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箫怀执看起来比往日平静了许多,钟芫淡淡的笑了下,然后把粥端饭床榻边。
“这不是快过年了,宫里的事自然也多,更何况……”
钟芫说着却停下下来,她看到箫怀执腕上被锁链磨出了血痕,男人皮肤白皙细腻,即便在昏暗灯光下,那伤痕依旧显眼,钟芫沉默着把手中的粥碗放下,等她再回来时手里便拿了伤药。
箫怀执看着女人垂首给他包扎,便只是静静地坐着。
夜已深了,梅园里静谧无声。
等上完了药钟芫才坐在床边喂箫怀执喝粥。
屋中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越过屏风后便虚弱许多。
养了这些日子,箫怀执的气色看起来终于比之前好了些许,钟芫看着他细密的眼睫微微垂动,却突然开口道。
“陛下的意思,先皇后的尸首不得入陵,所以前些日子便被戚家接走了。”
男人喝粥的动作微顿,他终于抬眸看向钟芫。
眼前的女子神色平静,似乎只是随口一提,箫怀执把口中的粥咽下,却没有任何反应。
“你似乎总喜欢在用这些话来激怒我。”
箫怀执说着目光转向微敞的窗沿,不是他不在乎,只是他明白历来谋朝篡位都是需要理由的。
而皇兄的理由是他母妃。
钟芫闻言却缓缓弯起眉眼,“可是婢子就是喜欢看殿下明明气恼却又莫可奈何的模样……”
女子嗓音温柔,可说的话却让人气闷,箫怀执闭了下眼眸,然后便把粥碗夺了过来一饮而尽,等他喝完才转眸看向身边的女子,只是他的眼中却泛着一丝冷意。
“所以现在你满意了?”
钟芫看着空了的粥碗没有回答,只是垂首笑了笑。
“正好有事与殿下说,明日估计婢子也会是这个时候回来,殿下一个人在屋里要乖一些,莫要再像今日这般偷偷挣扎了,若是再伤了手腕,婢子可不会再给殿下治伤了……”
被点破的箫怀执耳边微红,他目光移香了别处,过了许久才又望向钟芫。
此时屏风后的女子正在更衣,箫怀执脸上一热,随即便偏过头去,“都说了你我男女有别,你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应当注意一些。”
箫怀执说罢,便听到女子的笑声从屏风后传来,“无妨,殿下记得负责便是。”
听到钟芫说得这般轻易,箫怀执双眉微微拧起,“难道你平日……与箫成玉也是这般?”
男人的声音有不易察觉的急促,钟芫更衣的动作停了下来,她转眸看向屏风后的男子,烛火朦胧,男人身影也有些模糊,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很快又涌起浓浓地笑意。
“若……是呢?”
箫怀执听罢立刻回过头来,屏风后面的烛火依旧晃动着,他看不清钟芫的面容,却能想象到她不怀好意的模样。
他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而钟芫也没有继续等,她换好衣裳后便走到床边,然后掀开被角躺了进去。
箫怀执不自在地朝一边挪了挪,只是动作的时候不小心将掖在枕后的书蹭了下去,他正想侧身去捡时却听到女子微弱的鼾声。
他扭头看了眼,此时的钟芫在他身边蜷缩着似是已经熟睡。
箫怀执看着不禁皱了下眉,也不知道这婢子整日都在忙些什么,每次躺下一会便能酣然梦中。
那书最终还是在地上躺了一夜,等第二日箫怀执一睁开眼便见着钟芫坐在妆台前梳妆描黛。
女子将发髻盘到脸侧,然后精心挑了两只银钗簪上,见到箫怀执醒了便笑着道,“桌边放了些糕点,殿下先将就着垫垫,等晚上婢子回来再陪殿下一起守夜。”
此时的钟芫看起来与往日有些不同,箫怀执记起今日是除夕便也没有多想。
过了一会,钟芫打了水进屋照例帮箫怀执梳洗,走的时候她却从怀里摸出了枚香囊放在箫怀执手里。
“里面是压岁的铜钱,殿下可要收好。”
女子说罢便转身离了屋子,箫怀执听到房门被锁上,然后垂首看向手中的香囊,脸上的神情隐约有几分僵硬。
这婢子,还当自己是三岁小孩不成?
谁会稀罕这种东西……
此时屋外还是昏黑一片,天色未亮宫里的婢子们却先忙碌起来,陛下祭祖乃宫中大事,万万不得出错。
而这一切与钟芫无关,她早早的去了西首宫门,此时宫门处不断有送货的马车驶入,几个司物府的宫人忙着点数,他们看到钟芫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
钟芫今日心情好,没有向之前那般为难他们。
很快送货的车马便运送完毕,钟芫依旧站在宫门处安静的探头张望着。
此时霍越不在,之前与他一起当值的侍卫见了钟芫便好奇道,“姑娘,你老家何处?”
