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脑子反应过来前,林窈佳已经下意识收回手。
但鲜明的指印已经摁上,她心下大惊:“老爷,你这是为何?”
钱富养了三天,精神较刚中毒之时要好点,吹了吹印泥,理所当然道:“我养了你那么多年,如今也该轮到你替我做点事。”
林窈佳忽然想起方才进门时那老头不客气的态度,似乎他还直呼了钱富的名……心下不安,她试探着道:“我还得去外城看着两个孩子。”
低着头的钱富收拾好了卖身契,抬起头来,直视她的眼睛:“难道你不愿意?”
做事嘛,自然是愿意的。可得看是何事,如果是顺手为之,两人有共同的秘密,还能更亲近点。
可钱富如此,明显不是那么简单,卖身契这种东西岂是可以随便签的?林窈佳勉强扯出一抹笑:“老爷想让我做什么?”
“留在这里替我试药。”钱富没有掩饰,曾经两人的相处,凭着他给的那么多好处,他不认为有掩饰的必要:“我欠了大夫银子,你大概留个五六年,应该就差不多了。”
林窈佳:“……”什么玩意儿?
试药?
她的脸煞白:“老爷,我不明白。”
“不明白不要紧。”钱富粗暴地道:“你只要乖乖留在这里就可。”
林窈佳满脸不可置信:“那您呢?”
钱富张口就来:“我去赚银子,然后接你出去。”
林窈佳一个字都不信,她是真没想到,钱富竟然说翻脸就翻脸。她跟着他,耐心等着他,哪怕在赵家受尽委屈也不改初心,是觉得早晚能过上好日子。否则,她早就去想别的出路了。
她不甘心,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那孩子怎么办?”
“我会看着的。”钱富说着,掀开被子下床,拿着卖身契就要出门。
林窈佳急了,她可不想被留在这里,上前一把将人拽住。
钱富如今正体弱,被她拉了个正着,不耐烦道:“松手!”
“老爷,”太过着急,林窈佳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哭音:“孩子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我,他们会害怕的……”
上一回见面,林窈佳说起孩子,钱富才愿意帮她们母子争取,这一回甚至还想把她押在这里……要说钱富对她有多深的感情,那就是个笑话。所以,她只能拿孩子说事。
钱富如今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孩子?
当即不耐烦地一把挥开她:“又不是三岁奶娃,我会照顾好的。”
他一副赶着逃命的架势,林窈佳不想被留下,扑上前抓住他的手。
事实上,她更想抓住他拿卖身契的那只手,可惜钱富太谨慎,手微微一抬,让她抓了个空。
眨眼间,钱富已经奔出了门。
林窈佳追了出去。
院子里,大夫负手站着,一只手捻着胡须。接过了钱富递上的纸,有些不太满意,皱着眉道:“要是买个人就行,我自己就去街上买了,用得着你送?”他一脸扼腕:“你还是给我银子吧!”
钱富哪里拿得出来?
他满脸戒备:“大夫,这可是你说的。”说着,指了指卖身契。
大夫不高兴,但也没反驳。
钱富没有立刻离开,欲言又止几次,似乎有话要说。
林窈佳知机地扑上前:“老爷,您不能把我留在这里……啊……”
最后一声是惨叫。
钱富顺手一推,林窈佳被推到了地上,手当时就破了皮。
她受伤了,钱富没有多瞧一眼,而是执着地看着大夫:“您救了我的命,是个好人。我心里很是感激,只是……我如今囊中羞涩,走出去也只有饿死这一条路走。大夫,你能不能给我一百两银票?之后从……”他指着地上哀哀哭泣的林窈佳:“让她多帮你试药。”
大夫本来就后悔,闻言更是怒从心头起:“她弱成这样,兴许等不了两年就会没命。这生意我都做亏了,你还想问我要银子,赶紧给我滚,否则,一起留下来吃药。”
眼看大夫动了真怒,钱富不敢再纠缠,拉着昌平很快消失在院子里。
林窈佳哭着追了几步,却没能追上。
“别哭了,先把厨房的药喝完,一会儿我来找你,你仔细跟我说一说身上的感受。”
林窈佳哭得梨花带雨,她是真的伤心,鼻涕泡都出来了。听到大夫这话,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不能喝那些乱七八糟的药!
就算是这一次躲不过,也得想法只躲过下一次。打定主意,林窈佳偷瞄面前的老头。
看起来大概五十多岁……她如今唯一能利用上的,就是自己的美貌。
想到此,林窈佳伸手擦了脸上的泪,朝着大夫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好。”
答应得这样爽快,大夫本来有些堵的胸口也顺畅了点,催促道:“快点去。”
林窈佳喝了药,一刻钟不到,就感觉身上密密麻麻,像是有蚂蚁在咬,到处刺痛难忍。鼻息间都是血腥味,呼吸几下,还喷出了血。
她胸口堵得厉害,某一瞬间,真的有种自己会死的错觉。
她不想死!
