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摆就这样撩啊撩的,眼见几人要进客栈,可她还没看见伞下那男子究竟是何模样呢,寇蔻一急,抱着花盆的一只手不知不觉间已经松开。
在距离男子还有一步远的地方,花盆直直地坠落下去。
寇蔻惊呼出声,“当心!”
“哐啷”一声脆响,花盆瞬间四分五裂,雨幕冲散盆里的泥,一路蜿蜒流淌到男子黑色锦靴下,寇蔻的紧揪的心也随着稀释的泥水松开,幸亏没砸中。
可男子并未抬头,只略微顿了片刻,长腿一迈,行云流水地跨过碎花盆进了客栈,身旁撑伞的黑衣男子抬头看了一眼窗口的寇蔻,警告意味十足。
寇蔻刚才魂儿都快被吓飞了,她还以为要背上人命,现下苍白着一张脸,“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撑伞男子鼻息暗嗤一声,紧随其后。
阿芙推门进来时,寇蔻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阿芙一笑,放下菜托和烘烤过的衣裳,“姑娘怎地发起愣来,可是还想着老爷?”
寇蔻摇摇头,想起刚才目露凶狠之色、脸带刀疤的男子,心里就忐忑不安,抿着唇瓣道,“阿芙,我好像闯祸了。”
在屋里能闯什么祸呢?阿芙并未在意,见有细雨从半开的窗外飘进来,寇蔻帷帽也取了下来,露出一张白生生的俏脸,阿芙忙去关上窗,嘴里唠叨着,“姑娘,窗怎地也不关上?”
她找掌柜娘子借了一双干净的素色绣鞋,把绣鞋放在床前,“姑娘,快起来吃些东西,明日咱们才能赶路。”
绣鞋有些大,不合脚,寇蔻趿拉着来到桌前,喝了几口粥后,便吃不下了,心里还惦记着刚才那事,随口一问,“刚才驿站是有其他人来住店么?”
阿芙把烤干的衣裳叠好放在她床头,“奴婢在后厨给姑娘烤衣裳,这可不知。”
入夜,寇蔻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毫无睡意,直到肚子里传来一阵阵空鸣,白日里她未曾吃过几口粥,她饿了。
阿芙在她隔壁应是睡着了,走时她将烤干的衣裳放在她床边,寇蔻起身穿上衣裳,执起桌上的烛灯,推开房门往外走去。
房门外,光辉满室,刚从微芒中出来,寇蔻等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抻着脑袋往楼下看去。
寇蔻眼睛一缩,刀疤男!是白日遇见的那几人!不过今日伞下的那男子依旧被几人挡住,看不清脸。
最重要的是,寇蔻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他们还点了一大桌子的菜,浓郁的饭菜香填满了整个客栈。寇蔻摸了摸瘪瘪的肚子,差点让人一命呜呼这事儿,怎么也得当面道歉才显诚意吧?
寇蔻执灯向楼下走去,刀疤男注意到楼梯处的响动,抬眼望去。
女子白皙的手中握着一柄烛灯,未经打理的黑发乌压压地将她整个人包裹住,也遮住了她的大半脸,只余小巧精致的鼻尖露在外面。
她正一步一顿地下楼,另一侧的陈英嘲讽一笑,又是一个试图打公子注意的女子,这手段未免也太过拙劣。
鞋子太大,寇蔻下楼并不方便,若走得太快了的话,就怕不服帖的绣鞋掉下去。
最后终于来到几人面前。
最前面的刀疤男,眼神又冷又凶,寇蔻紧紧握着烛灯,掌心沁出一层薄汗。
鼓着胆子,向几人行了一个歉礼,声音带着一丝颤意,“几位公子,方才花盆掉落差些砸中你们,倍感抱歉。”
陈英这才得以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子,他也不由得有些惊讶,回想盛京城内的世家贵女,颜色怕是都不及眼前女子分毫,眉如翠羽,丹唇悬珠,容色娇艳非凡。
陈英回过神,不为她的容颜而收敛气势,依旧冷冷开口,“姑娘已道完歉,怎还不走?”
