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嫣从翠云手中拿过镯子,套在寇蔻手腕处,一粒粒鲜红珠子衬得如雪肌肤能反出光来,宋嫣心里酸水止不住地往外冒,但一想到那泼辣无理的荀兰在看到这镯子后的反应,她迫不及待想见到那场景。
寇蔻不知她心中所想,现在镯子也戴了,人也认了,不过还真是无趣极了。
寇蔻感觉自己仿佛是只笼中鸟,终于得到片刻放飞的机会,和他们多待一刻,好似浑身都爬了许多小虫子。
寇蔻见没她的什么事儿,和夫妇两人告了退,正准备回去,身后柳氏叫住了她。
宋嫣知道柳氏的意图,极有眼力劲儿地叫上贴身婢女翠云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宋安瞥瞥寇蔻,来到柳氏面前柔声道,“膳房我命人温着八宝燕窝,得空你去尝尝,我先去书房把事情处理妥当,待会儿咱们一道去全灵寺。”
宋府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全灵寺,今日恰是十五。
走时宋安还对寇蔻意有所指,“你母亲若是有事吩咐你,你当同意的,在外许多年,权当是尽尽孝心罢。”
宋安说了些什么,寇蔻根本没放在心上,只是见宋安临走时都不忘低声嘱咐刘氏待会儿要吃些东西,寇蔻想到了寇淮,爹爹现在用膳都是孤零零一个人了,连一个陪他唠嗑的人儿都没有。
宋安走后,柳氏清咳两声,柔和的杏眼看着寇蔻,这孩子是像她的,可惜哪有嫣儿贴心知冷知热。
寇蔻用完早膳后,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感觉身上没有先前那么暖和了,她想赶紧回去裹被窝里,喝杯热茶。
无聊地拨弄着手腕上的珊瑚珠,心思乱飞,“母亲留下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听到“母亲”二字,柳芫整从袖中取东西的手一顿,嫣儿私下从来都是唤她阿娘的,这样一相对比,亲生的又如何,到底是别人养大的。
不知怎的,脑海中走马观花般浮现寇蔻小时候的模样,柳芫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
终于将一张薄薄的婚书摊在她面前,“烟儿,这婚约打你还在胎里时,就定下了,你回来了,是当履行这婚约的。”
柳芫没说实话,婚约是在寇蔻走丢前定下的,不说的厉害些,她担心这孩子不同意。
寇蔻闻言,漂亮的眼睛一垂。她盯着婚书上面的“宋烟、谢无虞”几个字看了良久,最后终于将其中的弯弯绕绕弄明白,原来,他们把她寻回来,真正的目的是这个呀。
“谢无虞”,寇蔻在心里默念几遍,这几个字念出来十分悦耳,想必人也是顶好的,寇蔻无声地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儿,不就是嫁人嘛。
可她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的钝痛,他们从未将她当做女儿吧,或者一丁点儿都不在乎她,否则怎么她来到府上后,连问候都不曾有过。
不问她住的习不习惯,饭菜合不合胃口,有没有什么其他的需要,反而是想急匆匆把她嫁出去。
还有宋安那张冷冰冰的脸,从她进府以后,他从未对她笑过。
阿爹以前告诉她,做人是不能太贪心的,太贪心的话,老天爷一不高兴,会收回恩赐。
不过,如果嫁过去,对方能让她种种花儿,吃上合她口味的东西,让她做一些她想做的,那就已经很好了。
既然他们不在乎她,那她也不亲近他们便是,反正她对他们也没什么感情。
短短时辰内,寇蔻已经想了很多。动了动绣鞋里僵冷的脚趾,朝柳氏弯着菱唇,“好的呀,母亲安排就是了。”
柳氏怎么也没料到寇蔻是这个反应,怎接受的这般快?心里有些疑惑,“你就不想知道对方是何许人?家住何方?年龄几许?品性又如何?”
寇蔻搓了搓腕上的珊瑚珠子,满不在乎道,“既然是打小就定下的婚约,想必那人在母亲眼里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女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柳氏一噎,这孩子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罢了,她这样想的话也好,省得麻烦。
遂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
回到清佳院,寇蔻就忙不迭地边走边甩了脚上沁凉的绣鞋,赤脚往床上奔去,受不了了,东西没吃饱,现在浑身还冷的慌。
上床后将软衾往身上一裹,被子里没有什么热度,寇蔻此刻只觉得自己头昏脑涨的,瓮声瓮气对阿芙道,“阿芙,你去给我找个汤婆子吧,我脚冻得慌。”
因着寇蔻此刻将自己捂在被子里,吐字本就不甚清晰,阿芙也没觉得什么不妥,毕竟,姑娘的身子底本就差了些。
等阿芙找张妈妈寻来汤婆子时,寇蔻已经睡得迷迷糊糊,阿芙将裹着棉布的汤婆子塞进寇蔻脚底,棉布裹的厚实,不会太烫。
阿芙见寇蔻整个人埋在被衾里,脑袋都看不见,担心她呼吸不畅,伸手将被衾往外扯了扯,哪知甫一碰到寇蔻的脸颊,灼热的体温烫的她惊呼出声。
姑娘这是发了高热!