这样厉害的药,林窈佳说什么也不肯再喝。不过,人在屋檐下,明着拒绝只会让大夫反感。疼痛传来,她蜷缩成一个虾米状,擦了擦鼻血。
听到大夫推门进来,她抬起头:“大夫,好疼啊!”她仔仔细细把身上的感受描述了一遍,然后缩到了角落。
大夫看她识相,欣慰道:“一会我给你送解药来。你也别怪我,这是你男人害的你!你真要恨,就恨罪魁祸首。”
“钱富确实对不起我。”喝了解药后,林窈佳呼吸畅快了点,说话也流畅起来:“不过,我还在幼时就想做一个大夫,可身不由己,最后混成了这样。能够帮大夫的忙,我从心底里其实是愿意的……我这样,也算是大夫的药童了吧?”
说到后来,还笑了笑。
大夫听到这话,顿时眼睛一亮。
不过,也没有说什么,只嘱咐她好好休息。
钱富想要银子无果,只能另想辙。
他身体还挺虚弱,没走多久就觉得头晕目眩,蹲在路旁歇了会儿,看着黑沉沉的天,他真的有种天下之大,无自己容身之处的感觉。
“昌平,我好累,你能找个地方歇脚吗?”
这一整条街都是各种铺子,再往前一点,就是城里最有名的几家花楼,只要银子给得足够,别说歇,住下都成。
昌平一脸为难:“老爷,之前我跟着您攒下的那些银子被夫人收走了,这两年工钱不高,已经在这几天里花光了。小人近两年在府里干活,之前认识的那些人都早已没了来往。”
他试探着问:“老爷,你有没有合适的地方?我这还有最后几个铜板,可以找马车送我们过去。”
钱富沉吟半晌,一时间,还真的找不出合适的去处。
他从微末发家,平时要做生意,还要抽抽空来消遣,所以,但凡是他费心结交的人,都是比他富裕的人家。
那些都是生意人,这时候找上门去,肯定进不了门。
当初他看到城内有几个大户接济贫苦人家,还觉得他们是有银子没地方花。拿来打赏美人不好吗?到了此刻,钱富满心后悔,如果重来一次,他也会找几个人品良善的人家接济……如此,自己落魄了之后,也能让他们帮帮忙收留几天。
眼看天越来越黑,风云密集,隐隐还有雷声传来,应该是要下雨了。
钱富不想自己沦落到去别人家屋檐下躲雨再被撵走……沉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昌平,你找一驾马车,送我们去外城的赵家。”
两个孩子身上总不可能一文钱都没有。
再说,赵家之前收了他五两银子,这才三四天,不可能花光了。
赵家院子里,一家三口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心思各异。
赵父累了一天,此时纯粹是赏雨,浑身瘫在椅子上。赵母看着雨势,皱眉问:“这么大的雨,窈佳怎么回?”
赵长春沉默着没吭声,脸色又难看了一瞬。
赵父看着眼中,心下恼恨儿子不争气,嘲讽道:“那个时辰才被接走,怎么可能回?一会早点关门,别等了。”
赵母赞同自家男人口中林窈佳今夜不会回来的话,她有些发愁的看了一眼兄妹俩的屋子:“要是明天都不回,那俩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千金和公子中午吃什么?”
闻言,赵父冷哼一声:“就是亲孙子,我们都好多年没有发愁过他们的午饭。两个外姓人你操什么心?一顿又饿不死,她亲娘都不急,我们就更不急了。”
说着起身,伸了个懒腰后,准备进门睡觉。
赵母也跟着起身,余光看到儿子直直盯着门口,忍不住道:“长春,那不是个过日子的女人,你就别惦记了。婚期说是延后,其实只是权宜之计。钱老爷肯定会把她接走……”
“娘。”赵长春打断母亲的话:“钱夫人容不下她,钱老爷接不了。等到窈佳死心,就会和我好好过日子了。”
赵母听到儿子这番蠢话,气得七窍生烟:“一个勾三搭四的狐狸精,你还想等着她回头。”恼怒之下,她开始口不择言:“就算是钱老爷不要她,也轮不到你一个力工!”
赵长春虎目圆瞪,死死瞪着母亲。
赵母看到儿子这样的眼神,愈发生气:“你当我爱劝你?要不是你是我儿子,我管你去死。”
“我让你管我了?谁要你操心?”赵长春满脸不耐,声音也大:“我又不是三岁孩子,不要你操心。”
赵母被气得心慌气短,正想伸手教训一下,大雨里传来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