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一天。
清晨,鸟儿在树木的枝杈间歌唱,东风吹走这座城市的睡意。
晋园小区,随着一辆奥迪A8快速驶过,别墅门打开,小蒙总的脸一闪而过。
“爸,妈,我跟朋友出去玩了。”
“这孩子。”
客厅里,沈英殊一脸不悦,以前在国内不好好学习,成天惹是生非,送到英国读书好歹收敛了一点,可这一毕业回来又原形毕露了,寻思给他找个工作定定性吧,说什么也不去,就知道跟一群半大小子逛夜店,搞聚会,关键精神头还挺好,晚上两三点回来,睡个五六小时起床又去疯了。
“快,快来吃饭,不然虾仁粥都凉了,还有这小笼包,熙盛源的,何姐大清早出去买的。”蒙志远已经在餐厅坐着了,见她出来指指对面的餐桌对面的椅子,示意她赶紧吃早餐。
沈英殊走过去坐下,端起面前放的青釉小碗,往嘴边送了送又放回去。
“我前天跟你说的事怎么样了?”
“不急,不急,先吃饭。”蒙志远用筷子点点小笼包,见她不动,便夹起一个放到她面前的醋碟里:“趁热吃。”
沈英殊一动不动,只是拿眼盯着他。
“唉,你说你这又何必呢。”
蒙志远摇摇头,拿起放在右手边的件袋递过去。
沈英殊问道:“什么东西?”
蒙志远说道:“打开看看你就知道了。”
她拆开封口的棉线,拿出里面的东西一瞧,是一张张单据。
“这这这是”
“沈浩虚开增值税发票的证据。”
“怎么会这样?”
蒙志远并没有发觉沈英殊眼睛里的异样,更不知道她只有三分惊讶,剩下的七分都是装的,因为这东西她不是第一次见,而且“寒如秋”说过,除了他还会有人拿这个威胁她,如果遇到这件事的话不要慌,他会帮忙解决。
至于前面的三分惊讶,因为她怎么也没想到,用这个威胁她的人居然是自己的老公。
“你再看看签名。”
沈英殊没有看”
“但签名是你的。”蒙志远说道:“这是明玉查出来的,她什么人都没告诉,昨天才交到我的手上,说这事儿你有责任,她也有责任,真要被公司里的人知道,大家都脱不开干系。英殊,你是做会计的,虚开增值税发票一旦被查实会有怎样的结果,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
虚开增值税发票的刑责,三年起步,上不封顶。
“老蒙,这这我真不知道沈浩会做这种事。”
“这话你别跟我说,去跟明玉说。”
蒙志远拍拍桌子,摇摇头,摆出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好啊,这就是你的娘家人。”
说完拿起铺在面前的餐巾擦擦嘴,离开餐桌。
沈英殊又翻了翻手上的件,面无表情地端起虾仁粥喝了一口,至于放在醋碟里的小笼包,只是用筷子拨弄一下,没有吃。
叮咚
便在这时,手机传来一道清脆的鸣响。
她掏出来一看,寒如秋给她发来一条短消息,内容很简单老地方见。
蒙志远刚拿出这个相威胁,那边就发来联络信息,这个苏明玉的二哥还真是神通广大呀。
早在苏明成跑去众诚总部把苏明玉打伤后,她就识破了寒如秋的身份,但是那又如何,该怂还是得怂,而且她隐隐约约有种蒙志远惹了不该惹的人的预感。
两个小时后。
我闻堂。
还是唯一的包厢,还是那壶茶,还是那个人,要说与上次来不同的地方,就是窗外的景色了。
夏天的雨总是来的那么急,叫人猝不及防,小有气质的老板娘急着去收晾在院子里的新茶,沈英殊用手袋遮住头,一路小跑进入大厅,轻车熟路地来到包厢外面把门拉开。
一缕檀香飘过,将从外面带进来的土腥气冲散。
“对不起,路上堵车,来晚了。”
说声抱歉,她在茶桌对面的椅子坐下。
林跃推过去一盏茶。
“谢谢。”
上次来这里,她被吃得死死的,完全没有喝茶的心情,这次来就不一样了,虽然蒙志远拿沈浩虚开增值税发票的事威胁她,但是苏明成说会帮她解决问题,那就一定能够做到。
“这是特级的西湖龙井吧?味道不错。”
“没错。”林跃并不意外她能分辨出茶叶的种类和等级,蒙志远爱喝茶,当老婆的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有几分心得。
“对了,这个”
他把一张卡片推过去。
沈英殊仔细一看,那是一张招行金卡。
“这是?”
