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你坐在我的尸体上了

时间在循循善诱的对峙中,悄然流逝。

休息室里的两个人聊得很顺畅,仿佛兴致高昂,没人知道,在每一个诱导话题和不知真假的答案里,他们究竟在想什么。

终于,虞幸笑眯眯地安静了下来,用一种聊累了的表情主动终止了这次聊天,他的目光里不经意闪过思索,却避开了另一个人血红的眼睛。

“嗯?没有什么刚从我这里套的话了吗?”赵一酒早就知道这一场交谈初衷不对劲,但还是大方的给虞幸展示着自己的某些想法,像是胜券在握的犯人,有恃无恐。

“没有了,我这体质,不适合一直动脑子,会累。”虞幸毫无心理负担地把锅甩在了身体素质上,反正也没人知道真假,“酒哥……如果是正常的你,我们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聊的这么开心呢,厉鬼状态能让你敞开心扉,还算是件好事。”

他像是有感而发,无意间做了一回总结陈词,然后闭上眼睛,在沙发上“恢复体力”。

“呵……哈哈哈哈……”听到这句话的赵一酒却像是突然听见了什么特别令人高兴的话,压抑着的笑声从喉咙里发出,如同某种嘲笑,却又让人摸不准他嘲笑的是什么,究竟是这么快就对厉鬼状态进行了夸奖的虞幸,还是那个不爱说话的、沉默的阴郁青年。

虞幸没睁眼,但如果他的内心拟成一个小人的话,这个小人的额头应该有一滴冷汗落下。

这是他今天的最后一次试探。

刚才聊了有将近一个小时,还一直算是以退为进,把真正的目标“试探厉鬼状态究竟有没有反过来侵蚀赵一酒的意识”藏在了更多真真假假的目的中,就连卡洛斯都被他拿出来当了幌子——还真让他套出了点关于卡洛斯的信息。

这也是个收获,但不是他最想要的,他的试探多多少少被鬼酒挡掉了大半,关乎到意识体这部分,鬼酒的谨慎程度非常高,想来鬼酒也知道,一旦虞幸和赵谋发觉得其中的不对劲,就会加大力度压抑厉鬼的力量,哪怕这样做会导致赵一酒融合厉鬼力量的进度变得缓慢。

变强是赵一酒的诉求,但关于这个诉求的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赵一酒一定要在两种性格或人格之间占据绝对的主动,一旦厉鬼触动了这块逆鳞,哪怕赵一酒本人一时半会没有察觉的到,赵谋和虞幸也会提醒赵一酒。

所以这接近一个小时的聊天中,虞幸并没有完全的确定厉鬼意识和活跃度够不够反过来侵蚀赵一酒,毕竟他也不能感同身受的知晓赵一酒跟厉鬼的博弈感受,反正从赵一酒几岁的时候一直到现在二十五岁,厉鬼一直是悬在赵一酒眉心中间的长刺,这么长的时间,只要有一瞬间赵一酒输了,那么就不会存在现在这个人。

自从赵一酒正式踏入荒诞推演游戏之后,自身的实力不断增强,厉鬼的威胁程度逐渐下降,从忌讳莫深到现在可以使用厉鬼的力量,进步不可谓不大。

但虞幸和赵谋其实也想过,会不会是狡猾的厉鬼故意造成了这样的结果,或者说是故意放弃了某些能力和暂时的胜利,只为了给他们营造出一种厉鬼本身已经无法翻身的假象,从而以另一种方式悄无声息的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转化赵一酒。

虞幸这一次的试探,肯定是引起了鬼酒的注意,甚至如果这种厉鬼意识足够聪明的话,就一定发现了虞幸的意图,刚才所说的对话中的一切答案都需要多加推敲,才能信上三四分。

所以虞幸在对话的末尾再次不了一个出乎意料,措不及防的局。

他主动表现出谈话和试探已经结束的模样,在鬼酒心中就会产生一个“防御结束”的暗示,而后突然说了一句听起来没有什么,实则是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厉鬼的存在,表达出和正常的赵一酒聊天没有和厉鬼状态的赵一酒聊天高兴的态度,如果厉鬼意识在默默地反扑和侵蚀,这句话就相当于一种莫大的胜利。

