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蔻这一觉睡得畅快极了,待醒来时日暮西沉,余晖透过雕花镂空隔扇窗投射在地毯上,映出一个个菱形形状。
睡醒后的小脸红扑扑的,寇蔻侧趴在软枕上,怔愣地盯着地毯出神,神情恍恍惚惚。
这雕花形状方方正正的,她不喜欢。复又想起了什么,对哦,这不是永安的寇宅了,她到了新家。
起身疏了疏筋骨,在床上翻滚几圈儿后,才伸脚在脚踏上乱点一通,趿拉着绣鞋往外间走去。
隔扇窗大敞,屋内没有阿芙的影子,寇蔻看了一圈房里的陈设,自顾自地在屋里翻腾起来,将屋子挨处逛了个遍。
嘴角渐渐抿直,满屋素净高雅的布置,却没一处合她心意,花团锦簇、鲜艳明亮的物件儿可比这些讨喜。
现在看来,不仅仅是院门口的那块匾额,整个院子都需要重新布置才行。
隔扇窗外,阿芙手中提着食盒,紧绷到泛白的手背在看到自家姑娘后,慢慢放松,重新收拾好乱七八糟的心情,才迈入屋内。
“姑娘,睡了许久,该是饿了,奴婢去膳房取了些姑娘喜欢的饭菜。”
寇蔻转身喜笑颜开地接过食盒,“有什么好吃的?清汤寡水的我可不吃。”
阿芙牵了牵嘴角,把饭菜一一摆上桌,蘑菇煨鸡、韭芽肉片、芥菜虾子,每盘都摞起高高一层,量足、色美、味香,再搭配一盅鲜鱼汤和香喷喷的白米饭。
一口下去,寇蔻浑身舒服得脑袋直点头,咸辣程度正正儿好,嘴唇咀嚼的速度越来越快。
吃完后,接过阿芙递来的手帕,揩了揩红艳艳的唇瓣,侧身看见阿芙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遂仰起一张芙蓉面,“阿芙,是有什么事儿吗?”
将帕子随意往桌上一搁,拍了拍脑袋,睁大眼睛后知后觉道,“呀,我都忘了,你还没吃东西呢,你快去吃吧,别守着我了。”
阿芙刚刚回清佳院时,路上有不少嘴碎婢女和小厮,她听了一耳朵。
“哎,听说了吗?真正的大姑娘回来了,老爷让咱们以后都得唤嫣姑娘为二姑娘了。”
“以后可别叫错了,免得到时受罚。”
“要我说,这大姑娘回来就是个垫背的,老国公一走,世子又常年在外,国公府现在不过是担了个好听点儿的名声,二姑娘不愿嫁给谢世子也情有可原。”
“我还听说呐,那谢世子常年在外,风吹日晒,生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哪有咱盛京的公子哥儿钟灵毓秀。”
寇蔻见阿芙不说话,伸出白皙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疑惑开口,“你怎么啦?”
阿芙将桌上的残羹装回盒中,话在嘴边滚了几圈儿,最终仍是忍了下来。
笑道,“姑娘可要沐浴,我让人去备水。”
寇蔻低头嗅嗅肩膀,臭烘烘的,真受不了,点点头。
不多时,两名洒扫婆子手脚麻利地抬着热水进了隔间,轻手轻脚放下,走时忍不住隔着垂帘看了女子一眼。
寇蔻正从黄花梨木的柜子里挑出一件又一件的衣裳。
长袖滑落至胳膊肘,露出雪一样的皮子,晃人眼睛。
阿芙瞧见两名婆子在窥视自家姑娘,不客气道,“行了,你们暂且先退下吧,姑娘这里有我。”
寇蔻东挑西选的,圆桌上已经堆了一堆衣裳,都是些色彩明艳的衣裳,不过许多样式寇蔻都没见过。
其实寇蔻对衣裳的样式不怎么挑,她看的是颜色,颜色清汤寡水的,任凭料子再好、样式再新颖,哪怕用来做帕子她都嫌弃。
因着等会儿可能要去前厅拜见父母,寇蔻选了件莲红色提花牡丹纹罗衫,然后去了隔间沐浴。
沐浴完后,寇蔻坐在铜镜前,阿芙正用软巾替她擦着头发上的水气,镜子里的姑娘红唇白肤,泪堂饱满,衬得一双大眼神采奕奕。
只可惜如此好颜色就要嫁给他们口中的莽夫世子,可怜的姑娘如今还被蒙在鼓里。
阿芙替寇蔻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低声道,“姑娘,我再去前厅一趟,看看太师大人和夫人回府没,也省得姑娘枯等。”
……
前厅正屋中,一片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时地从厅堂内飘出来。
“爹爹,女儿好长时间都未曾和爹爹、阿娘一起出门游玩,今日可算是尽兴了,想必初五那日,竞渡更是精彩万分。”
听这声音,完全想象不出少女面对外人时的冷若秋霜。
紧接着她话音又一转,眼神闪烁,“不过,女儿听说姐姐找着了,这可是真的?”
