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4章 夜间宋府

宋府人口不算兴旺,据说也是十几年前才举家搬迁到风头镇来的。

坊间流传八卦,宋老爷在老家和几个兄弟闹掰了,才只带着夫人女儿离家,在风头镇仗着本钱从无到有,成了当地富商。

这十几年中,宋老爷娶了两个小妾,但是没有再生孩子,所以宋雪的角色就是宋府惟一的大小姐。

这府中的关系倒是简单明了,用不着推演者去算一笔后宅烂账,虞幸也得以在短时间内将宋府的情况打探了个七七八八。

他以夜色为遮掩,悄无声息爬上院墙,顺着高度攀上了回廊屋顶,低伏身体,从高处俯视着整个院落。

宋府的规模在风头镇里只能算中等,比不上赵府那边,格局还挺简单,几乎一眼就能认出哪个是宋老爷和夫人的房间,哪个是小姐的院子,哪个是客房。

他从巷中乞丐那离开之后就直接进入了宋府,来的够快,此时还能看见几个身穿朴素丫鬟服饰的小丫头用火折子将院中地灯一一点亮。

虞幸眼底泛着幽蓝色的微光,将小丫头们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她们的脸上有一种麻木的淡然,好像已经习惯于黑夜里的古怪,或者说……在她们的认知里,并不觉得这样是奇怪的。

但是很显然,她们对于此刻是危险的这件事倒是心知肚明,快速把灯都点亮之后,就小跑着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然后门一关,窗一闭,从虞幸的角度看去,房间里全是一片漆黑。

要不是刚还看到有人活动,恐怕随便来个人都会认为宋府是早早就全员就寝了。

虞幸若有所思,身形一动掠了出去,轻轻落在回廊之下。

此时不是调查整个宋府的好时机,他也没能力在这种情况下把大概率位于各个房间的秘密全都翻找出来,于是他看准了方向,直奔客房所在的院落。

为了不被发现,虞幸没有走点了灯的小道,一直紧贴着院墙的阴影移动。

府中的灯全部点亮,也压不住浓郁的阴暗,反倒是这屋檐下的红灯笼和院中小路两旁的昏黄地灯又给府邸平添了一股奇诡。

没一会儿,他就来到了名为“八方轩”的院子,这院落布置得还挺精致,从月亮门进去后,两侧都有花草相映,院子中央不出意外地布置了一座假山,让几个相对而立的房屋不会开门就看到对面。

在院落尽头还有一排常青竹,支楞起来的竹叶在黑暗中悉悉索索。

虞幸记住老乞丐说的,得先找个房间,他思索片刻,试探着召出枝条触手,分散好几个方向朝不同屋子里摸去。

“你来了啊。”

下一秒,一个冷冰冰的躯体从阴影里冒了出来,声音落在他身后。

虞幸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赵一酒,能力解封后,如果不是有意隐匿,他们想要感应到对方实在是很容易。

赵一酒应该是为了安全着想隐藏了气息,所以他来院子之后没有第一时间找到对方,而虞幸主动放出枝条,诅咒之力有所颤动,瞬间就被赵一酒捕捉。

虞幸转身,看到了赵一酒现在的样子。

“犬神”入乡随俗,换掉了那身看起来很容易着凉的露腹装,穿了身料子还不错的黑色长衫,头发也扎成马尾,看起来干净利落。

不过对方脖子上还是挂了串格格不入的兽骨环链。

虞幸轻声问:“你知道宋府这是怎么了吗?”

“不知道,白天根本没人透露过入夜后的事,连宋雪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鬼酒耸耸肩,“现在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虞幸心想,待在宋府的几人应该不知道入夜要进屋、且不能点灯的规矩。

他道:“先进屋。”

鬼酒:“嗯?你不打算趁这个机会到处看看吗?我还能给你引引路呢。”

“听我的。”虞幸没有多说,鬼酒啧了一声,放弃了带人搞事的想法,领着人往自己住的房间走去。

几步之后,他忽然一顿:“因为刚才天黑得太快,不正常,为了方便应对,我和赵儒儒待在同一个房间里。”

“喔……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我又不会疑惑你们两个为什么在一起。”虞幸低笑,“如果海妖跟你单独在一个房间,才是奇闻。”

“……”鬼酒看起来有一些脏话想说,但就在想要继续拌嘴的时候,一股似有若无的注视感忽然升起。

两人齐齐噤声。

现在的他们可不在空壳子里,感知的敏锐程度很高,一旦出现这种感觉,那一定不是错觉。

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们!

