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落雪,魏宫内外皆是一片茫白。
容贞带着侍人早早候在檀香殿外,等着陛下传唤。
新帝登基不久,却是喜怒难测,昨日因为膳食不和胃口便砍了两个女婢,以至于现在伺候的宫人们都小心翼翼,生怕惹了陛下不快,又丢了脑袋。
“容总管,时辰快到了。”
听到侍人的提醒,容贞朝身后扫了眼,却问道,“钟芫可在?”
“芫姑姑今日告了病假,未曾前来。”
容贞一听脸上犯苦,他思量了一会还是道,“去请一下。”
之前回答的婢子回了声“是”,然后便匆匆离去。
宫里的积雪昨晚已经被清扫了一遍,然而天气寒森,本来被清到道路两边积雪这会又被冻住,婢子一路走得小心,却在到荣华殿外的时候摔了一跤。
她摸了摸摔痛的手肘,立刻又爬了起来赶往殿后的居所。
荣华殿是陛下的寝宫,不过此时陛下不在,所以戒备也不森严,婢子只是与侍卫禀报了声后便入了殿内。
她急急地绕过寝宫,又穿过一出梅园后才见着钟芫姑姑的院子。
婢子擦了擦鼻尖沁出的细汗,小心的上前敲了敲院门。
“芫姑姑,芫姑姑可在?”
虽说这里只是大殿后的婢子居所,可这居所却是异常雅致,院中栽了不少奇珍草木,只可惜院子的主人不善打理,这些金贵的草木都萎靡着。
婢子看着门框上系着金铃,一时有些走神,这芫姑姑的院子,看着竟比一些美人的宫殿还奢侈些。
没一会,房门被拉开了半边,女子披着绛色宫装慵懒地靠在门边。
“何事?”
婢子抬头看了眼,只见那门边的女子看着不过二八年岁,容貌姣好却满脸疲色,长发未绾似乎是刚刚梦醒。
“芫姑姑,容总管让婢子来请您过去,时辰快到了,陛下未起,婢……婢子们不敢打扰。”
听着宫婢的声音越来越小,钟芫抬手按了按皱起的眉心。
“我不是已经告假了?”
谁知她问罢之后,宫婢却立即跪了下来。
“求芫姑姑去一趟吧,婢子卑贱,不敢惊扰陛下……”
倚在门边的钟芫,看着宫婢低垂的脑袋,幽幽道,“我记得你叫苏玥?”
“是……”
“下次记得跟你们容总管说一声,请人办事,可不能再光凭张嘴了……”
苏玥听到这才松了口气,她俯在地上恭顺道,“多谢芫姑姑,婢子知晓了,婢子以后一定好好孝敬芫姑姑。”
钟芫又看了眼跪在雪地里小姑娘,这才阖上房门。
钟芫这居所虽比不得贵人的宫殿,但在放在宫内也算是宽敞的。她缓步走到屏风后,拾起地上衣裳,然后坐在妆台前绾起长发。
妆台旁是钟芫的床榻,她畏寒,之前陛下赏赐的貂裘都被她做成了厚毯铺在塌上。方才她起身的时候掀开了半边,此时竟隐隐瞧见一道漆黑的锁链顺着床边延伸到被褥之中。
钟芫简单的梳好发髻后,又走到床边坐下。
许是动作惊扰,原本平静的床榻突然动了一下,钟芫掀开被角,里面竟露出一个男人恼怒的侧脸。
“醒了?”
床上的男子似是颤动了下,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只是他此时过于虚弱,便是恼极怒极也只能瘫软的倒在床榻上挣扎不得。
“你……你放肆……”
“别气了,婢子可是好不容易才从阎王爷那里把殿下拉回来,若是气坏了阿芫可是要心疼的。”
说着钟芫抬起手痴迷的抚摸着男子的脸颊。
“因为殿下从地牢逃出,陛下近些日子易怒的紧,不过殿下放心,有婢子在,一定会保护好殿下。”
因为钟芫的靠近塌上的男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苍白的脸色骤然泛起红晕,他愤然看着伏在他身边女子,转而又侧过脸去。
“……本宫何须你救?”
