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武来到窗边,将捏在手里的草编兔子递给寇蔻,而后朝寇蔻傻呵呵一笑,他这一笑,从鼻端延至下颌处的刀疤被拉长、放大,有些骇人。
“宋姑娘,这小玩意儿权当是卑职的赔礼,那日在驿站吓到姑娘,还请姑娘多多包涵。”
不过寇蔻早忘了那日她有多紧张害怕,接过草编兔子,指间点了点兔子的耳朵,兔子耳朵还抖了抖,活灵活现,还蛮可爱的。
寇蔻知晓礼尚往来的道理,陈武见寇蔻拿了草兔子,便打算转身回去继续干活儿。
寇蔻看见他脸上的刀疤,眼珠灵活一转,叫住了他,“哎,你等会儿,先别走。”说完蹬蹬蹬跑到妆奁盒旁,在里面翻腾小一会儿,找到一小瓶面脂。
阿芙从张妈妈那里寻了蜜饯儿,又提了午膳,回来见寇蔻没好好躺在床上歇息,竟只着单薄的长袍站在妆奁盒旁。
遂放下食盒,嘴里不停数落着,“姑娘,你身子还未大好,可不能瞎胡闹。”
寇蔻见阿芙回来,把手里的小瓶往她怀里一扔,指了指还站在窗外的陈武,吩咐她,“喏,把这个给他涂些在他脸上的伤疤上,兴许能祛疤呢。”
她记得当时在永安买这石榴面脂的时候,掌柜说这面脂不但滋润养颜,并且还有生肌祛疤的功效。
阿芙诧异道,“姑娘不是自个儿都舍不得用这面脂么?说只有这一瓶了,怎么今日这般大方?”
寇蔻努努嘴,用手比了个指甲盖儿大小的手势,“我又不是把这面脂全部给他,你去给他抹上,别用多了。”
见到陈武,寇蔻想起驿站那名好看的不像话的男子,又哒哒哒跑到窗边,朝陈武露出一个友好的笑来,“是你家公子让你来的么?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呢?”
陈武低声解释道,“宋姑娘,您和我家公子还真有缘,具体的,等您日后见了公子便明白了。”
他一个当属下的,实在不该太多嘴。
周管事和陈武走时,寇蔻正闹着不吃午膳,“哎呀,这青菜粥一点儿味儿也没有,我要吃辣辣的……”
……
国公府,静远堂。
谢无虞端背靠太师椅,执笔在宣纸上写着什么,陈英立在桌案旁,专心致志磨着墨。
“那小厮说了什么?”男子搁下笔,声线清冷道。
陈英拱拱手,“他说公子不在盛京的这几年,夫人总是隔三差五去丞相府,圣上赏赐给老爷的奇珍异物大多进了丞相府,不过,夫人似乎一直在找一样东西,但并未寻到。”
谢无虞放下笔,捏了捏眉心,胸口处时不时传来一阵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石榴幽香,扰人心绪。
想起刚才女子扑到自己身上、缠着他,哭天抹地喊他爹爹时的情景,大概是那时沾染上的。
他喜洁,更不喜身上沾惹其他人的味道,当下便歇了继续追问的心思,吩咐陈英,“备水沐浴。”
陈英心里纳闷儿,公子自将军离世后,一直在暗中调查真相,只要碰上和将军相关的事,什么都得靠边站,今日,公子还真是奇怪。
若说谢无虞对谢启有多深厚的感情,感情是有,不过不多,他本身是个凉血薄情的人,查找真相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仅存的责任感驱使罢了。
他始终记得几年前,塞外军营中的昏黄火光下,谢启夜以继日训兵的场景。半生戎马疆场,却落得意外惨死的下场。
自此以后,谢无虞做了决定,国公府他守,真相他查。
周管事和陈武回来回话时,谢无虞正好沐浴完,此刻他只着一身墨色交领中衣,眉峰上还留有一粒粒晶莹的水珠,日光透进来,好似覆了一层冰霜。
两人一进屋,陈英正在给谢无虞擦拭头发,陈武那张白生生的脸着实将陈英吓了一跳。
陈武恍若不觉,自顾自自地禀告情况,“属下和周管事去宋府时,发现柳氏正站在屋外,只是不知她为何没进去。”
还能如何,贪生怕死罢了。
谢无虞道,“继续。”
陈武每说一个字,脸上的石榴面脂就扑簌簌落了一地。
他的脸常年外出办事风吹日晒,太糙,面脂吸附不住。
面脂是石榴味儿的,很快,满屋生香。
谢无虞刚把身上甜腻的香气洗净,现在又闻到这扰人的石榴味儿,他向来不过问下属们的隐私。
可此刻他不得不开口。
端起茶盏里的清茶饮了一口,“你脸上是什么东西?”
陈武躬身道,“这是宋姑娘让人给属下抹上的,好像说这面脂可以祛疤?”但他也不知这面脂有没有用。
谢无虞有些意外道,“她为何送你面脂?”