虞幸可是亲眼目睹宋府上上下下都进房躲起来的,而这处八方轩里,应该只住了犬神和圣女两个客人。

赵儒儒的视线不会如此阴暗,所以,现在在院中,还有别的东西……

他眸光飞快扫过周遭,眼底幽蓝逸散,满院子的淡淡阴气顿时映入眼帘。

有鬼物存在的地方都会有阴气,他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下一刻,他眼前忽然一个恍惚,似乎看见了一张迅速放大的鬼脸!

那张鬼脸惨白扁平,像一张薄薄的纸,眼睛宛如两弯悬着的漆黑月牙,组合成一个笑脸的模样,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污秽。

鬼脸黑漆漆的嘴巴一张一合,一个尖细的声音刺进他的耳膜:“看到你啦!”

那张脸的景象在他眼前仅仅闪现了一瞬,竟然让虞幸头疼欲裂,发出一声闷哼。

这种疼痛和身体上的伤还不太一样,简直是从灵魂深处忽然爆发,就好像大脑也正在被那股污秽包裹和覆盖似的,有一种难以忍受的恶心。

他的脚步因而停下,晃了晃脑袋,再眨眼,脑海中的鬼脸和声音都消失了。

“虞幸?”赵一酒察觉到他的不对,伸手握住他的肩膀,眼中难掩惊讶。

“快进房!”

虞幸立刻回应。

刚才他看见的,应该就是在院中某处盯着他们的那道视线的源头。

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一直暴露在那东西的视野之下,恐怕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两人加快的脚步在房间的门廊前再次停下。

因为就在房间的大门两侧,不知什么时候贴上了两张孩童大小的白色纸人。

其中一张笑眼弯弯,正是出现在虞幸脑海中的那个。

另一张的表情完全相反,做出一副哭泣的模样。

两张纸人一左一右,宛若门神,都做着笔直站立的动作,明明没干什么,却让看见它们的虞幸和赵一酒同时心生一股恐惧。

他们耳边似乎出现了幻听。

“我看到你啦!”

“我也看到啦!”

“嘻嘻,是迷路了吗?”

“呜呜呜……迷路了呀……”

在意识到心中正隐隐发毛时,鬼酒简直瞬间愤怒。

同为“鬼物”,在他眼中只有强弱之分,什么时候体验过“恐惧”这种情绪?

这两个东西算什么,两张破纸而已。

他不可能害怕这么两个小鬼,所以,是有某种规则在支配他的情绪,让他的大脑认为“他害怕了”。

赵一酒手中止杀一出,眨眼间就将两张纸撕扯成了碎片。

碎片从门上掉落下来,洋洋洒洒地铺了一地,那股注视感骤然消失,莫名其妙的恐惧感也从脑海中撤出。

虞幸只比他慢了一点,若是赵一酒没有出手,他的诅咒之力也会将这两个纸人吞得渣都不剩!

但直觉告诉他们,纸人只是暂时被“杀”了,过不了多久还会出现。

在短暂解除危险后,两人迅速进了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

刚踏进门槛,就有个女声急道:“谁!”

“是我们。”虞幸想着老乞丐好像没说过夜里不能发出声音,立刻出声安抚,然后朝屋内看去。

赵儒儒坐在桌子旁边,脸色发白,桌上躺着几枚用来占卜的铜钱,其中一枚上还染着新鲜的鲜血,用来照明的蜡烛就放在桌上,旁边还有一根被折断的火柴。

看起来她好像是想点亮蜡烛,但很聪明地提前占卜了一下,得到了极凶的结果,因此将火柴给折了。

“你们在外面遇上什么了?”赵儒儒看到是他们,紧绷的脊背才稍微松了松,她长出一口气,“吓死我了,你们为什么不直接从阴影里钻回来呀,我还以为……”

“本来想着就几步路,不用我带着他进一遍阴影通道。”鬼酒看了看止杀,发现止杀的刀刃上居然蒙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纸,顿时黑着脸将纸抠下来,心里对外头的纸人又多了一份厌恶,“没想到遇上小鬼。”

虞幸见赵儒儒脸色不对劲,一边将房间的门栓锁上,一边问道:“你

呢?你在屋里,难道也出了什么事?”