男子不领情,钟芫却也不生气,她靠近他耳边轻声道,“若不是钟芫去的及时,殿下恐怕就要命丧牢中了,毕竟……这皇位丢了事小,命丢了才是不值。”
说着钟芫把玩起男子的发丝,“我知晓这话殿下不爱听,不过这也无妨,等时候长了殿下自然会明白。”
“现在还早,殿下再休息会,等阿芫回来,再给殿下熬些汤药。”
说罢钟芫起身把屏风重新掩好,然后才关上房门随着苏玥一起去了檀香殿。
听着女子的脚步声远去,躺在软榻上的箫怀执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这个女子他从前在皇兄的宫殿遇见过许多次,但是从来没想到会有一日竟会为她所救,又……被她这般折辱。
想着箫怀执又动了动扣在手腕上的锁链,他没想到的又何止这些,他没想到自己最信赖的兄长居然会逼宫造反,没想到父皇退位后出家,没想到母妃自焚于魏宫,而他作为堂堂南魏的东宫太子,一夕之间沦为囚徒。
一无所有,众叛亲离。
想着箫怀执脸上闪过一丝伤痛。
他对皇位并无执念,若是皇兄想要,他大可以拱手相让。
为何却成了如今这样。
此时魏宫里传来厚重而悠长的钟鸣,这钟声在魏都响了几百年,以往箫怀执并不在意,只是此时听着才有种他还活着的感觉。
在地牢时他日日被鞭刑拷问,若不是钟芫,可能他确实会死。
几乎在钟声响起的同时,钟芫也赶到了檀香殿,这是南贵妃的寝殿,殿外的长廊上宫婢侍人还在垂首站着,钟芫抬眸看向了容贞。
这位大总管从前跟着先皇,大殿下登基后也没有为难他,还是让他继续跟在身边伺候,只是容总管似乎还不能适应,每每见到新帝,总是诚惶又诚恐,如此几次殿下自然厌他。
“容总管,时辰到了,随奴婢一起进殿吧。”
钟芫说着对容贞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接过了宫女手中的金托。
容贞见钟芫来了,也是松了口气,见钟芫又对他行礼,心中又添了几分宽慰,这宫里的人曲意逢迎的多,能守住规矩不忘旧恩的少。
“快别折煞老奴了,”容贞说着连忙扶住钟芫,“日后老奴说不定还要倚靠你呢。”
“容总管说笑了。”
钟芫在宫中快十年了,怎么样活得长,怎么样死得快,她一向分得清楚。
殿外的侍卫见是钟芫便打开了殿门,此时寝殿中并不见南贵妃,而陛下却还在塌上熟睡,钟芫垂眸看了眼熟睡的帝王,走到端水的婢子前沾湿了软巾,然后覆在了陛下额上。
众人看着不禁到吸了口气,新帝喜怒无常,时常因为一时不快便处死宫人,这般冒犯举动他们是断断不敢做的。
但这位芫姑姑却是特别的。
陛下很少对她动怒,甚至有时还格外的容忍。
在现在这位陛下登基之前,旁人只知道钟芫是个寻常的随侍宫女,往日里也并不怎么起眼,谁想如今殿下荣登大统,从前那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如今却是得势起来。
只是钟芫平日里也很低调,很少恃宠而骄,便是如此,旁人也看得出这位宫女得罪不得。
被冷水刺到的陛下此时也终于醒来,他抬手按住额上的湿帕,然后撑着手臂坐起了身。
“陛下,该准备早朝了。”
女子温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箫成玉原本皱起的眉又舒展开来。
“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卯时刚过。”
箫成玉闻言抬起头扫了眼殿内,只见所有侍人全都惊慌地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他抬眸看了眼身边的钟芫,见她面色有些疲态,双眉又微微蹙起。
新帝少笑,说话的声音也总有几分沉冷。
“罢了,你先退下吧,容贞过来给孤更衣。”
钟芫听到陛下旨意后,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走出檀香殿的时候,钟芫却遇着款步而来的南贵妃。
南襄着着朱寇华服戴着飞凤步遥,举手投足都透着雍容气度,只是她看到钟芫的时候脸上却露出几丝嫌忌,不过她也并未说什么,只是轻瞥了眼便收回视线,然后带着身后婢子一起进了寝殿。
檀香殿从前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所住的宫殿,如今虽是换了主人,但是其气派华贵却有过之而无不及,钟芫垂眸笑了笑,便缓缓踱步回自己的荣华殿。
走到一半的时候,钟芫听身后有人唤她名讳,她回过头,远远地便瞧见朝她飞奔而来的侍卫。
“这不是寻大哥,找我何事?”
来人身形高大宽肩窄腰,腰悬两把苗刀,一见钟芫便笑着从怀中掏出令牌,“这不是陛下见你气色不好,便命我领你去太医院瞧瞧。”
钟芫听罢笑了笑,“陛下如今倒是会使唤人,这种小事还来劳烦寻大哥。”
寻安一听这话立即朝四下看了眼,随即严肃地看向钟芫,“你这丫头,今时不同往日,你怎还敢这般编排陛下……就是陛下不处置你,被旁人听到也有你受得。”
钟芫听着却满不在意道,“这不是只有寻大哥在吗,寻大哥又不是旁人。”
寻安闻言脸上微红,他抬手摸了摸下巴佯怒道,“你这丫头,就会说好听的话哄人……”
两人说着便来到太医院,此时太医院的宫门紧闭,寻安见状直接上前大力的拍了拍。
过了一会里面才传来缓慢地脚步声,等门被打开,那开门的老太医顿时面露惊恐。
“寻……寻大人?这么早是有何事?”
钟芫看着被吓得双手微抖的太医,不由得勾了勾唇角。
听说当初大殿下逼宫之时,寻安在这宫里可是杀了不少人,也难怪会把人嚇成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开新~
架空,不合理处皆为自设,望君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