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宝瑞知道自己的话并不能让张春梅信服,进一步道:“伟人曾经说过,斗争无处不在,但不能理所当然认为所有斗争都是你死我活。有的斗争是好的,是内部的良性竞争,是可以促进大家共同进步的斗争。苏援朝和你的竞争是厂报副主编,而不是道德标兵。你们就算竞争,也应该是工作技能上的竞争,而不是道德上的攻击,你的斗争路线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小张啊,组织的有些安排,你理解要服从,不理解也要服从,组织有组织的考量,不可能什么事都顾着你们的想法,由着你们的性子。没竞争到岗位就要闹一闹?又不是小孩子了,还以为只要闹一闹就给你糖吃吗?”
“我没有想要闹一闹,我只是如实反映问题!”张春梅委屈道。
“那你的目的达到啦。”杨宝瑞一摊手,“你的问题已经越过杨树谭直接反映到我这儿了,你还想跟谁反应?”
“但是,但是……”
“但是你还想要一个处理结果?”杨宝瑞替她道,“我不跟你绕弯子,小张,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希望你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我其实根本没必要跟你解释,向你交代。这件事的结果就是我会私下里批评苏援朝,让他和同事相处要注意方式方法,要端正思想,要团结友爱。但已经给他的职位,不会因此而取消,转到你的头上。我说的够清楚了吗?”
“清楚了。”张春梅抹了把眼泪,“我知道错了厂长,但我没真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拿到职位。”
“论迹不论心,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出去吧。”杨宝瑞见童秘书敲门进来,便语气澹然下了逐客令。
张春梅抹着眼泪走了。
等张春梅离开后,杨宝瑞问童秘书:“李副厂长一个人在办公室吗?”
“还有苏援朝同志也在。”童秘书道,“我去的时候李副厂长正在看一份材料,还挺厚的,我看桌上还放着一张京城日报社的采访函……”
杨宝瑞心微微一沉。
杨树谭啊杨树谭,你真是不上席面的狗肉,这么点事你居然都能办坏了……
苏乙先跑去找李新民,无疑把一件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了。
李新民有他的背景,如果真是一个极具吸引力的提案,那李新民肯定会推举给他背后的人。这样的话,大领导的嘱咐怎么完成?
不过不管是什么提案都不可能绕过他这个一把手,而且好的一点是大领导已经事先知道了这件事,这就让这件事有了可回旋的余地。
所谓回旋,就是给好处。
一想到自己又要被李新民这只凶狠狡猾的豺咬下一块肉来,杨宝瑞就头大如斗。
但大领导亲口嘱托的事情也不能不办。
不但要办,还要办好。
杨宝瑞在办公室背着手来回踱步,思忖良久,最终拿起一份文件,向李新民的办公室走去。
另一边,苏乙早在几分钟前就到了李新民的办公室。
“正到处找你呢!”李新民见到苏乙进门松了口气,“事情你都知道了吗?杨厂长那边突然改变立场,你副主编的位置已经拿到手了。”
顿了顿,道:“这老狐狸一向不见兔子不撒鹰,这背后可能有什么蹊跷。你这段时间工作各方面都要跟我详细汇报,免得不小心踩进坑里去。我担心他给我来以退为进这一招……”
苏乙点点头道:“多谢厂长关心,不过不管什么坑,我都不会踩的。我正好有些不成熟的想法,刚整理成了材料,正要跟厂长您汇报呢。”
他没有想要跟李新民解释杨为民的事情,因为这件事他没有第一时间跟李新民汇报而是私下联络杨厂长,这是大忌,只这一点,无论苏乙把事情办得多漂亮,都不会再给李新民留下好印象,毕竟没有领导喜欢擅自自作主张,还私自联络对手的手下。
另外他答应了杨宝瑞这件事到此为止,那就是到他为止。如果他告诉李新民,难保李新民不会起什么小心思,抓住这件事继续做文章。如果真这样,他在杨宝瑞面前就成了两面三刀的小人,这是苏乙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这件事只能隐瞒下来。好在当事人只有他和杨家父子,他不说,对方两个人肯定也不会说出去,这件事是可以保密下去的。
李新民有些诧异,笑道:“你的效率蛮高的嘛,这么快就形成材料了?不会踩坑……这么自信,那这份材料我要好好看看。”
李新民笑呵呵接过苏乙手中的材料,仿佛不经意间提到:“既然事情成了,经费你就退回来吧。”
“厂长,您先看材料。”苏乙笑呵呵道。
“来自李新民的恶意+66……”
李新民的手僵了一下,不过他沉得住气,低头看起来。
文慧开的采访函放在材料最上面。
李新民看清楚采访函的印章和落款后吓了一跳。
“京城日报社!采访函?”他吃惊看了眼苏乙,“好家伙,你搞了个什么卫星?”
苏乙笑而不语。
李新民被勾起了好奇心,又盯了苏乙两眼,又重新埋下头去看文件。
刚开始还饶有兴趣,似乎想要点评两句。
但很快他皱起了眉头,紧跟着面色就凝重起来,连身子都坐直了几分。
他几乎是逐词逐句看完了整份材料,看完最后一个字后他神情复杂看向苏乙,感慨道:“援朝啊援朝,你以后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相比起苏乙和文慧口头商谈的提纲概括性的东西,苏乙这份详尽的材料更加细致地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和具体措施,以及这件事的可行性分析和意义。
这无疑可以给人带来更大震撼。
李新民的郑志敏感度也非常高,他一下就看出这东西的威力。天时地利人和之下,只要操作得当,这份材料的价值之巨大只怕难以估量。
即便是这件事最后推广受阻,也绝不会有人否定它的正确性和意义。
换而言之,这就是政绩,可以起到立竿见影效果的政绩。
这东西谁不眼红?
