“首辅大人到——”
正当舒玉紧闭上眼睛,想象着那些木棍将如狂风骤雨般落在自己身上时的惨烈场面,只听得门外一声吆喝,下人手中高高扬起的木棍又齐刷刷地收了回来。
舒夫人见状,忙敛了怒火,换上一副明媚的笑脸。
沈行文进了府院,见舒玉被按在长板上,不禁眯起眼攒了攒眉。
舒夫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暗喜这小蹄子教训得正是时候,盈盈笑着解释道:“这舒玉如此任性妄为,首辅大人切莫怪罪,臣妇这就好好教训她,让她长记性!”
沈行文十分大度地摆了摆手,径直走到舒玉面前俯身蹲下,关切的目光在她的每一寸肌肤间扫了又扫。
“玉儿去了哪里,怎的不和本相说一声?让本相很是担心啊。”
他温声细语,听得舒玉泛起一阵干呕。
舒玉水眸一转,避开他那炽热的目光,语气冰冷道:“舒玉好的很,不劳首辅大人费心。”
沈行文的头又向下低了低,迫使被按在长板上的舒玉不得不去直视他那张虚伪的面孔。
她失踪数日,定是故意与自己闹脾气。
他心想。
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姑娘,怎可能说离开他就离开他了呢?他只需要耐下心去哄一哄她,也就好了。
“玉儿,本相与紫甄公主毫无瓜葛,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无稽之谈?本相心中分明只有你一人,来本相身边不好吗?玉儿……”
听着沈行文温柔而焦灼地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舒玉冷嗤一声,婉转如波的水眸犹如冰封,透着寒冷刺骨的凉意。
又是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话。
但她绝不会在同一个陷阱栽倒两次!
舒玉的冷漠与不屑如同一根利刺,直刺痛沈行文的心防,他眼中期待的光亮渐渐黯淡。
自己堂堂首辅,已经低低地放下姿态哄了她这么久,还有什么不满足!
沈行文恼羞成怒,眸色瞬间转冷,倏然起身看向舒夫人。
“舒姑娘屡次三番忤逆本相之意,御史跟夫人既然要将舒姑娘许给本相,也该让她明白何为恪守妇道、夫为妻纲!”
“是是是……”
舒夫人满脸陪着笑,眼睛一眯,给那些下人递了个眼色,根根粗长的木棍便又高高举起,蓄势待发。
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场面实在敞快,沈行文甩了甩衣袖,拢手在一旁站定,翘着嘴角冷睨着被牢牢按住的舒玉。
棍子一下一下,结结实实地落在舒玉的身上。
她紧紧闭住眼,强忍住身上阵阵袭来剧痛,尖长的指甲深深嵌进柔嫩的素手里,头上的汗珠随着身上重重的击打颗颗滚落。
看着舒玉面色惨白如纸、十分痛苦的神情,沈行文心里不由得一抽,快意渐渐消失,生出恻隐来。
就在舒玉疼得快要昏过去时,棍棒戛然而止。
沈行文看着奄奄一息的舒玉,喉结上下动了动,语气颇有无奈:“玉儿,你就不能向本相认个错,保证以后不会再离开本相吗?”
他不明白,这有那么难吗?她为何偏偏要和自己较劲?
舒玉半闭着眼,唇色发白,似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冷笑一下。
她就是死,也断不会遂了他的愿。
这一笑如同燥热天气里的火星,霎时间又将沈行文的怒火勾起,在他胸膛熊熊燃烧起来。
好一个油盐不进的硬骨头,若不是今日他来了舒府,倒真看不出平日里柔情似水的小姑娘,竟是个主意正的!
原是想着尊重她的意愿,如今看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沈行文脸色一暗,嗓音低沉道:“来人,把她给本相押出去!”
舒玉的衣裳已被暗黑的血水浸透,白檀心疼自家姑娘惨遭如此折磨,疯了一般冲上前去护住她,愤怒指着沈行文高声骂道:“首辅既中意紫甄公主,何必再来折磨小姐!方才好言好语,现在气急败坏,首辅当真是虚伪至极!”
“区区贱婢,也敢冲撞本相!”
白檀的一番话骂得本就心虚的沈行文更加窝火,他高高抬起手,眼看着巴掌就要落在白檀的脸上,却被人一把牢牢抓住了手腕。
沈行文目眦尽裂,胸膛的火气未得释放,正要开口怒骂哪个不要命的敢拦他,身后却响起一阵戏谑的笑声。
“首辅大人跟本座还真是有缘。”
听着袁景阴阳怪气的嘲讽,沈行文怒意更盛,东智得意地挑着眉,像捉小猫小狗般将他的手腕牢牢制住。
沈行文深深吐出一口气,圆目怒瞪了东智一眼,讪讪收回了手。
袁景一脚刚踏进舒府的大门,正中央木板上那一片血红便映入眼帘,他眉头微皱,眸色瞬时暗沉下来。
袁景敛了笑容,凝着那娇弱的身躯沉默半晌,沉声道:“沈首辅来此,就是为了这个?”
那声音冷得可怕。
并且,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阴阳怪气地称呼沈行文为首辅大人,而是“沈首辅”。
在场的人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大事不妙。
沈行文为了维持住自己首辅的尊严,怒气使得他大脑一热,脱口而出反问道:“难道这个还不够吗?”
