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檀见舒玉面色通红,上下眼皮张张合合,连忙俯身道:“小姐身子不适?不如奴婢陪小姐出去透透气。”
舒玉头眩晕的厉害,许是大殿里太过闷热,出去透口气也就好了。
她点了点头,在白檀的搀扶下踉跄走出大殿。
殿内歌舞升平,舞女婀娜的舞姿充斥了整个大殿,众人举杯酣畅、把酒言欢,无人能注意到她的离席。
舒夫人与其他夫人一阵寒暄后,转过头竟不见了舒玉的人影,眉头顿时皱起:“溪儿,舒玉去哪里了?”
舒溪放下手里的釉白瓷杯,温婉一笑:“母亲莫要担心,姐姐不胜酒力,先行回府了。”
舒夫人听了这话,脸色沉了下来。
这个舒玉,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幸而大殿中央的舞女们将两侧席位间的间隙密密挡住,否则若让首辅大人看见了,她非要打断这小蹄子的腿不可!
宫宴上权贵云集,舒夫人不便发作,只得敛了怒气,换上一副笑脸继续陪其他女眷闲谈。
舒溪凝着舒玉杯盏中尚有余温的茶水,笑容渐渐收敛。
舒玉,你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生得仙姿玉色,让我这个嫡女情何以堪?
在舒溪的记忆里,从小到大,只要是人见了姐妹两人,无一不是对舒玉赞不绝口,而对她视若无睹。直到舒御史尴尬地指明舒溪才是嫡女时,那人便难以置信地一怔,随即转了话题……
想到这里,舒溪向后仰面,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舒玉,只有你消失,他才能注意到我。
***
天边渐渐泛了白,一缕晨光柔和地映在地上。
耳边嘈杂得很,阵阵放肆□□声从四面八方回荡而来,舒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觉自己被人捆绑了手脚横放在地上。
这是哪?白檀怎么也不在身边?
她隐约记得,自己仿佛晕倒在了宫里的某处。可她并未饮酒,好端端的怎就晕倒了?
“这小姑娘的姿色可是上上极品,一定好生调.教着,来日可伺候贵人!”
思忖间,门外尖锐的女声乍然响起。
舒玉头皮一紧,如五雷轰顶般绝望——她被卖到了烟花之地!
她骤然清醒过来,惊恐地瞪圆了杏眼,发白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着,奈何她的嘴被人堵住,呜呜着发不出声音,只有泪珠子如决堤般顺着面颊滚滚滴落。
艳笑调.情的男男女女路过门外,只留下地板响动的脚步声……
舒玉惊惧得冷汗涔涔,奋力在地上挣扎起来,却不慎踢倒了一个镂空圆木凳子,发出“嘭”的一声响。
这一声惊动了门外之人,那人不耐烦地骂了一句,随即便推门进来。
“老实点!”
一个中年女人尖着嗓子凌厉地喝了一句,朝地上的舒玉扫了一眼。这一扫,却让她怔立原地,眼睛倏然一亮。
她在这烟花之地数十年,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可偏偏眼前这位,却着实让她不得不称赞一句,人间绝色。
绝美的相貌,凹凸有致的身段,眼前的少女无论皮相骨相或是眼鼻胸臀,皆是上上极品!纵使小姑娘此时惊惧地娇躯发颤,眼神也如同秋日春水般脉脉含情,勾人心弦。
眼前的美人儿我见犹怜,天底下哪个男人见了这副勾魂摄魄的模样能不心动?
老鸨薛妈妈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不可多得的妙人儿,对她极为满意。
这摇钱树从天而降,只要将她好好调.教着,发财不就指日可待了?
薛妈妈眼中放光,将舒玉嘴里的破布拿出,语气也谄媚起来:“哎呀呀,真真是个可心的妙人儿啊。放心,只要你老实地给我招揽客人,我断不会薄待了你!”
她一边说一边挤着眼睛,示意小厮将她身上的绳子解开。
舒玉的心扑通扑通地直跳,她颤动着弯翘的长睫,抽抽搭搭地掉着眼泪。薛妈妈见她并不买账,立刻又换回了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怎么,觉得委屈?还以为自己是什么贞洁烈女呐?到了这儿,什么都得受着!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的,否则我就让你知道,这世间还有比地狱更可怖的地方!”
薛妈妈冷哼一声,随即对身后的一位少女吩咐道:“看着她,不准她跑了!”
