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区区替身

沈行文正腹诽是哪个不长眼的耽误了他的好事,愠怒间转头看去,转瞬便大惊失色。

身后的男人身穿飞鱼蟒袍,眸色晦暗不明,正似笑非笑地踱步过来。舒玉看清他腰牌上的字,不禁倒吸一口气,忙颤着指尖拢了拢凌乱的发丝,敛眸不敢再看。

眼前这人便是朝中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的锦衣卫指挥使,袁景。

莫说沈行文这种毫无实权的挂名首辅,就算是朝中的重臣,有谁敢惹怒了这位指挥使,凌迟处死都是轻的。

沈行文一阵心虚,拱手作揖,俨然一副谦恭之态:“怎么袁大人也在啊?”

袁景懒洋洋地在长廊边的石凳坐下,意味深长地挑眉笑道:“首辅大人在的地方,本座不能来?”

沈行文一怔,抿了抿下唇正要开口解释,忽地传来了舒御史和夫人匆匆的脚步声。

“不知袁大人在此,下官有失远迎!”

舒御史低低躬下身去,待袁景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勾,他这才直了身子,抬袖沾拭了额上的汗,恭敬地站在一旁。

袁景在朝中炙手可热、肆意妄为,舒御史被他处处压制,一直心有不服。可碍于他党羽众多,又权势滔天,面上也不得不低眉顺眼、做小伏低。

袁景骨节分明的手指轻点着石桌,随着一下下沉闷厚重的击响声,众人的心也跟着发紧。

舒御史咽了咽,斗着胆子试探问道:“袁大人突然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说说,怎么回事?”袁景不答他的话,不紧不慢地抬了抬眼,眸色晦暗不明。

沈行文眉心微动,脸色渐渐暗沉下来。

名义上,自己好歹是堂堂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私事居然轮得到锦衣卫管上一管!

纵然心中不快,沈行文面上仍挂着僵硬的笑。毕竟发生在长安城的大小事,只有袁景想不想管,没有能不能之说。

此时袁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告诉他:今天的事,他管定了。

舒御史扫了一眼沈行文黯淡的脸色,在心里暗暗捏了把汗,随即熟练地躬身讪笑。

“首辅大人风采卓绝,小女芳心暗许,此等小事,不值得袁大人过问……”

袁景懒倦地淡淡“嗯”了一声,敲着桌面的食指顿了顿。

显然,这套说辞,他并不相信。

袁景微勾起唇角,不紧不慢地向舒玉扫了一眼:“舒姑娘,此事是否如御史说的这般?”

舒玉怔了怔,这才敢抬头看他。

眼前的男人薄薄的唇瓣微微扬起,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乍看清俊,细细看时,眉目间却横生出一丝柔和。

若非他这身不怒而威的穿着,她怎么也无法将这张面孔与令人闻风丧胆的狠戾指挥使联想到一起。

可他终究,是那个嗜血成性,轻松让人尸首异处的锦衣卫!

舒玉不知该如何回答,生怕自己说错什么触怒了他,她屏息敛眸,春葱般的玉指纠结地绞在一起。

他是想帮她?

可她跟袁景素不相识,这不太可能。

父亲一向与他不睦,他是想借机羞辱?

似乎……也不太像。

该怎么办?

见她久久未开口,袁景倏然抬眼,正对上一双澄澈似水的眸。

他沉默一瞬,淡淡将目光移开。

突如其来的对视让舒玉大脑一白,随即轻启朱唇道:“回袁大人,小女对首辅大人并无他意,想必是父亲误会了。”

此言一出,舒御史和夫人的脸色红了又白,暗暗瞪了她一眼。

袁景深邃犀利的眸色向舒御史一扫而过,舒御史又连忙低了头。

此时沈行文的脸上早已写满了紧张和心虚,嘴角却仍挂着笑意,看着极为违和。

袁景悠悠侧首:“既然无意,首辅大人怎还如此逾越呢?依本座看,大人应当向舒姑娘赔罪,日后也应当离远些才是,免得坏了舒姑娘的名声。”

舒御史的如意算盘好不容易有了进展,没想到竟被袁景坏了好事,他虽面上躬身陪笑,嘴里连声附和着,却在心里暗暗恼怒咒骂。

袁景这厮年纪轻轻竟如此桀骜,待登高跌重之时,看他还如何嚣张!

沈行文死死地凝着袁景笑吟吟的神情,火冒三丈,恨不得一把将那虚伪的面具撕个粉碎!

他乃堂堂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着一个小姑娘赔罪,让他情何以堪?

沈行文坚决不肯道歉,他咬了咬下唇,强忍怒意道:“这是本相的私事,指挥使也要插手?”

袁景笑意更深:“袁某也是想帮首辅大人,万一陛下知道了首辅大人的私事,可怎么好?”