这么多年,还是有人第一次问起这个,回过神的钟芫有些干涩地回道,“在淮安。”
说着她似有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不过后来迁去了梁溪。”
侍卫一听淮安,却有些惊讶,“这么巧,我爹也是淮安人士,听我爹说钟在淮安可是大姓……”
过去的事钟芫其实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但是她想起幼时所住的宅院,还是点了点头,“是大姓。”
此时又有一架马车拉着货物进来,侍卫忙着检查车马便没有再与钟芫多聊。
站在一旁的钟芫也在张望着不断驶入宫中的马车,她脸上隐隐有几分期许,可惜瞧了一圈宫门外却只有送货的马车驶入。
不过钟芫并没有气馁,她依旧安静地等着,只是无聊的摆弄衣角时却摸到昨晚寻安送她的小鼓。
她拿在手中随便摇了摇,只见鼓上的小锤也跟着来回摆动。
模糊的记忆里,娘亲也用这种小玩意哄过她,只是如今她有些记不清娘给她的小鼓到哪里去了,她总觉得好像是去梁溪的时候被阿爹从马车上扔了下去。
想起迁去梁溪的那段记忆,钟芫便下意识的皱起眉,那时候娘亲似乎总是在哭,连送她入宫时也是哭着的。
不过钟芫很快就将这些抛在脑后,当初的她就是除夕当日进宫的,娘说过两年就会接她回去,虽然钟家家道中落,但是娘不会骗她。
钟芫一直相信着,所以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在宫门处等着,她总想着万一娘亲来了,她却不在,那岂不是错过了。
等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一列严整肃穆的皇城禁军从宫门外赶来。
骑在最前面的男人照例掏出腰牌,只是在垂首的时候又与钟芫的目光撞倒一起。
钟芫习惯的露出微笑,男人却快速地移开视线,一刻也没有停留便带着手下从宫门处呼啸而过。
侍卫见钟芫的视线追随而去,便充满仰慕之情地开口道。
“这是寇都统,魏都十万禁军几乎都在他手下,听说少年时便能以一当十,为人刚正治下严明,若说有什么美中不足……便是这相貌……”
钟芫闻言立刻会意地笑了起来,她望着绝尘而去的金吾卫,虽然没有说话却也跟着点了点头,就身份来说这寇承的容貌是有些阴柔了。
谁能想到堂堂大都统竟有那么一双潋滟含情的眸子。
守卫也不敢过多非议都统大人,见钟芫笑了便只是跟着笑了笑便老老实实的在门边守着。
不多久,钟芫听到宫苑里传来悠长的丝竹声,她知道皇族的祭祀要开始了。
那种庄重场合,冷宫的人是不配去的,如今离开冷宫了,钟芫却也不大想去。
寒冬料峭,即便日头高升还是止不住这寒意,箫成玉被宫人簇拥着走向祭坛,耳边是一声声的陛下万岁、大魏千秋,站在祭坛之上的男人目光了扫视着脚下,众人如蝼蚁般匍匐叩拜,可箫成玉心中却没有一丝因为权欲而带来的满足,他甚至觉得有些茫然。
他想起登基那日曾与钟芫说过他并不爱皇位,那时钟芫只是笑着望着他却没说一句话。
想着箫成玉自己也淡淡地勾了下唇角,天下间最尊贵的位置在他脚下,他却说什么不愿意。
委实可笑了。
很快天师开始宣读祭文,箫成玉一边走神一边听着,后面流程还有许多,等祭天祭祖宴席全部结束已经六个时辰后。
六个时辰后,箫氏宗亲领赏离宫,百官群臣也餍足告退,而箫成玉则是换了身衣服径直去了西首宫门。
陛下到的时候,钟芫正毫无规矩的在宫门前抱膝坐着。
守门的侍卫见到陛下立刻跪了一地,钟芫愣了下,转头一看便也跟着俯身跪下。
箫成玉扫了眼面前,然后拧着眉开口道,“都起来。”
侍卫听言纷纷谢恩,然后立刻回到宫门前站好,而钟芫起身的时候腿却软了下,还没站起便又跪了下去,察觉到陛下看过来的目光,她只能继续俯身跪着。
“婢子失态,请陛下恕罪。”
夜晚皇宫幽暗,陛下的神色并不分明,众人只见陛下突然上前将钟芫拉起,然后不由分说便握住她的手腕往宫里走去。
婢子脚步有些踉跄,可陛下的脚步却不见丝毫放缓。
霍越用余光瞟了眼离开的两人,心中的大石也跟着落下。
看来今年也是接回去了。
此时几个守卫悄悄挤眉弄眼起来,霍越瞥了眼便沉声道,“不想死就把看到的烂到肚子里。”
此话一出,宫门处立刻便安静下来。
一旁的寻安瞥了眼说话的守卫,轻笑着点了点头便满意离去。
而被箫成玉带走的钟芫光是跟上便已经十分吃力,等到了容华殿还被箫成玉一把甩开,钟芫没站稳便跪坐在地上,她看着箫成玉冷肃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老实回道。
“陛下,婢子知错了。”
跟在后面的寻侍卫听着却不住地摇头,他小心地阖上殿门然后抱着佩刀在门外看守。
大殿内,箫成玉负手站着,直到听到钟芫认错才转过身来。
“知错,既然知错为何还去?你那爹娘若是会来早就来了,这一年又一年,你去了多少次,可有谁来?”
“钟芫,从前我朝不保夕我自顾不暇,你想回家我不阻拦,可如今这魏宫都是我们的,你为何还想着那个把你丢弃的爹娘,母妃宠爱你,只要你想你可以不做婢子……”
男人的声音逐渐急促,他望着眼前女子,那双清潋的眸子漆如夜色。
很快跪坐在地上的女子却摇了摇头。
“可钟芫还是觉得当个得宠的婢子能活的更久些……”
说着钟芫又抬眸看了眼箫成玉,“再说了,陛下当初可是答应了,若是有朝一日能当南魏皇帝便会做主送婢子离开皇宫的……”
女子垂着头唇角却微微扬起,脸上也带着几分期许,“陛下如今是皇帝了,只是陛下整日政务繁多,婢子也没好开口……”
箫成玉的脸色还带着方才的余愠,而此时他的呼吸却似有几分凝滞,那双漆黑的眸子似是又沉寂了几分,他垂眸看了钟芫良久。
被扳指套住的拇指微微发白,也不知又过了多久,钟芫听到面前的帝王轻声道。
“如果你想,孤可以封你郡主赐你封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