忙伸手将寇蔻摇醒,可别烧糊涂了,焦急道,“姑娘,姑娘,快醒醒,咱别睡了,您发了高热,再睡下去可不行。”
寇蔻呵呵一笑,有些傻气,因发着高热,双颊赤红一片,一双黑眸也亮的惊人。
现在可不是欣赏美色的时候,阿芙去脸盆架旁用帕子蘸了些冷水,搭在寇蔻额头,心疼道,“姑娘先忍着,奴婢去找大夫。”
寇蔻含含糊糊应了一声,早就烧的云里雾里,阿芙走后,她又闭上眼沉沉睡去。
梦里,盛夏的夜晚,阿爹和她一起在树下纳凉,喝着她酿的石榴酒……
阿芙先去前院找了张妈妈,张妈妈一听说寇蔻起了高热,忙放下手里的活计,一边带着阿芙往医馆走,一边叹息道,“府里是有府医的,但今日老爷夫人去全灵寺,府医也一路随行。”
大街上人来人往,阿芙脚步走得急了些,不小心撞到路人。
慌里慌张地道了歉,便又跟上前面的张妈妈。
陈武拧着两道粗眉,这不是那什么宋姑娘身边的贴身婢女?眯眼看了一眼她去的方向。
医馆?
……
国公府静远堂,地锦爬满了耳房旁的墙面,成了青墙,葱葱郁郁,盛夏渐至,平添几分凉意。
谢无虞把写好的信交给陈英,“告诉他,我应了。”
陈英垂在身侧的手朝陈武勾了勾,招呼杵在屋内的陈武一同离开,陈武此刻却愁眉不展,像个被钉了钉子的木桩子,一动也不动。
谢无虞将毛笔在笔洗中洗净后挂回笔架,随手拾起书案旁的白布巾擦净手。
这才向杵在下首的陈武发问,“何事?”
陈武一股脑儿将刚才在宋府门房那里打探来的消息抖落出来。
“公子,属下听说,那宋姑娘快要病死了。”
谢无虞负手而立,抬眸看向隔扇窗外葱绿地锦,琥珀色瞳孔散发的光芒和那地锦一样清凉。
谢无虞很少关注身他人他事,但想到若是宋烟真的病死,就失去了一个好用的挡箭牌。
“宋府府医不在?”
陈武愤愤不平道,“那宋氏夫妇太不是人,属下打听到,宋姑娘昨儿夜里等了夫妇俩整整一宿,这不,回去就病倒了。”
谢无虞轻飘飘看了向陈武,“那还不至于病死。”
陈武心里一惊,果真自己心里有什么小九九都瞒不过公子,在心里悄悄扇了自己几个大嘴巴,让你嘴贱。
谢无虞倒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怪罪于人,进入内室换了身月白色常服。
“走吧,带上府医一起去瞧瞧。”
盛京谁不知当年国公府和宋府定了亲,现在他登门,倒也不用担心惹人非议。
……
府医是个年过花甲之龄的小老头儿,曾是圣上的御用医师,后经人陷害差点被砍头,是谢无虞帮他洗清冤屈,之后就一直待在国公府不愿离开。
陈英去给人送信,一行三人驱车来到宋府。
快至午时,宋府府门外。
门房正昏昏欲睡,直到眼中映入一双质地上乘的黑色云履靴,门房精神一下上来,揉了揉眼睛,凑上前去看陈武手中象征身份的木牌,见来人竟是多年未曾露面的世子,赶忙告罪,将人请了进去。
入府后,庭院开阔,小巧流水,布置风格颇有江南一带的特色,陈武向府里的婢女打听寇蔻的住处后,一路畅通无阻往清佳院而去。
越靠近清佳院,越能感受到清佳院与别处的庭院一作对比,那冷寒的温度,陈武一个粗大汉都觉得冷,更别说娇娇弱弱的女儿家。
进入清佳院,院内空空荡荡,只有裸·露在外的湿泥,谢无虞不知怎地想起少女鲜艳明亮的容颜,和这简陋暗淡的庭院是一点也不相配。
隔扇窗大开,屋内没人。
谢无虞进屋后四下看了一眼,本不欲进入寇蔻寝卧,但想到不久后他们便会成亲,便歇了男女大防这心思,留下陈武守在外间。
看了一眼府医,朝他颔了颔首,“我先进去看看她到底如何。”
寝内窗户紧闭,饶是关了窗,屋里的温度依旧一片冰凉,谢无虞皱了皱眉。
抬眼看见床上裹着银白软衾的人儿,脑袋藏在被子里,只看得见散在被子外面的细软漆发,刚走几步,谢无虞差点被脚下的东西绊倒。
垂头一看,一只小巧的绣花鞋横在脚下,而另一只,谢无虞眼睛朝四周扫了一眼,正歪七八扭地躺在寝房门帘处。
谢无虞轻啧一声,走过去,弯腰将绣鞋纳入手中,绣鞋很小,一掌可握,让人不禁联想到绣鞋主人。
直到陈武惊讶的目光落在谢无虞身上,陈武觉得虽然公子捡鞋姿势依旧不堕公子英姿,但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谢无虞看陈武努力憋笑的样子,才明白此刻自己干了什么?帮人捡绣鞋,这还是头一回。
起身将绣鞋提在指间,谢无虞淡淡地扫了一眼陈武,陈武立马收腹挺胸,目光不再乱瞟。
将绣鞋整齐地放到脚踏上,谢无虞这才伸手掀开软衾的一角,映入眼帘的是烧得绯红的小脸,往日红艳的菱唇此刻干燥又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额上盖着的帕子早被高热烘干,谢无虞伸手揭了帕子,冰凉的指间不小心触到少女的额际,寇蔻还在梦中,这陡然的清凉让她如沐甘泉,忙伸手死死抓住谢无虞的手往自己脖颈处塞。
作者有话要说:陈武:救命,他该和谁一起分享,公子刚才捡谢的样子好好笑。
寇蔻:你捡什么鞋?再不过来我快要被烧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