因为只要开了这么一个口子,就证明厉鬼可以做得到代替赵一酒存在于周围这些人的生活中,甚至于当赵一酒完全消失的时候,起码虞幸这边不一定会觉得新的赵一酒有什么不好。

疲惫的时候,人的精神放松是最容易说出内心藏起来的感受的,相当于潜意识外放,虞幸就是营造了这么一种效果,做了一次迂回的暗示,或许当以为试探已经结束了的厉鬼突然得到肯定,下一瞬间的行为就会变成最真实的反馈。

可这还不够,虞幸深知自己给赵一酒的印象足够神秘和强大,一旦赵一酒有什么事想要瞒住他的话,哪怕在这个时候也还是会十分警惕,所以他闭上了眼睛。

“看不见”同样是一种狡猾的暗示,当一个人面对盯着自己的人和在自己面前睡着的人,警惕程度将会完全不同,在前者面前绝不会做的事情放到后者面前,或许将毫无心理压力。

该暗示的都暗示到位了,当虞幸听到赵一酒那压抑着的笑声之后,心里便产生了不好的感觉。

这是嘲笑。

不用纠结鬼酒这是在嘲笑虞幸还是在嘲笑赵一酒,因为两者都有。

一边嘲笑虞幸对赵一酒所谓的关心和帮助不过如此,还不及一次愉快谈话来的重要,同时愉悦于虞幸“没有心”的性格;一边嘲笑赵一酒在虞幸身边待了这么久,也没有获得真正的、无法撼动的情感,简直像个一厢情愿的可怜虫。

虞幸试探出来了。

事情在往坏的方向发展,现在厉鬼状态的赵一酒,思维方式的掌控者是厉鬼性格,而非赵一酒的意识。

赵一酒自己也只会觉得这是性格转换带来的必然效果,实际上并非如此,如果他才是掌控者,那么,这种效果一定会随着时间而慢慢减弱,最后合二为一,只留下掌握了厉鬼强大力量的,沉默而阴郁的青年。

绝不是现在这样,厉鬼性格的赵一酒越来越完整和自在。

啧。

虞幸在心里咋了咋舌。

果然啊,千年的厉鬼比起只活了二十多年的人类,在计谋上简直就是一边倒,恐怕让厉鬼选择这样迂回侵蚀的方式的原因,还是因为在恐惧医院里,虞幸召唤出了亦清来压制这只厉鬼。

还好,事情并非不可挽回,他还有亦清,大不了让亦清,以后二十四小时看着赵一酒,一旦厉鬼有异动就给他摁死,知道赵一酒真正让厉鬼无法翻身。

他相信赵一酒本身的实力,只要提醒到了赵一酒,并且提供一些外力上的帮助,那么剩下来内部那些事情,赵一酒会自己处理好的。

但现在还要做做样子,首先,厉鬼性格对影子巫师这个身份的掌控力很强,在赵一酒做任务同样能达到这种掌控力之前,影子穿梭是他们掌握主动权的一个巨大助力,加上他还没把亦清找回来,也压制不住厉鬼意识,短时间内,还是要利用一下这个蹦哒的厉鬼意识,给他们的这一场推演带来帮助。

于是虞幸睁开了眼睛,眯着眼望向赵一酒:“笑什么?”

“你知道我在笑什么。”赵一酒勉强停下自己的笑声,愉悦地看着他,“你知道吗,如果我切换回正常状态,听到你这句话,一定会默默伤心很久——”

“呵呵,开玩笑呢你,就算是正常状态的你也不会对我随口一说的事情那么在意,而且我本来就是实话实说,酒哥是个闷葫芦,他不爱说话,任何一个人跟他比起来都会是更好的聊天对象,你有什么好得瑟的。”虞幸装作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仿佛并不理解赵一酒突然的“高兴”是什么情况。

他移开了目光,看向休息室的入口方向,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大厅那边传来了有一点嘈杂的声音,可能是观赏团回来集合了。