袁景不紧不慢地转眸看向他,肃杀的眼神如同丛林中蛰伏着的猛兽。
“本座有要事问舒姑娘,人,本座就带走了。”
舒夫人没想到袁景会唱这一出,不知所措地乱了神,躬身惶恐道:“袁大人,是什么要事,非要……”
见袁景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东智扬着下巴,语气生硬道:“无可奉告!”
此时沈行文站在原地,怒目而视。
要带舒玉走的人是他,话音未落袁景就突然半路跳了出来,岂非是存心跟他过不去!
沈行文没好气道:“袁大人若要查什么,总该有陛下的命令,袁大人随便将人带走,恐怕不妥吧!”
袁景深以为然,懒洋洋地动了动手指:“把他也带走。”
话音未落,几个锦衣卫就上前来抓沈行文。沈行文瞳孔一震,奋力挣脱着,高声怒道:“袁景!你竟敢抓本相,不怕被陛下知道吗!”
“本座想查什么,想抓谁,从来不需要任何命令。”袁景挑了挑剑眉,向沈行文走近一步,晦暗不明的眸冷冷盯着他,“这一点,首辅你该是知道的。”
而舒夫人,就这样瞠目结舌看着袁景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将舒玉和首辅两个人统统带走。她两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若是再任由袁景如日中天,舒府只怕会愈发艰难,最终无容身之地。
***
舒玉被送去了袁府,肌肤犹如裂开般火燎燎地疼,剧痛难忍。还好有袁景送来的药,刚刚用上后便觉得痛楚稍减了些。
上过药后,舒玉静静地伏在榻上出神。只听得门口响起两句锦衣卫的声音,随即门便被轻轻推开。
舒玉连忙整理了衣裳,支撑着正要起身行礼,却被袁景虚虚一扶。
他看着她惨白的面色,心里十分难受。
他又来晚了一步。
若是他能早些赶到……
袁景敛眸:“舒姑娘的伤怎么样了?是否用过药了?”
舒玉目光澄澈,温婉一笑道:“用过药已经不疼了,小女多谢袁大人。不知袁大人有何要事?小女在此,不怕坏了锦衣卫的规矩吧……”
袁景明白了她的意思,细长的眸似笑非笑:“有首辅在诏狱就够了,本座找舒姑娘来,是有人想见舒姑娘。”
话音刚落,门外便缓缓走进一个人来。
舒玉定睛一看,不禁欣喜:是徐安见!
凝着她笑逐颜开的样子,袁景也不由得勾了勾唇角。
“多谢袁大人!”舒玉弯着的眸子垂了垂。
袁景拨弄着手上的扳指,笑吟吟道:“不必客气。本座在诏狱还有人要审,先走了。”
徐安见看着袁景的背影,掩面小声笑道:“姐姐与袁大人,看着倒真像是一家人呢。”
舒玉水眸骤然增大,面色泛上绯红,忙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像一家人吗?
她只觉得,她与他甚至都不是一路人。他深不可测,高不可攀,让她压根猜不透心思。
徐安见顿了顿,又继续道:“虽说这袁大人喜怒无常,可我倒隐隐觉得,他似是对姐姐有所不同呢。”
舒玉攥了攥衣袖,苦笑一下。
就算有所不同,也是因她更好利用罢了。
也难怪,徐安见一直身处江南,对袁景了解甚少。若她听说了袁府那些死得惨绝人寰的少女,便绝不会往这方面猜。
“袁大人……不可能喜欢我。”舒玉微微颔首,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衣袖。
“那姐姐呢?”
舒玉眨了眨杏眼,垂眸摇摇头。
她喜欢袁景吗?
应该是不喜欢。
且不说意图接近他的女人是什么下场,仅眼下与他的一番接触,已让她焦头烂额,捉摸不透。
这辈子,她只想着能离沈行文远远的,就好了。
***
诏狱。
就在沈行文要昏昏睡去的时候,一桶寒冷似冰的水突然泼在他的头上,直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沈行文眯了眯眼,看清了面前幽幽坐着的袁景,心里一紧:“袁景,你抓本相做什么?”
袁景兴趣盎然地欣赏着他强忍惊惧的神色,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首辅大人应该心里清楚。”
“本相不清楚!”沈行文怒吼道。
袁景也不说话,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向后倚靠,懒洋洋地垂眸把玩着手里的匕首。
诏狱中的腥味与腐臭味混在一起,浓重得刺鼻。其他刑房传来犯人的求饶与哭嚎叫喊声不绝于耳,令人毛骨悚然。
也不知是惊惧还是寒冷,沈行文在刑架上不住地发着抖。
袁景将匕首悬在空中,借着诏狱那幽暗发阴的光,细细观摩着匕首锋利的刃。
“首辅可否与本座说说,这蔡王府的兵器,江南的铁矿,还有本座在首辅府搜出的书信,都是怎么回事?”
沈行文双目赤红,冷得发紫的唇颤颤翕动着。
蔡王府的东西,那自然是蔡王准备谋反用的,与他何干?!
其余什么江南的铁矿、什么兵器,这些东西定是魏贵妃为梁王准备的!又与他何干?
至于那些书信……
什么书信?
他的府里怎会有书信!
沈行文咬牙切齿地,突然明白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首辅大人,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