而搞出这东西的苏乙,谁敢说他不是人才?
“你这份材料的思路很新颖,大方向也是没错的。但你毕竟年轻,材料里一些东西不够客观,也缺乏对政策和实际情况的了解。”李新民敲着桌面对苏乙道,表面看不出什么来,但发散的童孔和贡献的满值喜意,还有他不自然流露的一些小细节,无一不说明他此刻的激动和欣喜若狂。
他在假装斟酌,故意拖慢语气,掩饰自己的情绪。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配合他此刻的话术和想要达到的目的。
“这个提案还需要进一步充实和完善,但即便如此,里面一些东西也很敏感,尺度和分寸的把握要非常注重,这些都是你没办法做到的,都得我亲自来做。”李新民观察着苏乙的表情,“材料最后成型后,我会给你一个校对整理的署名。援朝,我这么说,你能不能理解?”
苏乙笑道:“厂长这是爱护我,我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他表情自然随意,仿佛真的一点也不往心里去。
但其实李新民想要把他的成果据为己有这种巧取豪夺的行为,苏乙一点也不意外。
这就是李新民这种人能做出来的事情,有什么好意外的?
“来自李新民的恶意+69……”
苏乙的反应让李新民摸不透他的心思。
“我不跟你说虚话援朝,”他看着苏乙,“这份提案在我手上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价值。但我会帮你争取最大的好处,该你的绝对少不了你的,甚至你的回报会远远高过你的预期。”
苏乙摆摆手:“厂长,我还能不相信您吗?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交代给我的事情我办妥了。有这份提案,杨厂长就算没有改变立场,副主编这个位置我也给您拿到了。”
“来自李新民的喜意+88……”
“你呀,格局不够大,眼光不够高。”李新民心情大好,笑呵呵道,“一个有权无实的副主编就把你打发了吗?你还可以抱有更高期待。总之,你好好跟着我,我绝对不会亏待有功之臣的。”
你个傻得儿,功劳说抢就抢,画饼技术还挺好……
苏乙笑呵呵道:“那就按主任说得办。”
他没有提文慧和大领导的事情。没必要,反正杨宝瑞已经知道这事儿了,万一不知道就去提醒杨宝瑞,这事儿不用他跟李新民开口,让李新民先高兴会儿再说。
“来自李新民的喜意+99……”
李新民对苏乙能知进退十分满意,这样的下属才是好下属嘛!
该办事的时候办事,该奉献的时候奉献。虽然借了自己不少钱,但只是借钱,又不是要,迟早要还的嘛……
说到钱,李新民又想到自己那五百块钱的经费。
“对了,你找了京城日报社的记者,不能光让人家跑腿不办事情。”李新民道,“今天晚上请人家吃顿好的,再给人家带点好烟好酒,就按五十块钱标准来吧。”
他是在提醒苏乙,给自己退四百五十块钱回来。
同时也康慨大方了一回,算是给苏乙一点甜头先尝尝。
毕竟再怎么美化也掩盖不了他抢苏乙功劳的事实,李新民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安抚一下苏乙,给马儿吃点草,马儿才能给他跑嘛。
李新民笑呵呵看着苏乙,等着苏乙退钱。
“五十块钱标准?”苏乙皱眉想了想,“厂长,会不会太高了点?”
“剩下的就当犒劳你了。”李新民大方一摆手,等着看苏乙感激涕零或者激动的表情。
但苏乙却只是平静一点头,伸手道:“那厂长,您得再批给我四十七块七毛二的经费。”
李新民的笑容渐渐凝固。
“你说什么?”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同时心里有了一种极度熟悉而不妙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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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李新民的恶意+100……”
好家伙,直接爆了。
“我是说您之前给的经费花的就剩下一块两毛八分钱了。”苏乙道,“您还得再给我四十七块七毛二,才能凑够这五十块钱,我才好晚上安排人家记者吃饭。”
苏乙说得一脸理所当然。
李新民眼睛瞪得浑圆,脸色逐渐由白转红,由红转黑,由黑转紫……
那表情,精彩极了。
“来自李新民的恶意+123,来自李新民的怒意+100!”
“那是五百块钱!”他气得咬牙切齿,盯着苏乙一字一字地道,“那可是五百块钱苏援朝!从你拿到钱出门,一下午的时间,你告诉我五百块钱花光了?”
“你告诉我,你把钱花哪儿了?啊?你都干什么了能花掉五百块钱?你就是吃钱也得有消化的时间吧?”
“厂长,你看你,这么凶干嘛呀?”苏乙无奈道,“当初您给钱的时候咱俩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您出钱,我办事儿。是,钱我是花了,但这事儿你就说办得漂不漂亮吧?就我那俩竞争对手,他俩有还手的余地吗?是不是轻轻松松就给您拿下了?”
“是,这事儿是特娘的挺漂亮!”李新民气得发抖,“但你花了五百块钱!那可是五百块钱!”
“小了!”苏乙一本正经,“厂长,格局小了。花钱办事儿,这就是我的办事风格,您得适应啊!问题的关键不在钱,您得看到我能办事儿,办好事儿的那一面,对不对?这才是重点。事儿能半成,钱算什么呀?对不对?那只是旁枝末节,您何必在意?”
“我特么很在意!”李新民都急眼了,“苏援朝你少跟我打哈哈耍混不吝!那可是五百块钱,怎么就旁枝末节了?你告诉我,你把钱都花哪儿了?”
“你看您,怎么还急眼了?”苏乙叹了口气,“您呀,别气坏了身子,你说您急什么?我这不就正准备跟您汇报吗?我这钱可没乱花,每一笔钱都花在了刀刃上。”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来,递给李新民道:“我也不知道这销账流程怎么走,不过钱花在哪儿,我都记着呢,也列好了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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