也就是说,画展的前三个小时或许已经过去了,他们的咸鱼时间到此为止,接下来就要用五个小时,来和买票入场的外来者抢那五个名额,留下来看看后续会有什么有意思的发展。

可即便是看向入口方向,虞幸也能感觉得到赵一酒的目光有如实质地停留在他身上,像是某种审视,又像某种感兴趣的打量,他敢保证,自己刚才那句话不仅是让鬼酒在放松警惕之下露出了真实的一面,或许还给了鬼酒另一种蠢蠢欲动的心思——“策反”、“取悦”、“控制”、“合作”……

虞幸控制者面部表情,有点疑惑的回头打量了一眼赵一酒:“看我干什么,想什么坏心思呢?”

赵一酒目光一收,从容不迫地笑道:“没什么,想看看你下一步打算怎么找体验师要情报罢了。”

好像刚才所有的试探和对峙都是错觉。

“等着吧,我对那个抱兔子的男孩子很是好奇。”虞幸挑了挑眉,“如果他真是沉那队的人,不知道还有没有别人在……”

休息室隔音太好了,哪怕是以虞幸的听觉,也只能听见大厅里隐隐约约的人声,压根听不见具体内容。

他也懒得凑过去听,那么多鬼物里难保会不会有感知特别敏锐的,万一被发现就不好了。

反正一会儿就能从别人嘴里知道……

“咔。”

就在虞幸想着别的事情的时候,休息室的门把手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他和赵一酒几乎同时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躲到了沙发背后……这沙发够大,足够隐蔽从大门处传过来的视线。只要有这么一个掩体,他们就能好好操作,如果进来的是一只鬼物,他们就有办法伪装成也刚从外面进来,如果进来的是一个外来者,也就是体验师,那更好办,直接抓起来……不,应该是友好的进行交流。

就在两人身形掩到沙发后的一瞬间,门就被打开了,属于大厅的嘈杂声顿时伴随着空气的流动传入了虞幸的耳朵,果然,在短暂的集合之后,现在已经到了自由活动阶段。

进来的不止一个人,因为打头那人有些高调的声音,明显是对着同行者在说话。

“哟,这休息室不错,沙发一看就软,适合睡觉。”

虞幸侧耳听着,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是谁在自由活动阶段不赶紧去找赝品画作,反而迫不及待的跑休息室来……睡觉?

紧接着,沙发一震,像是有个人坐在了上面。

然后,就听那人有些狐疑的道:“嗯?这沙发不对劲啊,怎么有点温热?”

另一个没有搭话的人终于开了腔,声音微沉,透着一股少年人独有的特质,却语调平平:“别玩了,人应该在你身后。”

虞幸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可以啊,短短几秒钟的时间,第二个说话的人就猜到了如果房间里有人,那一定就是躲在沙发后面。

换句话说,他已经被发现了。

而且听那少年人声音的意思,第一个开口的人也知道房间里有人,之所以不戳穿,只是在玩而已。

不用多说,这一定是体验师,而不是智力普遍让人难以理解的鬼物。

但既然被拆穿了,而且对方像是个爱玩的,虞幸也不介意陪对方玩一玩,他对赵一酒投去一个“你别动”的信号,自己缓缓站起来——怕贫血让他还没做什么就往下栽——果不其然第一眼看见了站在沙发对面的那个抱着兔毛绒兔子的少年。

第二眼,是个扎了一个小揪揪的后脑勺。

少年的目光落在虞幸身上,这让坐在沙发上的人有点好奇,顺着刚才的话道:“看什么呢小弟弟,我后面有什么?背后灵吗?你可别吓我啊我胆子可小了~”

虞幸冰冷的双手向前伸着,触碰到了沙发上这人的脖子,还专门伪音变换了一个飘忽的女声:“你坐在我的尸体上了……”

“我去?”沙发上的人顿时觉得自己是不是玩脱了,骤然从沙发上起身,面露惊讶地回头一看,和虞幸带着恶劣笑意的双眼来了个对视。

“……还是你会玩啊,幸,我真以为是个女鬼在后面。”这人轻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