她嘴唇抖了抖:“我听见有两个小孩在门口乱跑,又哭又笑的,还敲门叫我姐姐,让我给它们开门。”

“然后你们就进来了,外面的声音才消失。”

赵儒儒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抖,按理说,她可不是什么胆小的女孩,又见多识广,哪里会被两个连面都没见着的“鬼小孩”吓到?

虞幸深吸一口气,坐到桌前,告诉她:“你听到的应该是两个纸人的声音,它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趴在门上的,出现得毫无预兆。”

他刚进院子的时候,那两个纸人应该还不在。

直到赵一酒出来找他,他们在某一刻感应到了注视,才是纸人出现的时候。

“啧,我讨厌它们。”鬼酒冷静些许,“它们好像有特殊能力,能强制引出人类的‘恐惧’。”

三人围坐在房间的桌子边。

一片漆黑之中,他们纯粹是依靠各自强化过的视觉感官来看清彼此的表情。

虞幸摸了摸心跳还未完全平复的心口。

有点刺激。

他好多年没尝过纯粹的因为害怕而升腾的紧张和恐惧了,今天突如其来地感受了一回,他才想起,原来他在害怕的时候不是会尖叫的那一类,只会屏住呼吸僵在原地。

尽管只有一瞬间的不受控,还是让他从中抓取到了最关键的信息——

只有极高位格的能力,才能无视他们个体的意愿,强行达成能力条件。

类似的事他也经历过,比如阴阳长廊中被千结神像扭曲截断的记忆,比如在南水镇,【祂】的化身可以无视他体内诅咒之力的主场,在他腹部留下一道契约纹印。

这二者都是邪神领域,那么,是不是有个邪神,祂的能力类型就与“恐惧”有关呢?

从进入这场推演以来,虞幸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了某个邪神对这个世界的影响,果然,戏台世界是副本中的虚假小世界,对推演者进行了太多的误导。

现在一来到真实世界,才第一天晚上,和邪神有关的线索就出现了。

毕竟他们进入推演都是为了这场推演能够提供出来的门票,推演的真相可以不找,邪神的门票必须到手。

想了想,虞幸没有现在就将这个线索告诉赵一酒。

夜晚显然是邪神力量的体现,在这个场合下提及邪神相关的话题,说不定会被直接注意到。

他只能先捡紧要的说:“我刚才在送府外遇到一个乞丐——”

【推演者未知、冷酒、卦师、医生触发支线任务:夜间宋府。】

忽然,系统提示音响起。

【曾因为不愿与污浊同行的宋老爷来到了风头镇,他大概也没想到,短短十几年后,自己会变得比以前的兄弟姐妹更加可怕吧。不过听说,宋老爷心中还残留着一些愧疚,可有些东西呀,不伤害大恶人,专伤害这些做了坏事又心怀畏惧的人呢!】

【请立刻回到室内,在八点之前保持清醒,不要睡着,不要点灯!它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进屋,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要给它们开门哦!】

【该任务为区域任务,所有位于宋府的推演者任务共享,目前区域内人数:4】

【八点过后将更新夜间规则。】

赵儒儒松了口气。

原来夜间会刷新这种支线任务,比她想象中要简单一些。

但是入夜速度的异常应该是遍布全城的,并非是宋府专属,照这个节奏来看,该不会全城各处都有任务出现吧?

他们三人立刻起身,检查了一遍门窗是否都锁好了,尤其是检查有没有窗格破洞之类的。

好在宋府是个大户,房屋讲究,不像义庄那样破旧,暂时没有破洞能让鬼物钻进来。

“我来的时候看到宋府的其他活人也是这么做的。”虞幸忽然懂了,“难不成,风头镇的每一个百姓,在晚上都和我们处于同一个境地?”

是不是风头镇每个区域到了晚上都会刷新类似的规则和危险,不仅仅是针对推演者,而是针对所有活人。

只不过他们是推演者,有系统提示,所以夜里的经历被具现化为任务。

那些百姓脑子里没有系统,但是他们生活在风头镇这么多年,已经清楚地知晓了每个区域的规则是什么,并且每天晚上按照规则活动,习以为常地活下来,第二天早上便假装无事发生?