林跃说道:“里面有600万,之前答应你的。”
“你还挺守信的。”
去年他说借500万,并约定用三个月给10利息,她咋想的?摆明了敲诈勒索嘛,后来见识了他的神通广大,别说利息,本金她都不想了,三个月前他在电话里提了一嘴,问她急不急用,急用的话他就还钱,不急用的话就暂时放在他这儿,她哪里敢说“不”字。
没想到三个月后,他真把钱换上了,还多给了20的利息,半年多一百万,这回报高的让她惊讶。
林跃说道:“虽然我也有出尔反尔的时候,不过分对谁,只要乖乖听话,别跟我耍小心思,那我就是诚实守信小郎君。”
沈英殊给“诚实守信小郎君”这个词逗乐了,要说阴险,她见过的人里无出其右者,小郎君?老狐狸还差不多。
见她没有矫情,把银行卡收进手包里,林跃拿出手机,点开一段录音推到沈英殊面前。
“你师母昨天去西山岛堵我了。”
“是为了沈浩的事吧?”
“没错,她说她找过你了。”
“”
“前些天我带人查账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原来沈浩一直在为一家跟众诚没有实际业务往来的公司虚开增值税发票,从中牟利。从数额来看,几十上百万是有的,当然,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些单子都是师母签字通过的。”
“你让我威胁她?”
“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
“”
越往下听,沈英殊的脸越难看。
什么苏明玉查账的时候偶然发现,什么担心牵连自己,都是假的,这分明就是苏明玉给蒙志远递刀子,让他用这玩意儿对付她。
虽然一早便有预感,但是听到蒙志远和苏明玉合起伙儿来害她的录音,内心的愤怒还是不受控制地疯涨。
咕嘟
茶杯里的茶水因为手臂的晃动,溅出一些到桌子上,林跃很贴心地递过去一张面巾纸。
“这录音你是怎么拿到的?”
林跃呵呵一笑:“这重要吗?”
沈英殊有些尴尬,下意识摸了摸手腕。
这当然不重要,因为眼前的男人做过太多让她无法理解的事,他没理由,更没义务向她解释事件背后的逻辑。
“对了,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什么事?”
“蒙志远吹响反攻号角的契机是什么你知道吧?”
“我听表哥说过,是苏明玉拿到孙怀然勾结鎏金赵总的证据。”
“那你知道证据是谁给她的吗?”
“谁?”
“柳青。”
“柳青?这家伙还真是一个”
“二五仔?三姓家奴?你搞错了,他是冲你来的。”
“冲我来的?”沈英殊想不明白,柳青给苏明玉提供孙怀然勾结鎏金赵总的证据,怎么是冲她来的?
“你忘了?我因为殴打苏明玉被抓进派出所,他们商量着找医生做耳膜穿孔手术,以欺骗法医做出轻伤认定的事,是我发信息给你,要你拿着证据去逼柳青出卖苏明玉的。”
这事儿她当然没忘,为什么一个被关进看守所的人还能发信息,发邮件?这个问题困扰过她一段时间,当然,这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是,他居然拿到了柳青泄露商业机密给鎏金的证据,还知道那两个人想要做伪证陷害他,她当时很害怕,害怕他把她事涉虚开增值税发票的事供出来,于是二话没说,拿着证据找到柳青逼其出卖苏明玉,录下和医生的交涉音频。
“你的意思是柳青在驱虎吞狼?”
