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六,宜嫁娶、移徙。
天未亮,清佳院就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手捧大红嫁衣的张妈妈脸上乐开了花儿,宋安和柳芫站在房门外,不管他们对寇蔻喜或不喜,做做面子也好,免得落人口舌。
寇蔻低头看正在给自己换嫁衣的阿芙,打了个哈欠,“我怎么不知你准备了嫁衣?”
阿芙笑说,“我没告诉姑娘,不过,这嫁衣可不是奴婢绣的,是张妈妈绣的,张妈妈手艺可比奴婢好多了。”
她的思维很跳脱,又揪着两缕长发问,“我都要出嫁了,给爹爹送的信他怎还没回?”
想到此,颇为郁闷道,“他往日还总说要看着我出嫁呢……”
屋外柳芫听到她的话,才发现原来她的亲生女儿是真的要出嫁了,想到寇蔻都没在府里住上多长时间,回来也不过是为了履行婚约,看着满屋子的红艳,柳芫一时觉得心口有些闷。
见柳芫皱眉,宋安看了一眼屋内的情形后,便扶着柳芫回拂尘院。
吃了几口热面填肚后,寇蔻就不愿再吃了,趁着屋内几人没注意到她,偷偷抓了些干果藏在袖中。
迎亲队伍很快到来,谢无虞亲自将人迎上轿,在坐上轿的那一刻,她似乎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大姑娘,方向却不是朝着她这边喊的,来不及多想,轿子便被抬起。
一路吹吹打打,声势十分浩大,迎亲队伍又绕着太溪江行了几圈,方才回到国公府。
不远处的茶楼上,李雨瓷靠在窗前,随意扯了花几上的花瓣慢慢碾碎,对着蒋晴冷冷道,“走吧,去瞧瞧,以后想见他可就更加难了。”
……
寇蔻被喜娘扶进静远堂正屋后,便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屋内只留下阿芙,以及其余四名婢女,皆是周管家一手安排的。
寇蔻戴着大红盖头,无趣地看着脚上精致的绣花鞋,绕了那么多路,方才只吃了几口面而已,肚子早就开始抗议。
昨夜张妈妈和阿芙给自己讲了一堆关于成亲时应该注意些什么,还给她塞了一本小册子,那本小册子正静静躺在几案上的酸枝木箱子里。
张妈妈特意嘱咐她,让她在谢无虞回屋前仔细研究一番,可不能惹他不高兴。
寇蔻眼睛向下瞥向自长袖,想借着长袖遮偷偷吃上几口干果,阿芙看见,握住她的手腕,轻声道,“哎,可不许这般,须得等世子来揭了盖头。”
其余四名婢女一直低垂着头,规矩地站在一旁,若不是看见地上的影子,寇蔻还以为屋内只有她和阿芙两人。
国公府此刻张灯结彩,整个国公府一片灯火通明,洋溢着喜气。
摆放了数十张席面,宴请的大多是朝中大臣以及和谢无虞有些关系的人,大家都知晓谢无虞冷淡的性子,也没给他灌酒,谢无虞只浅饮一杯后,便示意大家自便,离席前去静远堂。
一路经过曲折廊庑,在要穿过静远堂的月洞门时,看见候在旁边的李雨瓷。
谢无虞脚步生风,经过她时,片刻未停,半边脸隐在黑暗中,声音也带着冷意,“不知公主不在前院,来静远堂是何用意?这里不是公主该带的地方。”
“周管事,替我送客。”
李雨瓷气急,她何曾被人这般落过脸面,当下朝着静远堂的正午门前大喊,“我知你娶她不过是因为你父亲的嘱托,难道你就甘心这样与一个不爱的人相处一辈子?”