“啊……”沈行文瞳孔一震,脸色瞬时变得煞白。

若让陛下知道他与舒府的庶女来往,他还如何迎娶紫甄公主?

为了能尽快将舒玉和紫甄都收入囊中,他不得不忍气吞声。

沈行文紧咬牙关,面色涨得通红,开口时却仿佛突然失了声,嘴唇一张一翕间,始终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袁景骨节分明的手撑在乌纱帽上,饶有兴趣地欣赏着他这副神情。

沈行文窘迫地咽了咽,将头颅埋得低低的,心一横道:“今日是本相冒犯了舒姑娘,还望舒姑娘莫要介怀。”

白檀在一旁听着,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方才如此羞辱小姐,如今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想一笔勾销,以后岂非会更加放肆?

袁景阖着眼听完,慵懒地“啧”了一声:“完了?还有呢。”

还有?

沈行文怒火中烧,攥紧了拳头,青筋也在额上若隐若现。

袁景这厮,实在是得寸进尺!

袁景如墨的眸悠悠一抬,欣赏着沈行文敢怒不敢言的神色,冷声提醒道:“以后记得离舒姑娘远些,免得惹出麻烦,是不是?”

沈行文的胸膛起起伏伏,仿佛有一团烈火充斥着他的身体,直烧得他头脑发热。

他还没想清楚舒玉冷淡的缘由,袁景便凭空而降挡在他面前,让他很是抓狂!

尽管如此,碍于他的权势,沈行文也只得敛了怒火,微微抽动着嘴角,低声下气地应了句“是”。随即,他将目光投向了舒玉,盼着她能为自己解围。

舒玉淡淡敛眸避开他那满眼的炽热,冷声道:“首辅大人身份尊贵,舒玉实在高攀不起,望大人今后莫再纠缠。”

沈行文一怔,怒火随即在心头翻涌。

她是舒府御史千金,如何就成了高攀?分明是不想与他在一起的托辞!

区区替身,竟敢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舒玉说罢,向众人行了礼,在沈行文与舒御史的面面相觑中离开了长廊,向自己的院子快步走去。

长廊上,铺满了被风吹散的落花。

舒玉极美的背影在长廊渐行渐远,与这满廊的落花互相映衬。

袁景凝着她的身影,沉默不语。

舒御史见状,以为指挥使不满这逆女毫无家法,如此自作主张便离开,忙向那方向狠狠瞪一眼,作揖赔罪道:“这逆女胆大包天,袁大人……”

袁景没有理会他,将目光径直转向眼神直直的沈行文,屈着指节敲了两下桌子:“首辅大人?”

沈行文正想着舒玉的那句“莫再纠缠”的话出神,听见这带着凉意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袁景长舒一口气,挑着剑眉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衣服:“事了了,本座要走了,首辅大人不走?”

沈行文嘴角一僵,鬼使神差地乖乖道:“本相这就走。”

沈行文黯淡的目光向舒御史一扫,随即灰溜溜地快步出了舒府的大门。

袁景看着舒玉离开的方向,随即又垂下眸,鸦睫掩盖住了眸中的怅然。

她大概,早就不记得他了。

***

袁景走后,舒玉难免一场劈头盖脸的怒骂。

但这样,也好过做沈行文的外室,那才是真正的地狱。

她实不愿再重回上辈子的梦魇中。

舒御史气得吹胡子瞪眼,恶狠狠地瞪着直直跪在面前的舒玉。

自己千算万算,唯独算不到自己的女儿竟如此忤逆!不仅惹得首辅不悦,更在袁景面前胡言乱语,送女儿的事被袁景搅了不说,首辅还在他的府上颜面扫地!

他怎么也想不通,明明舒玉跟首辅已经来往许久,只差一纸婚约,按理说她该对此事满心欢喜,怎的突然对首辅避之不及?

舒夫人上下细细打量着舒玉,见她那纤弱的身子骨早已跪得微微发抖,却仍没有服软的意思,冷着语气道:“不管你愿不愿意,既然我和老爷已经认定你和首辅大人的婚事,便由不得你!”

舒玉鼻尖一酸,眸中波光潋滟:“袁大人在时,女儿就已说过,女儿不想高攀首辅大人。”

“你、你还有脸提袁景?!”舒御史险些气昏过去,“你不见首辅大人,可以!那就谁都不用见!来人,把这个逆女给我关起来,不准她出房门半步!”

***

夜幕笼垂,鸦默雀静。

舒玉和白檀被锁在自己房中,门被牢牢拴住,房门外还有下人把守。

她明白,父亲这是要关她禁闭,等风声过去时机成熟了,就把她这个礼物送给沈行文。

舒玉一双杏眼泛着红,袖中指尖轻颤。

不知不觉间,窗外下起了雨,雨水窸窣作响,无情地敲打着窗。

房里安静非常,舒玉和白檀默默无言,只听着外面的雨疏风骤。

白檀向窗外看了一眼,低声道:“小姐,您真的不喜欢首辅大人?那咱们可以逃啊!”