“唔,还算有脑子。”林跃点点头,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说道:“你手里攥着他勾结鎏金的证据,他当然不能把你逼他做二五仔的事情告诉苏明玉,她如果找上门去质问你,你会怎么做?十有八九会反击柳青,把他窃取机密的事情捅给张桐,让集团法务起诉他,但如果是从孙怀然开始,把他对你的报复伪装成众诚集团以你们沈家为首的元老派,和以蒙志远为首的新秀派的内耗,那他便能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了,等蒙志远把沈家的人全斗倒,再拿捏住你,全盘掌握众诚集团,做到一言九鼎,地位稳固,柳青和苏明玉一样,便成了众诚的大功臣,到那时候你再把证据拿出来还有什么用呢?蒙志远说那些东西是商业机密,它就是商业机密,说那东西不是商业机密,它就不是商业机密。”
沈英殊沉声说道:“这家伙看着唯唯诺诺,没想到心肠这么歹毒。”
林跃说道:“苏明玉是凭借和蒙志远的师徒关系做到江南公司总经理的,柳青是凭借个人钻营做到江北公司总经理的,那你觉得是前者心机深重还是后者心机深重?”
沈英殊不说话了,因为答案很明显。
“既然你知道孙怀然和鎏金赵总接触的照片是柳青拍的,手里一定也有他出卖鎏金的证据吧。”
“你觉得呢?”
沈英殊又不说话了,因为要说心机深重,还得是眼前这个人。
她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润润干涩的嗓子:“那你是不是应该把这件事告诉赵总,给他一个清理门户的机会?”
“蒙太,你的当务之急不是报复柳青吧?”林跃看了一眼窗外,雨停了,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泼落,把院门上的茅草染成一片金黄,青石板和水洼散射着微明的光华,颇有几分诗意。
经此提醒,沈英殊幡然醒悟:“说吧,我该怎么办。”
“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
林跃说到这里忽然转了话题:“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蒙志远装病住院时我说的那些话是危言耸听吗?”
蒙志远装病时他说过什么?
他说蒙志远是为了将她的娘家人一网打尽才装病,再往前面他还说过,说在蒙志远这样的人眼里,夫妻二人唯一的纽带就是财产和孩子,至于感情不存在的。
事到如今,蒙志远的所作所为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他宁愿跟一个外人联合起来整她,也要清理掉她的娘家人,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是拿出平民出身的古代帝王心思来御下啊。
林跃说道:“今天他能为了钱对你的娘家人动手,未来就能为了钱跟你反目,只要沈浩虚开增值税发票的证据握在手中,往后你对那两个人的恐惧,比对我的恐惧还要深。”
这话一点都没说错。
她跟苏明成的矛盾,远没有和蒙志远、苏明玉二人的矛盾多。
“釜底抽薪,釜底抽薪直说吧,你想我怎么做?”
林跃冲她微微一笑,慢声细语说了一番话。
沈英殊听完嘴巴张了足有十几秒钟才缓缓闭合。
“你确定要这么做?”
“我确定要这么做。”
“”
林跃也不着急,把杯子里剩余的茶水倒进茶洗,又端起茶壶给自己满上一杯。
咚咚咚
外面响起敲门声。
他喊声“进”。
带点书卷气的老板娘走进来,把莲花香炉燃到一半的檀香木埋进香灰里,又冲他歉然一笑,走出包厢把门拉上。
沈英殊闭着眼睛想了想,点头答道:“好。”
林跃凑近杯子呷了一口茶:“明智。”
沈英殊则端起杯子,一口喝光里面的茶水。
林跃说道:“这样不好,茶要慢酌,三口方为品。”
他有闲心品茶,她有吗?
没有。
嗡
嗡
手机在床头柜上不断震动。
朱丽推了推他:“电话,你电话响了。”
林跃伸出手去,在床头柜摸了摸,拿到脸前一看,发现是苏明哲打来的,他又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
“喂,你这时差倒了半年还没调整过来吗?”