薛妈妈说罢,晃着红手绢便离开了。
那名少女见薛妈妈走了,俯下身搀扶着舒玉坐下,柔声道:“姐姐,你别哭了。到了这里,咱们就认命吧。”
只能认命。
舒玉心里也明白,可眼泪就是不受控制地掉个没完。
不知为何,她又忽然想到袁景极具耐心的一句“别哭了”。
怎的又想起他来了……
舒玉擦擦眼泪,好不容易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却依旧是满面愁容。那少女见她不哭了,弯起眼睛开心地笑着,露出雪白的贝齿。
“姐姐,这里是江南有名的青.楼,名为梦花楼。我叫徐安见,自幼便被卖来了这里,若姐姐有什么不懂的,尽可以来问我。”
她说着,替舒玉斟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舒玉怔怔地僵坐着,脑中发白。
她竟被人卖到了江南……会不会这辈子,她再也回不去长安了?
虽说她一心想逃离沈行文,可真把她一个小姑娘卖到这人生地不熟的江南,还是被卖到了风月之地,她心里必然是害怕的。
徐安见虽相貌并非惊艳,浑身却散发出温婉柔和的气质,使人如沐春风。她的相貌性格虽不能勾人,却有一手精湛的琵琶技艺,也正因如此,她才深得了薛妈妈的信任与喜爱。
舒玉圆圆的杏眼中透着惊恐,她颤肩摇着头,几近哀求道:“我不想去服侍人,有没有什么办法……”
话到了最后,只剩下哭腔。
徐安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有些伤感地垂下眸:“这由不得我们,姐姐如此美貌,薛妈妈想让姐姐服侍贵人。姐姐还是快些学着吧,咱们这些人只有尽快抓住救命稻草,才能有生还的机会啊。”
话毕,屋子里静默半晌。
梦花楼的女子,除非是被哪个贵人买了去,否则命运大多只有一个。
——那就是死。
逃跑会被活活打死,留下的要么病死,要么被男人折磨死。就算是被贵人买走的,大多也是不出三日便被妻妾们斗死。
而接下来一系列的训练,更是前所未有的折辱。
对身心的折辱。
***
此时的舒府早已经乱作一团。
舒御史原本想用舒玉向首辅示诚,如今舒玉莫名其妙就不见了人影,他还怎么向首辅交代?
他怒上心头,焦急地来回踱着步。
舒夫人一边安慰着舒御史,一边又再三问舒溪道:“溪儿,你不是说她不胜酒力先回府了吗?怎的就不见了人影?”
舒溪又担心又着急,委屈巴巴地颤声吞吐道:“姐姐是这么对溪儿说的,至于她到底去了哪里……溪儿也不清楚啊。”
舒夫人恨铁不成钢,重重地叹了口气。
舒溪自责内疚地落了几滴泪,补充道:“都怪溪儿,真应该跟着姐姐的……”
“罢了!”舒御史一把掀翻了桌子,上面的书卷落了一地。
“这个逆女如此不安分,等她回来了,我定要打断她的腿!”
他恨得咬牙切齿。
***
舒玉在梦花楼的这几日,算是开了眼。
被卖到梦花楼的女子中,不乏有家道中落的昔日贵女,只是不论曾经是如何风光无限,在这梦花楼里若不乖乖听话、放下身段去迎合男人,下场便甚是凄惨,被扇巴掌、扯头发,拳打脚踢都是轻的。
——更有甚者,被砍了手脚,卸了胳膊腿,拔了舌头,被泡在酒里,做成传说中的“人彘”。
就在前两日,便有一个刚被抄家的贵女谋划逃跑,被薛妈妈和几个婆子逮住,当场便是一顿拳打脚踢,又用锋利的针狠狠地刺进她的纤纤玉指,鲜红的血流了遍地……
在这骄奢淫逸的靡靡之地,那日阵阵凄厉的惨叫声便显得格格不入。
那贵女身上脓肿的淤青历历在目,舒玉不敢再有反抗的心思,只得听从薛妈妈的安排。
梦花楼的姑娘们,每天除了要学唱歌跳舞,最最重要的,就是学如何取悦讨好男人。
对于这种事,像舒玉这种官家小姐从前是断然听不得的,自从她经历了被脱光衣服按下验身的屈辱,便也明白尊严在这种地方最是无用的道理,不得不硬着头皮认真学习。
反正在舒府,她也是要忍着责骂的。
这里虽说是苦了点、累了点,可因着她极品的身段相貌,薛妈妈对她也算是格外的照顾。
说起薛妈妈,她对这从天而降的至宝可谓是爱不释手。
江南远离长安城,又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提及风月之地,所有人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她梦花楼。
若是仅凭着薛妈妈手里那些狐媚美人,她这梦花楼的生意也不至于如此兴隆。
梦花楼,还有一项不成文的规矩。
薛妈妈手里那些姑娘,会被分为三六九等,而所有甲等的姑娘接客,是要在大堂内竞价的。若是初.夜,价格更是要翻上一翻。
便是如此,那些权贵纨绔们在攀比的气氛烘托刺.激之下竞相加码,手里的银子便如流水般进了薛妈妈的腰包,赚个盆满钵满。
***
北镇抚司。
袁景得到消息,有人在江南私吞铁矿、私藏兵器,连江南太守也牵涉其中,锦衣卫即将启程到江南严查此案。
看着自家大人紧锁的眉心,东智啧啧道:“大人,这事还真不简单,咱们的人查出江南的事绝对和魏贵妃有关……”
“查到舒姑娘的下落了?”袁景倏然抬了抬眼,眸色晦暗不明,手中紧紧握着一个香囊。
东智一怔,瞬间没了方才的笃定,结结巴巴道:“还、还没有。大人,属下命人找遍了整个长安城,可就是不见舒姑娘。”
东智一头雾水,疑惑自家大人何时对舒府的事情变得如此上心。
袁景眉心紧蹙,捏着香囊的手不由得暗暗用力。他沉默半晌,淡淡开口道:“茶水也查过了?”
