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木香一身布衣,憔悴的面色满脸放光,对着秦秋婉一礼:“我生平最恨有人说我是庸医,那样会堕了祖辈攒下的名声。还有三个孩子能安宁一生,这都多亏了你。”
她化作一阵烟雾消散,桌上的瓷瓶又添一点。
秦秋婉环顾四周,没发现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本来她还以为回来之后可能会碰到他呢……不过,他已经能记得她,这是一件好事。
再次睁开眼时,秦秋婉发现自己趴伏在床上,察觉到对面有动静,彻头一瞧,只见很大的一面铜镜里倒映着一个美人。
五官精致,冰肌雪肤,身段玲珑。添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女子似乎哭过,眼睛红肿。此时那眼神里带着淡淡的疑惑和戒备。
秦秋婉伸手摸脸,镜中女子也伸手摸脸。
她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间很大的寝居,尤其是身下的大床,足够七八个人横躺。
屋中角落各处散落着十来个丫鬟,此时看似乖顺,眼神却紧盯着她。
秦秋婉起身走到了殿中角落的小间,本来是想借着方便的借口接收记忆。可她刚一动,四个丫鬟紧随其后。
秦秋婉:“……”
连如厕都不放过,这么不讲究么?
她去了小间一趟回到了床上后,暗地里观察几个丫鬟的神情。见她们只是盯着自己,并不上前打扰。
原身这样的处境太奇怪,要是没有记忆,她连说话都不敢。实在是……有这么多人伺候着,可又不像是能使唤得动她们的样子。
与其说是被伺候,不如说是被看管着。
可妆台上的首饰各式各样买了许多,角落的几个大衣箱不提,只她身上的那件寝衣,就是蚕丝制成,一看便价值不菲。
拥有这么多东西,却被丫鬟看管……确定那些丫鬟不上前打扰后,秦秋婉翻了个身,闭上了眼。
原身甘绵绵,出生在梁国京城郊外的村里,她从小时候起,就长得格外可人。等长到妙龄,京城中也有不少人听说过她的美貌。
甘家本身只是一个有十几亩地的殷实人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不愁吃穿。从没想过用女儿换荣华富贵,城内不少想上门纳她为妾,通通都被拒绝。
依甘家人本意,是想给女儿找一个门当户对同样殷实的人家,做一辈子普通百姓。
天子脚下,又因为甘绵绵有一个远房表姨是四品官夫人,那些想提亲的人被拒绝之后,都没有纠缠不清。
甘家人也知道自家女儿的容貌招人,在她十四岁时,定下了一门亲事。
在甘绵绵定亲后,众人都打消了念头。
一切都挺顺利,甘绵绵定亲后,入城采买成亲所用的吉服,就在绣楼外,她脸上面纱被扯落,刚好被当今三皇子看在眼中。
紧接着,三皇子派人上门,强势逼甘家退亲,定亲后,更是不顾礼法,直接将甘绵绵接回了王府。
国有国法,皇子更应该谨言慎行,可当下情形不同。皇上病重,国事早已交由三皇子。朝堂上已经变成了三皇子的一言堂,他按照礼法上门提亲,也挑不出大错来。
再有,两人在定亲后两月内就已大婚。外人眼中,甘绵绵侥幸被皇子看中,简直是祖坟上冒了青烟,无论是谁,都觉得这是天上掉馅饼,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然而事实上,三皇子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人。甘绵绵嫁给他后,从未过一天好日子。他想娶的,根本就不是甘绵绵。会挑中她,不过是因为她的容貌和他的心上人相似而已。
“王妃,该用晚膳了。”
秦秋婉听到这话回神,翻身坐起后,摸了摸肚子,道:“我想吃炒菜。”
嬷嬷一脸为难:“现在是晚膳。”
三皇子受封丰王,平时说一不二,说的话做的事少有人敢质疑。他对于王妃的衣食住行都有规矩。
菜色永远是那几样,晚膳永远只能喝汤,早上只能吃各种面点,不许吃汤面和粥。
在两人还未成亲时,甘绵绵磨得身边的丫鬟偷偷送了她一碗粥,被丰王发现之后,当场将那丫鬟杖毙,还把其家人也撵出了京城。
甘绵绵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喝一碗粥而已,竟惹得他这样大怒,从那之后,更是谨言慎行,对于他的话一律照办,从不敢忤逆分毫。
就算她想吃,身边的人也不敢送。
王府得力的宫人和被撵出去的罪人根本就是云泥之别,谁也不想为了王妃得罪主子。
秦秋婉也没有勉强,汤送来后,和往日一模一样清淡的味道,连盐都没有多的。喝汤的碗和茶碗上都是清雅的兰花,再没有别的花样。
秦秋婉经历得多,倒也没有食不下咽,本来还想多喝,喝到第二碗时,身边的人将剩下的汤端走。
对上她疑惑的眼神,嬷嬷正色道:“王妃,汤再好喝,也得适量。”
得,哪怕味道不好,也没有多余的喝。
正说话间,丰王缓步进来。看到桌旁二人好像起了争执,沉着脸问:“何事?”