苏明哲并没有因为他的挖苦不好意思。
“明成,你现在哪里?”
林跃说道:“我?我在外地出差呢?”
“出差?爸出事了。”
“他能出什么事?”
“明玉刚才给我打电话,说爸大半夜的把保姆从家里赶出去了。”苏明哲的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焦虑。
林跃其实挺理解苏家老大的,这住进去有一个月吗?苏大强就撵走仨保姆,第一个嫌人家是河南人,口味重,做菜不好吃;第二个嫌人家不讲卫生,菜叶子里的虫子根本洗不干净,指甲盖总是有泥垢,马桶一天打扫一次;第三个嫌人家说话难听,因为丢垃圾能跟小区保安吵起来,最后还是靠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物业不予追究。
“说吧,这次作妖是什么原因?”
“明玉说这次是保姆受不了了。”
“保姆受不了?”
苏明哲叹了口气:“保姆讲爸一晚上少则起夜两三次,多则四五次,关键是每次尿完还喊她过去打扫,搞得她休息不好,说凑合一下天亮再打扫吧,他还跟人家急,这不今天晚上吵了一架,给人轰了出去。”
这是前列腺的毛病又加重了。
作为熟知电视剧剧情的人,林跃自然晓得苏大强频繁起夜的原因。
“苏明玉呢,你想尽快知晓老头子的情况,去找她啊。”
“她她也也出差了。”
呵,出差了?
林跃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苏明玉正在扮演急先锋的角色,把张副总的亲信一个一个挑落战马,如此紧要时刻她会出差?很明显,苏明玉的逻辑是她跟老大一个负责房子,一个负责保姆,老头子是死是活是病是饿,生活上的诸般问题由他负责。
“放心吧,他命硬着呢,死不了。”
“明成,你这说的什么话?咱不是说好了”
“说好什么了?说好我来照顾他?你问问他愿意我在家里吗?难不成我不工作了,天天守着他?那你每月给我多少钱?少于一万我可不干。”
苏明哲被他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当初说好他负责照顾苏大强,可没说不让他放弃工作啊,苏明成说每月给他一万才肯辞职,这钱看起来不多,一年也得六位数,菲菲和小咪要钱养,美国房子的贷款要交,再加借岳父岳母的270万,哪里还有钱给他。
“你这比保姆的工资还高一倍呢。”
“嫌贵?那你请保姆去。”
“明成”
“苏明哲,大半夜的你跟我掰扯什么,等老头子出事再来指责我,现在别打扰我睡觉。”
啪。
他把电话挂断。
朱丽给他们俩的通话吵醒了。
“你真不回去看看?”
苏明成出差了?从南山丽舍小区到融创桃花源算出差吗?不算吧。
“干嘛回去,不去,苏大强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回去看他干吗?他把那些保姆弄走是故意的。”
“故意的?”
朱丽想不明白,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有保姆照顾生活多好啊,千方百计把人弄走是几个意思?
“他是想要一个合自己心意的保姆,而不是苏明玉派来监视他跟我的眼线,妈管了他这么多年,现在妈没了,你觉得他心里能不琢磨点乐子?”
朱丽当然听得出这话什么意思:“爸不会吧?他今年都六十多了。”
林跃说道:“没听过一句话吗?男人至死是少年。”
朱丽用一种审视的眼神来回扫视。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你说呢?”
“哎哟。”
这时她发出一声吃痛的叫声。
“怎么了?”
“他们踢我。”
林跃看向朱丽的肚子。
“哎哟。”
她又叫了一声:“这儿,这儿看到没有,就是这儿。”
他把手放上去摸了摸,果然感觉到肚皮
“那怎么办啊?”
林跃凑过去,对着她的小腹说道:“不老实,以后把你们给苏明玉养。”
说来也怪,刚才还踢得欢实的两个小家伙一下子蔫儿了。
“看,恶人能止小儿夜哭,她能止胎儿乱动。”
朱丽推了他一把:“去,下午我听到你的通话了,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