“不爱的人”几个字上,她又特意拔高了声音。
直至谢无虞的身影消失在庭院,李雨瓷心中恨意难消,狠狠揪起路边的一丛芍药,扔在地上,踩了踩。
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亭中,蒋晴神色不明地骂了一句,“蠢货。”与她白日里温婉可人的形象相去甚远。
……
谢无虞进入正屋后,阿芙和其余几名婢女无声行了一礼后便退了出去,悄悄给两人带上门。
去了外间的抱厦守夜。
谢无虞穿过隔扇门,在西次间停了下来,透过碧纱橱,隐约可见几面烛火跳动,而他的新娘此刻正十分守规矩地坐在檀木拔步床上。
嗯?谢无虞看见,此刻寇蔻的双手没放到身前,反而放在背后。
绣花鞋的鞋尖在裙裾的掩映下若隐若现,是不是微微翘起来,划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心中暗笑,倒是自在。
在踏进西次间的那刻起,他便下定决心,以后,她只会是他妹妹,而不是其他。
伸手叩响在碧纱橱,“笃、笃”两声,屋内,寇蔻一惊,好不容易趁阿芙出去,她从袖中拿出干果,刚剥好的花生,她还没喂嘴里呢……
门边红色锦靴越走越近,寇蔻一慌,把手里的花生往最里面一抛,然后才将手摆到身前。
只是,寇蔻视线落在地上的花生壳上,谢无虞没注意脚下,寇蔻眼睁睁看着他踩上去,发出一声脆响。
谢无虞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花生壳,想起她刚才的动作,很快便明白怎么回事。
寇蔻心里惴惴,他不会嫌弃她不懂礼数吧?可她实在是饿极了,就想吃几颗花生米而已。
谢无虞不知她心中所想,缓缓揭开盖头,盖头下的芙蓉脸让他有一瞬的晃神,她非常美,现下上了妆,比之平日更是美得夺目,不似世间人。
寇蔻抬眼看着他,见他一动也不动,也不知是他什么意思,为自己辩解道,揪着身下的大红锦缎衾被,“我也不想失礼,我只是想吃几颗花生米。”
谢无虞明白过来,好笑道,“你不用吃花生米,我让周管事让人去做些肉粥来,入睡前吃些易克花的,以免积食。”
吩咐万周管事后,谢无虞从寇蔻袖口处,寻到她的手牵起,将人引至妆奁台上的镜架前,温柔道,“戴久了,想必很累,咱们先摘了。”
寇蔻点点头,想到他可能没帮人做过这些,忙道,“你轻点哦,不会的话,我让阿芙进来。”语气很不信任。
虽然谢无虞一副看起来很可靠的样子,但她还是更相信陪伴她多年,阿芙的手艺。
谢无虞唇角一弯,长指灵活地在她乌发间穿梭,原来,长相好的人,连头发丝都是完美无缺的。
不过瞬息,头上的金钗玉饰便七零八落地被拆了下来,不仅没扯伤她头皮,连发丝儿都未乱半分。
等取下最后一根固发的簪子后,满头乌发倾洒下来,有些发丝滑过谢无虞的手背,引起一阵酥麻的痒意,谢无虞眼神平静地收回手。
寇蔻满意地看了看镜中的自己,问了他盆架的位置,绕过山水围屏,谢无虞将她带到后房。
后房很大,除了盥洗用的盆架外,还摆放着沐浴时需用的浴桶。
谢无虞倚在门框处,看她一一将脸上的妆,一点点洗净。
以前他从未留意过这些,头一回,他对其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生出几丝耐性。
不多时,周管事就将做好的肉粥送了过来。寇蔻洗完后,坐在桌前,用舀起一大勺,吹了吹,一口喂进嘴里。
粥软糯而不黏齿,肉也煮的烂烂的,香气扑鼻,寇蔻满足地眯起双眼,可算是吃上东西了。
谢无虞坐在一旁的檀木圈椅上,手肘撑在扶手上,歪头看着寇蔻,看她用的如此香,摆在她面前似乎不是粥,而是什么山珍海味。
很容易满足,也很容易让人掌控。
谢无虞垂下长睫,掩住眼中的冷然。
……
用完肉粥,寇蔻又去后房漱口,后房的浴桶中,不知何时倒满热水,矮几上沐浴器具一应俱全。
半个时辰后,寇蔻沐浴完,穿了一件绯色里衣,夜间温度有些凉,“哒哒哒”跑上床,用衾被紧紧裹住自己。
待谢无虞沐浴完出来,寇蔻已经枕着软枕沉沉睡去,视线落到她的乌发上,没有湿意,看来是未濯发。
谢无虞同一身绯色里衣,刚濯完发,发梢还滴着水,用巾帕随意擦了擦,谢无虞来到床边。
双眼盯着床上的人良久,脸色沉冷,丝毫看不出成亲的喜悦,此刻的他像换了一个人般,褪去白日里的温文尔雅,抬手漫不经心地斟满两杯酒。
伸手轻轻推了推寇蔻,“寇蔻?先醒醒。”
寇蔻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本来有些小脾气,在看到谢无虞那张俊脸后,生生忍了下去。
将头埋在锦缎中,瓮声瓮气道,“是有什么事儿吗?”
谢无虞将人从衾被里挖出来,把酒杯放在她手中,酒杯外壁沁凉如水,寇蔻一下清醒过来。
“今日是我与你的大喜之日,按照习俗,双方得喝合卺酒。”
谢无虞做了个示范给她看,寇蔻很爽快地将他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酒浓度不高,采用青梅酿造而成,饮入口中,会有淡淡的回甘。
喝完后,寇蔻绯红着一张脸,一下栽倒在谢无虞怀中,扯着他衣襟处的扣子,扣子是亮红色,让她心生欢喜。
自然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儿要做么?”
自然还有事未完成的事,谢无虞顺势上了床,寇蔻依旧赖在他怀中,等他回复。
即使沐浴过,寇蔻身上的石榴香也一直在,青梅、石榴的香气将两人紧紧包围,谢无虞有一下没一下捏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