嬷嬷一礼,恭敬道:“王妃想要多喝一碗汤。”
丰王摆了摆手:“你们下去吧!”
屋中的下人鱼贯而出,转瞬间已经只剩下了夫妻二人。
秦秋婉意犹未尽地放下手里的碗:“堂堂王府,连顿饱饭都不得吃,这王妃做得,属实没劲透了。”
闻言,丰王有些诧异。以前甘绵绵从来不会说这种抱怨的话,一开始大着胆子反抗过一两次,后来被他收拾之后就乖巧了。
“王妃,咱们身为皇室,平时许多人盯着,说话做事得有分寸,喝汤也一样。”
秦秋婉撇了撇嘴,抬手倒茶,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这一连串动作下来,丰王看得直皱眉头。
“王妃,你嫁入王府,便不再是村里的姑娘,动作得雅致温柔,不许这么粗鲁。”
秦秋婉翘起兰花指,将茶杯放回桌上,一整套下来,格外优雅,她笑着问:“是这样吗?”
丰王眯眼看着她,忽然觉得面前的女子有些不对:“你今日……”
“如何?”秦秋婉没力气地趴在桌上:“是不是觉得我变了?”
她长叹一声:“在榻上躺了一天,连去个茅厕都好几个人跟着,这样的日子忒讨厌!王爷,我想回娘家。”
丰王眼中划过一抹诧异。
在甘绵绵被他接回府之后,她也说过要回娘家。只是那一次回去,甘母直接卧病在床。
回来时,甘绵绵哭了一路。
彼时他就警告过她,如果想回娘家,非得是回去探望生病的双亲,或是丁忧。
从那之后,甘绵绵就再不回家了。
丰王语气里颇有深意:“王妃,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了?”
秦秋婉手撑着下巴:“我没忘。只是以为我们做了夫妻之后,你可能会对我宽容一些。话说,你在哪是娶妻,根本就是养了一个家雀嘛。”
丰王面色沉了下来:“王妃,你这话是何意?”
语罢,又继续道:“今日是你那前未婚夫大喜之日,你这么跟我闹,是还不甘心吗?”
秦秋婉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当下满脸诧异:“我的已是你妻子,高高在上的王妃做着,又怎会不甘心?”
“你知道就好。”丰王看向门口,吩咐:“摆膳。”
很快,桌上摆满了佳肴。
秦秋婉面前放着一个盘子和一双筷子,对上丰王不耐的目光,她有些无语。
丰王娶了她后,除了床上喜欢强迫她外,还有个特殊的癖好,就是特别享受甘绵绵的服侍。
甘绵绵在母亲病过后,彻底看明白了这男人的无情,平时也尽量讨好着他。秦秋婉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凉菜,放下了他碗中。
丰王有些不悦:“我喜欢吃肉。”
甘绵绵记忆中,确实有这些事。
丰王确实喜欢吃肉,但他每顿膳食都会有一小半素菜,从头到尾他都不会碰……只因为,那个和甘绵绵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喜欢吃素。
秦秋婉一脸好奇:“我看你都不爱吃,那为何又要上?”
丰王置若罔闻,甚至没有抬眼看她。
秦秋婉没什么兴致伺候人,筷子一划落了地。她“呀”了一声,将手中的盘子放好:“对不住。”
丰王满脸不悦:“要你何用?”
秦秋婉默默翻了个白眼。
要她没用,那倒是别娶啊。
人家甘绵绵有未婚夫,两人相处近一年,即将成亲。二人感情挺不错的,那边还私底下给她送了不少礼物……要是没有丰王,就算不能夫妻情深,也能相敬如宾过上一生。
不悦归不悦,丰王也没有再让人拿筷子,而且自己用了膳。
膳后,丰王进了里间洗漱,秦秋婉眼神一转,坐到了妆台前,用桌上的茶水和着脂粉调了一碗红糊糊的汤倒在了床上。
没多久,丰王出来后走到床边,眼神看到床上的那摊红渍时,面色瞬间冷沉下来,看着妆台前的秦秋婉,良久后,扯过一旁的披风,大踏步出了门。
同床是不可能同床的。
他若是非要住,就别怪她出手了。
当然了,人在屋檐下,如非必要,秦秋婉都不想动手。
丰王临走时面色难看,伺候的下人自然注意到了,他刚出门,嬷嬷就悄悄进来,正想询问王妃是否得罪了王爷,余光就瞥见了床上的红渍。
身为王妃身边贴身伺候的第一人,嬷嬷当然知道她月事的日子。看清楚床上的痕迹后,她面色微变,脱口问道:“王妃,这并不是你的……”
说着,伸手去摸。
然后,嬷嬷面色难看无比:“王妃,这事若是让王爷知道了,您肯定得受责罚。”
秦秋婉淡然道:“那你去跟他说啊!”
她固然要受罚,可嬷嬷也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