她虽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何突然冷淡了首辅,但看首辅今日竟对小姐做出如此冒犯之事,像这种衣冠禽兽,不嫁也罢!

舒玉看着窗外的夜色,沉默良久。

她绝不能这样坐以待毙,眼看着自己又堕入噩梦的轮回中。

反正她有手有脚,可以逃啊!

由于舒玉只是府里不受宠的庶女,她的院子自然靠近舒府边缘,只要她能从后侧的窗户翻出去,就能沿着墙后的小路偷偷逃走。

随便逃去哪里都行。

舒玉和白檀拿了一把油纸伞,围了斗篷便准备从后窗户翻出去。

舒玉蹑手蹑脚地推开窗,见四下无人,便麻利地翻了出去,白檀随着她一同翻着,正要跃向地面时,斗篷却挂住了窗框,白檀突然便失了重心,重重地摔了回去。只听得“嘭”的一声,窗户也被重重地阖上。

夜里明明下着雨,可这声音却仍异常的刺耳。

“什么人?”

这声音被舒府的下人听见,他们举着火把,循着声音快步向房后跑过来。

舒玉和白檀屏住呼吸,惊恐地睁大双眼。

——若被抓住,定会有更重的刑罚等着她们!

白檀眼见自己不能陪舒玉一起逃出去,急忙向前推了一把:“小姐,别管奴婢,您快逃!”

那些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舒玉也顾不得多思考,急忙沿着后路向前奔去。

雨越下越大,将她的裙角打湿。

舒玉只管低头向前跑着,也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向何处。

“小姑娘,跟我走!”

忽然,舒玉仿佛听见身后有人在叫她,正要回头看一眼那人是谁,却被一下子打晕过去。

***

舒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着关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嘴也被毛巾塞住,既动弹不得,也喊叫不了。

舒玉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意识有些恍惚,隐约间只听见外面传来两三个男人的声音。

“啧啧,这可是个美人坯子,卖去青楼肯定能大发一笔横财呀!”

“这种美人可不多见喽,得先让兄弟几个好好享受一番!”

……

舒玉听清了他们的话,头皮一紧。

他们要先玷.污了她,然后再把她卖去青.楼!

恐惧与错愕占据了她的大脑,舒玉的眼眶迅速涨红,泪珠顺着脸颊滚滚而落。

她顿时有些后悔,想什么办法不好,非要逃跑!

舒玉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她奋力挣脱着反捆双手的绳子,那绳子又糙又硬,很快便将她的手腕磨得红肿。

倏然间,门“吱呀”一声开了。那几个男人陆陆续续进来,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她。

舒玉惊恐地瑟缩着身子,艰难地向角落里挪动着。

其中一中年男人满脸淫.笑:“美人儿,别怕,今晚让爷几个好好稀罕稀罕呐!”

那中年男人张着手就要朝她扑过来,舒玉瞳孔一缩,浑身战栗着想要躲开他,身上却被绳子死死捆住。

另一个男人死死盯着她看,笑嘻嘻道:“啧啧,这样绑着有甚么意思,松开她来!反正她也跑不掉,今儿个兄弟们就好好尽尽兴哇!”

那几个男人放肆地哈哈笑着。

舒玉身上的绳子被解开了,那些人便更加兴奋,七手八脚地向她扑过来,粗鲁地将她的衣服一层层褪去……

舒玉瞳仁紧缩,拼尽全力挣脱开那几个男人的大手,一头将他们撞倒在地,慌忙起身开门跑出去。那几个男人面面相觑,气急败坏地吼叫了几声。

“还看什么?追呀!”

男人们一看便是惯犯,他们毫不懈怠地在身后追着舒玉。舒玉惊恐万分,心跳越来越剧烈,呼吸也愈发地急促,拼尽全力奔跑的两腿片刻也不敢停下,一步步踩在水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若是被他们抓住,定是生不如死!

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舒玉的视线早已模糊。她抬起衣袖擦着眼睛,却发现身上衣服也早已被雨淋透。

身后的人紧追不舍,身后不断传来阵阵令她发怵的叫声,她想跑得更快些,可双腿却越来越沉重,她两腿一软,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救命啊,救命啊!”

寒夜森森,四周空无一人,带着哭腔的求救声后,紧接着又是一片死寂。

“美人儿,别跑啦!”

眼看着那些神情猥.琐的男人狞笑着就要向她扑过来,舒玉娇弱的身躯不住地发颤,泪珠滚滚而落,转身爬起来又跌跌撞撞地向前奔去。

她不能被抓住,否则这辈子她就要在青楼度过余生,或是被这些男人折磨而死!

作者有话要说:挂名首辅可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