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请将军示下:马邑一战,下官当以何为纲要?”
听着杨正毫无别扭的躬身请示,舒駿显然也明白了杨正的意思。
就见舒駿稍一思虑,终是轻拍了拍杨正的胳膊。
“且先不急。”
“为今之计,乃归汉之故韩王部众,即刻护送长安事。”
听着舒駿的话,杨正稍一思虑,也是不由点了点头。
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对于马邑即将发生的一切,长安很早就有了预料。
而这一切的根源,便是在二十二年前逃亡草原,归附匈奴的韩王部众归汉一事。
此事,原本不是杨正这样一个六百石的县令应该知道的,但好巧不巧去年年初,当时还不是卫尉的秦牧抵达代北,与韩王派来接洽的韩颓当会面时,会晤地点恰恰就在马邑。
严格意义上来讲,今年韩颓当和部众一同抵达马邑,已经是杨正第二次见到这位将来的弓高侯了。
现如今,韩王部已经从武州进入汉室的控制区域,正于马邑修整。
而匈奴人如此大费周折,在和亲条约签订短短一年多之后,就举大军南下,也正是由于韩王部归汉。
最起码,这也是匈奴人背弃盟约的借口。
这样一来,韩王部的安置问题,就成了重中之重。
一来,韩王部众都是从草原南下,人员构成成份不明,在马邑大战将至的现在,着实不适合在战争前线滞留。
这二来,这场大战本就因韩王部南归而引起,万一马邑意外被攻破,韩王部再被匈奴人虏了去,那汉室就可谓是损了夫人又折兵了。
一场仗打下来,海量钱粮砸下去,阵亡那么多将士,到头来啥也捞不着,那也太亏了些。
想到这里,杨正便再一拱手:“下官这便派人,护送韩王部众南下马邑。”
闻言,舒駿稍点了点头,不忘补充一句:“故韩王。”
“今吾汉家已无韩王。”
听闻此言,杨正自是再一拱手,连番道谢。
在舒駿率领麾下先锋部队抵达马邑之时,此次马邑战役的主力部队,也已经从晋阳出发,逼近了赵长城缺口处的楼烦一带。
而此次马邑战役的具体细节,正在楼烦县以北约四里处,一个刚被立的军帐中,由大将军棘蒲侯柴武,说给当场诸将官听。
“隆虑侯。”
在一张丈八见方的堪舆前,柴武目不斜视的观察一番马邑武州一带的地形,最终将手指落到了大军如今暂驻的楼烦一带。
“待大军北出赵长城,隆虑侯率关中卒三万,为后军,于楼烦一带构筑防线。”
“若事有不遂,某当传书于隆虑,无论如何,楼房绝不可失!”
根据朝堂对此次马邑战役做出的预案,此次战役的整个战场,便由北面的武州塞,南面的楼烦县,东面的平城及山林,以及西面的山涧沟壑所组成。
汉室的战略目标,是将匈奴先锋部队约三万人围困在这块方形区域,并尽可能多的造成杀伤。
而马邑,则是位于战场南边缘处的战场中心。
在意识到自己陷入包围圈之前,匈奴人的战略目标,必然是以攻夺马邑,而后向楼烦施压,并试图突破楼烦,马踏赵长城以南为首要。
这种情况下,按照未算胜,先算败的考虑,柴武必须对楼烦所处的赵长城缺口,做出最稳妥的安置。
即:就算最终没能包围匈奴先锋,且马邑也无法守住,或者匈奴人放弃攻夺马邑,对马邑围而不攻,转而绕道南下的情况下,也要保证楼烦不失,战火不被引入马邑以南的代国腹地,即太原郡一带。
如此艰巨的使命,放在以防守战著称,曾经把霸王项羽死死围在垓下的隆虑侯周灶手中,显然是再合适不过。
如今汉室,周灶或许不是最能打的将军,但绝对是防守战打的最好、最出色的将领,且没有之一!
“喏!”
将楼烦的防守任务安在周灶头上,柴武又望向一旁的栾布、郦寄二人。
“曲周侯、郎中令各率羽林都尉遂营校尉,及材官校尉巨盾司马,合关中卒五万为前军,明日北出赵长城,自山阴绕道至武州塞!”
“汉正武元年秋九月乙亥辰时十二,前军当抵武州塞以东二十里之山林藏伏,戊寅十五日暮时,前军夺取武州!”
现在是九月辛未初八,距离乙亥日还有四天,距戊寅日还有七天。
而楼烦至武州塞直线距离大约一百五十里,从山阴方向偷偷绕过去,大概会有二百里的距离。
四天奔袭二百里,平均每日五十里,即便是对于关中部队,也已经是较高要求。
再加上要掩埋踪迹,偷偷绕道,就更使栾布、郦寄所率领的前军,肩负了相当沉重的时间限制。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虽然对于此次马邑战役,汉室早就有了安排,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的军队调动,都能无限量提前。
要想让匈奴人的先头部队乖乖踏过武州塞,向马邑发起攻击,就绝对不能有汉室部队提前进入楼烦以北的战场!
再加上边地多匈奴细作,更使得这个不能提前的条件,严苛到了匈奴先锋踏过武州塞之前,负责在武州塞挡住匈奴退路的部队不能出楼烦县的地步。
按照匈奴人的习俗,以及对天气的推算,柴武估计,匈奴先锋部队攻夺武州塞,也就是今明两天的事。
再算上匈奴人修整、准备攻城器械的时间,九月十二,便是匈奴人做好攻打马邑准备的时间。
所以在这一天,郦寄、栾布所率领的前军,必须抵达武州塞,在马邑保卫战爆发当天,武州塞必须重回汉室掌控!