比如宋府的那些丫鬟和他尚未见过的宋老爷以及夫人,这些人现在就和他们一样,龟缩在各自的房间中,不开灯,也没睡觉。

虞幸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

黑夜中诡异规则的存在是风头镇整个地区的常态事件,推演者并不是被针对的,他们只是来加入的。

只有这样,城中百姓的古怪反应才变得合理起来。

“可是……”赵儒儒皱了皱眉,她心有余悸地瞥向桌子上散乱的铜币,又想起刚刚小孩的声音在门外时给她带来的压迫感,不确定地问,“普通百姓能受得了这个吗。”

推演者都怕的东西。

普通人经历个两三天侥幸不死,也会直接疯掉吧?

若是全城人每天晚上都是这么过来的,根本不可能呈现出他们白天看见的人口数量和精神状态啊。

“还是有区别的。”赵一酒冷不丁冒出一句,却没接着往下说,只道,“先看看,到八点之前,会有什么东西来敲我们的门。”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

第一天晚上,最好还是熟悉熟悉规则,别一上来就挑战规则漏洞,跑出去惹事,毕竟,参加这场推演的推演者实际上除了即死规则什么都不怕。

哪怕被“恐惧”所拘束,他们也多的是保命手段。

如果虞幸不在这里,鬼酒觉得自己肯定会到处乱跑,尝试一下违反规则的惩罚强度。

赵儒儒听罢也同意了。

她想,正好,如果接下来他们受到的“攻击”处在正常人能够忍受的范围内,比如只要意志坚定就能扛过去,基本就能确定整个风头阵都是这样。

若是攻击强度明显不能被正常人所承受……

虞幸大佬的猜测应该不会出错,她大概会往推演者自身的不同上联想一下,是他们身上的某种特质,导致了“被额外关照”的命运。

等着等着,他们沉默下来。

十分钟过去了,门外传来一个慢吞吞的老人散步的声音,伴随着几声咳嗽。

那“老人”从回廊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又折返回来,不停地在他们的屋门前面转悠,咳嗽声越来越频繁,到最后简直是咳得撕心裂肺。

难以想象,有一天他们居然会在“恐惧”的规则之下,因为这种小动静而感到心跳骤停。

但那老人甚至都没有敲门,在某一刻忽然声音全无,就好像是单纯的想要过来吓他们一会儿,完成目的就跑掉了。

“它会不会只是不走动了,其实就站在我们的门前面?”赵儒儒小声道。

虞幸:“……停止你自己吓自己的行为。”

就是因为人类会产生这种联想,因为想要确认联想的真假,所以做出打开一条门缝往外看的蠢事,才会给鬼怪可乘之机啊。

之后他们的门口安静了好一会儿。

黑暗里没人说话,也没事可做,只是重复着等待,果真很能勾起人的睡意。

鬼酒打了个哈欠。

赵儒儒提醒他,也是在提醒自己:“不可以睡着哦。”

“那你倒是别趴着,顺便把眼睛睁开。”鬼酒一点儿没跟她客气,十分毒舌。

三十分钟过去了。

一个很熟悉的女声压低着嗓子问赵儒儒:“你们在干什么呀,出来和我聊聊天吧?”

“宋雪?”赵儒儒先是本能地认出了这个声音,然后悚然一惊——不是宋雪,是鬼物!

“你在和谁说话?”身后传来虞幸的问询,“别中了计。”

看来鬼物冒充的宋雪的声音,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赵儒儒调整呼吸:“我知道,我又不是傻……”

她话还没说一半,就和桌子旁边挑起眉的虞幸对上了视线。

等等,刚刚虞幸的声音是从她背后传来的。

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

所以刚才虞幸的声音也是假的!

“不是傻子?”真虞幸看着她,也问了句,“你在跟谁说话?”

赵儒儒有点应激。

然而这次她很确定,说话的就是真正的虞幸,因为她可以在黑暗中视物,看得见虞幸动嘴。

可若是普通的、无法在黑夜里看清细节的百姓呢?

整这么一出,真的会将普通人吓死的!

“你放心得也

太早了吧。”

身后,鬼酒嘲笑的语气是那样真实:“你怎么就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假象?如果我告诉你,三分钟之前,你睡着了,现在是在做梦……你该怎么办呢?”

扑通。

赵儒儒听见自己的心跳停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