厅堂里其乐融融的气氛在听到少女的话后,顺时哑了声儿。
见宋安和柳芫脸色皆变得黑沉沉,没有了笑意,宋嫣心里大骇,忙逼出了几滴悲天悯人的泪在眼中打转。
声音柔柔弱弱,“我,我只是心疼姐姐罢了,姐姐她孤身在外许多年,过得定不容易,现下她回来了,我们一家人也终于能团聚了。”
厅堂外驻足打探的阿芙,内心狠狠地呸了一口,什么东西,也敢诅咒姑娘,幸亏没如了她的意,在寇家那么多年,姑娘过得比谁都好,绣花针老爷都没舍得姑娘拿过一次。
哪知接下来的话让阿芙心梗的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听完宋嫣的话,宋安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声音浑厚又威严,“接她回来不过是完成她该完成的,至于别的,不是她能肖想的。”
宋嫣内心一喜,面上却不显,试探道,“爹爹所说,可是指姐姐会和谢世子成亲么?”
柳芫见宋嫣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好不怜惜,将人揽到怀中,给她吃了一粒定心丸。
“这是自然,否则怎会大费周章地将她寻回来,为的不就是这门亲事。况且听说谢世子鲁莽不堪,胸无点墨,半点没有继承到他父亲的气节,这样的人,怎堪良配?”
宋嫣心中悬在半空的石头这下彻底落下,心情添了几分美妙。
风度翩翩的太子对她另眼相待,而宋烟嫁的人却好比一个乡野村夫。
这怎能不让她开心,就算她是太师的亲生女儿又如何,回来也不过是被她踩在脚下,成为她脚下的一块垫脚石而已。
一旁的张妈妈心里一阵哀叹,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依稀记得当年寇蔻玉雪可爱的样子,她得做些什么才好,张妈妈心里这样想着,却已经低头出声。
“老爷,夫人。大姑娘现下已经住进清佳院,是否要老奴知会她前来拜见?”
张妈妈希望老爷夫人见到寇蔻真人后,多少会有产生点情意,不至于当个陌路人。
柳芫一听,连忙摆了摆手,皱眉道,“无须如此,明日我亲自找她谈谈。”
而宋安更是冷厉地瞪了她一眼,“张妈妈最好摆正你的位置,别越矩。”
……
阿芙怒气冲冲地回到清佳院,袖子挽得老高,双手叉腰,一副要大打一场的架势。
寇蔻衣着整齐地坐在床上,正津津有味地翻阅着一本泛黄的古籍,她发现,府里的人可真是暴殄天物,这么多几近失传的养花种植古籍,被他们塞在这样一个潮湿的旮沓窝里,书页都快被小虫啃光了。
抬头看见一脸气势汹汹、脸如黑炭的阿芙,虽然阿芙肤色是比寻常女子深了些,但现下这幅模样,寇蔻着实没见过。
觉得有些好笑,遂放下古籍,打趣她,“阿芙你这是打了谁?你打听的消息呢?他们可是回来啦?”
阿芙看着眼前毫不知情的寇蔻,生出一股无力感,敛了思绪,上前几步轻柔道。
“姑娘,老爷夫人还未回呢,咱们先歇息,明日再去看望老爷夫人也不迟,再说虽快入仲夏,可盛京不比永安,姑娘切要顾及自个儿的身子。”
寇蔻双手捂着耳朵,拾起扔在床上的古籍,“知晓了,知晓了,你比爹爹还唠叨。”
阿芙无奈地看她一眼,“那姑娘再看会儿书就去歇息,仔细着眼睛,奴婢就不灭灯了。”
寇蔻哼唧唧道,“嗯嗯嗯。”
她才不会听呢,要是爹爹和阿娘回府后,突然来清佳院寻她,她却早早歇下,那爹爹和阿娘会怎么看她呢?
其实,她也很想见见他们呀!寇蔻偏头看向妆奁旁的铜镜,笑了笑,镜里的人眼睛跟着弯成好看的月牙,她长得像他们吗?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灯盏里的腊泪越积越厚。
……
国公府。听说今日谢无虞归家,周管事早早地让下人备了洗尘宴,双手握拳在府门外来回不停地踱步。
随着长长的一声,“吁”,大气精简的车架停在宽阔敞亮的街侧,随后马车里面伸出一根白皙修长的指节,弯曲着撩开车帘,俊雅之至的男子下车往府内走去。
周管事忙上前问好,招呼,在进入府门时,里面出来一红衣妇人,身后跟着一名大摇大摆的小厮。
周管事暗道一声,不好,打圆场的话还未说出口。谢无虞面无表情,声音泠泠,“这小厮留下,手脚不干净,偷了府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