经袁景一提醒,东智恍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大人明智,那茶水还真有问题。御医说茶水里有蒙汗药,不过怪的是,只有舒姑娘的茶水里有。”
蒙汗药?好端端的,茶水里怎会有蒙汗药?
袁景沉声道:“所有能接触到茶水的全都抓起来审,本座定要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他说罢,垂眸细细抚摸着手中的香囊,凝着上面精致的纹路。
舒玉,你一定不能有事。
***
日上三竿,艳阳高照,燥热的天气惹得人心里愈发烦闷。
今日,便是梦花楼的竞价之日,所有被竞价的姑娘们都已早早等候在大堂后的厢间。
薛妈妈早早地安排好了大堂奢靡的布置,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直响。她打扮得风尘火辣,按捺住激动的心,讪笑着冲来往的客人挥动着红手绢,头上的步摇晃动个没完。
来竞价的这些人,可是十足的贵人。
其中最值得提的,便是蔡王。
舒玉听徐安见说起过蔡王。
他年逾四十,妻妾成群,是各处风月之地的常客。
这蔡王有某种怪癖,进去服侍他的姑娘彻夜惨叫不已,声音极为凄厉,第二日也没有能活着出来的。尸.身被抬出来的时候,上面还有成片成片发紫的淤青,身上密密麻麻分布着牙齿印子、割伤烫伤的乌黑血痕,触目惊心。
薛妈妈只在意她腰包里进了多少银子,对于这些姑娘的死活,她是根本不管的。更何况这梦花楼的生意之所以能风风火火又不被查处,自然是有蔡王因着钱财美色给薛妈妈做靠山。
只要蔡王高兴,死一个姑娘又如何?
只要她的生意能一直兴旺下去,上等的姑娘就能像进账的钱财一般,源源不断。
舒玉心里如压了块石头般沉重,她垂着头,纤细的玉指揉了揉额角,眉心微蹙。
徐安见拉了拉她的衣袖,轻声道:“舒玉姐姐,你还好吧?”
舒玉点点头,气息有些粗重。
也不知是受了寒还是昨夜被吓到了,她的小脸微微泛着红,火燎燎地烫。
昨夜倾盆大雨,寒风呼啸,将窗吹得直作响。
舒玉本已歇下,听着这忽强忽弱的响声心神不宁,便又起身去关窗。她刚走近窗边,便发现外面吊着一个少女,在电闪雷鸣间呈现出血淋淋的人形。
舒玉惊惧万分,双眸骤然增大,两腿发软,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少女的尸.身已被雨水浸泡得脓肿,从面目上尚能依稀辨认出,惨死的是那意图逃跑的贵女,云骑尉家的嫡女。
她是个胆子大的,自从上次谋划逃跑失败后,今日又假装肚子痛,差点就逃了出去。薛妈妈将她扔去黑屋里,用了各种悚然的法子折磨她,可她就是不服软。薛妈妈一怒之下,竟将她活活勒死了。
想想便也是。
次日便是竞价之日,云骑尉与蔡王是死对头,蔡王这样极度扭曲之人又怎会放过折磨仇家女儿的大好机会?
风声越来越凄厉,如同幽怨冤死的少女的哭号。
此时的舒玉一身雪白的轻纱,娇躯微微发着抖,眼神飘忽不定,与厢间其他姑娘们静静等候着。
被那些男人们选中并非什么好事,姑娘们竭尽全力地展示自己的妩媚动人,无非是希望能被哪个男人看上,将她带离这个地方。
说到底,她们都是在赌,赌自己的美色能挣得男人心中的一席之地。
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作者有话要说:玉玉不要慌,要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