陈武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我见宋姑娘一人待在屋内有些无聊,便顺手用蒲草给宋姑娘编了只草编兔子,宋姑娘送属下面脂恐怕也是因为这个。”
可一旁的陈英心里却一紧,这,这主子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他们下人来操心了,还担心宋姑娘无聊,这是属下该操心的吗?果真是不长脑子。
陈英正打算跪下替陈武求情。
谢无虞摩挲着茶盏,声音不辨喜怒,“倒不曾见你在我面前展示过这般手艺。”
再蠢的脑子在谢无虞身边待几年,也能得几分教化,陈武一听,恍然大悟,忙跪下请罪,“公子放心,属下绝没有觊觎宋姑娘的意思,属下只是看到宋姑娘娇憨可爱,想起了家中小妹。”
谢无虞略有耳闻,陈英陈武的确是有胞妹的。
妹妹么?谢无虞蓦地想起当年总跟在他身后糯叽叽唤他哥哥的小姑娘,早早地就葬身雪海……
陈武还跪在地上,见谢无虞良久都没开口,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恰对上谢无虞无波无澜的双眸,陈武一惊,又慌忙垂首。
谢无虞淡淡道,“起来回话,她身子如何了?”
陈武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没怪罪就好。
“宋姑娘喝了药,看上去人精神多了,不过,我和周管事回府时,听到宋姑娘说饭菜不合胃口。”
周管事极有眼色忙上前询问谢无虞,“公子,要不老仆让人做些吃食给宋姑娘送过去?”
谢无虞倒是不知宋烟竟然还挑食。
刚才陈武的一番话倒提醒了他,等接了她过府,将她当成妹妹待之即可,至于其他情分,他是一分也给不了。
“去吧,这些事你看着办即可。”
周管事稍微琢磨一下,便明白该怎么做了,做下人的,若是无论做什么都需要主人事无巨细地去吩咐,那他这个管家也做到了头了。
……
周管事带着四名小厮前往宋府,两名手中提着食盒,另外两名手里各捧一个朱漆托盘,里面放着时下盛京贵女喜欢的绫罗绸缎、金钗玉饰,托盘上盖着红布。
在宋府前院几人碰见了外出的宋嫣和林妈妈,林妈妈见这周管事阴魂不散地又带人送东西来,绿豆眼一转,转身往宋安那里去。
宋嫣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小厮手里捧着的托盘,本来没什么起伏的心,在看到被风掀起来的红绸布下,露出来的东西后,眼皮突突地跳了几下。
那衣裳料子是宫里从南边新进的贡缎,最近她只看荣昌公主穿过这料子做的宫装,穿在身上美轮美奂,神仙妃子般,圣上也没外赐给什么大臣,可现在国公府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将它给了宋烟。
宋嫣心里极度不平衡。
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宋嫣干巴巴道,“诸位是来给姐姐送东西的么?咱们府上怎么又会短了姐姐的吃穿用度呢?”
周管事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这老仆就不得而知了,老仆也不过是奉世子之命来送些东西给宋姑娘。”
说完朝宋嫣欠了欠身,然后带着几人往清佳院而去。
清佳院这边,寇蔻草草喝了几口粥后,就像阿芙撒娇道,“好阿芙,我真的饱了,再吃下去,快要压不住肚里的苦药了,待会儿会将药吐出来的。”
清粥在寇蔻的一口一撒娇下,早就变得冷冰冰,阿芙也不好再让她吃,叹息地摇了摇头,“姑娘,这次就算了,下次切莫如此,身子不好不吃东西怎么成。”
寇蔻嘴里答应着,“知道啦,知道啦。”
视线在落到窗外院子时,眼睛一亮,那不是早间的那个老仆么?他怎么又来了?
看到他身后的小厮竟然提着食盒,寇蔻绕过屏风跑到门外迎接。
“老伯怎么又来啦?”寇蔻不好意思道,话虽这么说,眼珠子却黏在小厮手中的食盒上。
周管事笑呵呵道,“公子派老仆来给姑娘送些吃食和用的,希望姑娘收下。”
寇蔻午膳喝了药后只吃了些白粥,嘴里早就淡出鸟儿来了,哪里会拒绝。
生怕周管事反悔,忙不迭地唤屋里的阿芙,“阿芙,快来把东西收下。”
东西收下后,周管事便带着小厮离开,寇蔻提着食盒放到圆桌上,一层层打开,里面的吃食虽都是清淡一类,但胜在颜色鲜艳,摆盘好看,让人看了不禁食欲大增。
阿芙将托盘里的东西一一往柜子里收纳好,她没想到这世子竟然这么有心,连女儿家用的都一并想到,这下姑娘不用再穿柜子里那些不知放了多久的衣裳。
……
入夜,寇蔻躺在床上,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床帐顶部,想起白日那老伯又是送金钗玉饰,又是送吃的。
常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寇蔻心里想不明白,那公子为何送这些过来?
糟糕?不会是图她财吧?在她的印象中,阿爹的确很富有,当初阿爹花了大价钱才把她从永安县令手中赎回来,那位公子再富有也大不过她阿爹吧?
不过,他今天送来这么多东西,也不像是图财的样子,不图财的话……
那就只有?
寇蔻鼓着眼睛,那就只有图色了!
想到这儿,寇蔻小脸憋的通红,他的样貌顶顶好,和他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可母亲说她已经和人有了婚约,可不能这样做,她得想办法见他一面,断了他的念头才好。
渐渐困意来袭,临睡前,想着管它是什么原因,还是得给爹爹修书一封,让他多多提防才好。
第二日晨间,晨曦透过窗棂洒进屋内,在床幔上留下斑驳影子。
寇蔻一早便写好信交给阿芙,蹦出一句,“我想再见见那位公子。”
阿芙没闹明白,姑娘怎么突然想见世子了?但转念一想,见见也是好的,感情还是得多培养才行。
等她把信找脚夫送出去后,才去寻了国公府的门房,说明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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