寇蔻肚子适时发出一连串的闷响,白净的小脸覆上一层薄红,嗫嚅道,“我在楼上看见你们上了一大桌子的菜,我可以拿碗盛一点吗?放心,我吃的不多的。”
陈英皱眉正打算拒绝,这女子果真花样百出,心思不可畏不重,他还想再说说什么。
“过来吧。”
端坐在陈英身后的男子发了话,截断他未说出口的话,声音如汩汩流淌的山泉水,清冽温和。
陈英默默给寇蔻让开位置,寇蔻迫不及待朝他身后的男子望去。
这一瞧,便入了迷。
身穿月白衣裳的男子左手端着一小碗热气腾腾的的汤,雅致俊颜氤氲在热气中,右手捏着汤匙,慢口抿着。端着碗的手好似一块上好的琼玉,而捏汤匙的指骨也根根分明,似光滑无痕的翠竹枝节。
寇蔻的视线随着他手上动作起起落落,渐渐移到他那淡淡的、薄薄的、沾了汤水,略显艳色的唇上。
她好饿。“咕嘟”一声,寇蔻咽下喉中乱冒的口水。
男子被这异响惊动,抬头看了一眼寇蔻,女子未作任何装扮,素面朝天,一张俏生生的脸像个粉面团子,视线在掠过她殷红唇瓣上的黑痣,和清澈见底的盈盈目光时,多停留了片刻。
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男子眨了眨颜色极淡的琥珀色双眸,声音清浅道,“这里尚有干净的碗筷,姑娘不妨坐下来尝尝。”
真是个将矜贵和礼数刻在了骨子里的男子,寇蔻在心里评价。
不过,寇蔻惊讶于他的容颜也只是须臾,毕竟她觉得自个儿的容貌可不比这男子差,况且现在肚子还空着,哪里有填饱肚皮重要呢?
听到他的邀请,寇蔻道了谢后,便毫不客气地和他相对而坐,执筷夹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几道菜,皓腕处的红绳滑落,雪肤红绳,艳极。
其实她很想夹男子面前那道色泽鲜艳的肉块儿,但她做不出这般在外人面前失仪之事。
直到她的目光第五次落在那道菜上,自己碗中突然多了一块鲜嫩的肉,正是她心心念念的那道菜。
寇蔻抬头看他,眼眸晶亮带着些赧意,定是刚才她表现得太明显了。
谢无虞放下公筷,像是并未瞧见她的困窘,目光依旧清湛柔和,喝完碗底最后一口汤,“姑娘且自便,在下先行一步。”
说完起身向楼上走去,陈英忙上前替他披上披风。
等他一脚踏上楼梯后,身后才传来一道含糊不清的声音,“唔,好的、好的。”
反应却是慢了些,谢无虞听后微哂,一旁的陈英、陈武面面相觑,公子这就笑了?笑了!
二楼屋内,谢无虞沐浴后换了身月白色直裰,斜靠在床头翻阅着一本古籍,俊雅容颜在烛光映照下如天边皎月,小几上的三足香炉正燃着清冽醒神的香。
陈武是个话多的,管不住嘴,“公子,您认识那姑娘啊?我刚看您对她笑了。”
不过也不怪公子,他滴乖乖,那姑娘一张白嫩小脸,水汪汪的大眼,望着你时,心立马软的一塌糊涂,谁见了想必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惊扰了她吧。
陈英胳膊肘拐他一下,眼神狠狠瞪着他示意他不要多嘴。
谢无虞合上书,长指微屈,抵住额际,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对将死之人也会笑。”
陈武无言张了张嘴,再也不敢漏出任何声音,的确是这样,公子对谁都会笑,取人性命时笑的尤其好看。
但下面一句话却把两人砸得晕头转向。
只听谢无虞阖目道,“她是宋太师之女。”
陈英目露讶然,但很快又表示理解。对于当年宋太师的家事他也略有耳闻,据传太师现在的女儿本是一介孤女,宋太师的亲生女儿周岁过后,早就弄丢了。
陈英抬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阖目的男子,只是不知公子为何断定方才那女子就是宋太师的亲生女儿。
谢无虞也是因着今日看见太师府上的张管事,又凭寇蔻唇上那颗痣,和她手腕处的坠饰才认出。幼时只及膝高的小姑娘未走失时,他曾见过一面。父亲在世时,两家定了亲。
此事也是满城皆知,本是天定良缘,可自谢启去后,宋家便如那墙头草,有意攀附太子,对几年未曾露面的谢无虞更是瞧不上眼。眼下婚约在即,急急忙忙找回宋烟,其目的不言而喻。
陈武挠挠头,满脸疑惑,“她真的是宋姑娘?”他记得宋姑娘不长这样吧?难道他记错了?
陈英见陈武仍旧一副呆愣愣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而后觑了觑谢无虞,斟酌出声,“不过两人还真是天差地别,一个自恃清高,一个娇俏明艳。”也不知公子中意哪位?
娇俏明艳吗?谢无虞脑中闪过女子红艳艳的菱唇,很快,那抹红消失于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