很显然,郦寄、栾布二人对柴武的苦衷也抱以一定理解,并没有太多抱怨,便拱手领命而去。
在整场马邑战役中,二人所率领的前军,负责将武州塞打造的固若金汤,让武州以北的匈奴援军无法南下,也保证武州以南的匈奴先锋无法从武州北逃草原。
可以说,整场战役最为关键的,就是前军!
一旦武州塞没能按汉室的战役预想那般,成功阻隔武州以北的匈奴主力和武州以南陷入包围的匈奴先锋,那汉室的所有战略目标都将流产!
因为一旦汉军无法掌控武州塞,包围圈最关键的口子就将打开,匈奴先锋陷入包围就根本无从说起。
既然没有陷入包围,那匈奴人能做的事就多了。
乐观一点,匈奴人可以直接从武州塞原路北返,退回草原;悲观一点,则是先锋死磕马邑,更或者把马邑一围,绕道马邑以南去死磕楼烦。
要是那样,那汉室因提前调动而取得战略优势,就将缩水到提前安排好了防守力量的地步,顶多就是不吃大亏。
这也是柴武大手一挥,把小半支羽林军,另加五万关中将士交到二人手中的原因。
当然,刘弘先前以遂营校尉固守武州的指示,也是柴武的考量之一。
根据刘弘地说法,遂营校尉两千将士的存在,就是为了应对这种在一到两天之内,把一处关隘改造到固若金汤的状况。
将最重要的楼烦、武州两处安排好,柴武便将琢磨不定的目光,转向一旁的秦牧。
从本心上来说,柴武并不看好秦牧这种还不到三十岁的毛头小子。
回想起来,自秦二世登基到现在这三十多年的时间里,能在秦牧这个年纪取得如此成就的,几乎就是那寥寥数人。
更何况在柴武看来,秦牧如今位列九卿,高居庙堂的地位,并非是有什么真本事,不过是因为刘弘的宠幸而骤然幸贵。
但没办法,如今已身为卫尉的秦牧,是此次马邑战役刘弘钦点的前军主将,地位仅次于柴武,与周灶、郦寄、栾布平级的将领。
就算是看在刘弘地面子上,柴武也必须给秦牧分派与身份相应的任务。
“马邑”
“罢了,马邑事关重大,还是老夫亲自驻守马邑。”
如是想着,柴武便将手指稍划向堪舆左侧,一片画满三角形的区域。
“卫尉率羽林都尉射声校尉,合关中卒三万,潜藏马邑西北之山林;待胡久战力竭,攻马邑而不下、退武州而不成之时,自西猛攻攻城之胡!”
“若胡围马邑而不功,绕道南击楼烦,某当传令卫尉率军南下,与楼烦城下夹击胡骑。”
听闻此言,秦牧面色怪异的一拱手,旋即若有所思的退出军帐。
先前在长安,朝中的将军们和陛下进行的庙算当中,马邑战役根本不是这么安排的!
庙算确定的章程,是周灶固守马邑,柴武亲自守楼烦,郦寄、栾布藏在山林之间,准备偷袭攻城的匈奴先锋。
而秦牧,应当率领遂营校尉,守在武州塞!
可在柴武的安排中,一切都乱了套。
原本应该负责偷袭、扫荡战场的郦寄、栾布,和负责守武州塞的秦牧换了个位置;负责固守马邑的周灶,也同样和柴武换了个位置。
虽然看上去,就是原本的四部分两两对换了任务,但和原来的安排相比,这样的变化却称得上的南辕北辙。
在这场战役中,楼烦、马邑、武州三处战略要地,参战可能性最小的,就是位于马邑之后的楼烦!
因为楼烦只是存在匈奴人攻不下马邑,又迫切想南下,所以从马邑绕过去攻打楼烦的可能性,再算上匈奴人月圆而出、月亏而退的规律,这种可能性也被降的极低。
而马邑作为整场战役的中心,是必然会遭到匈奴人的猛烈攻击的!
无论是战役开始阶段,还是匈奴先锋发现自己身陷包围之后,马邑都将面临极大的防守压力。
柴武将原本负责守卫马邑的周灶派到楼烦,看现在的架势,应该是要亲自守马邑,这可以说是担当,但说不好听点,也可以说柴武在打压周灶、给自己更多的立功机会。
再有,就是武州塞,也同样会面临很大的压力。
无论是想从武州塞回到草原的匈奴先锋,亦或是在武州以北,想接应先锋逃出包围圈的匈奴主力,都会对武州塞进行猛烈的攻击。
而比起马邑、楼烦两座完整的城池,武州塞顶多就算是一处关隘,或者说前哨站罢了。
整个武州塞,实际上就是由一个烽火台,外加一道数百步长、一丈高的关墙组成。
正所谓机遇和风险成正比马邑、武州两处防守压力大、任务艰巨,也意味着立功机会更大。
反观受命藏匿在山林之间,负责偷袭、扫荡的秦牧所部,自然没有防守压力,却也失去了大半立功机会。
如果马邑失守,匈奴先锋全力攻打楼烦,那秦牧只能南下支援楼烦。
柴武说是夹击匈奴,但只要是个有点常识的人,就知道这种说法有多不靠谱。
带步兵去夹击正在攻城的骑兵部队?
但凡匈奴人还有点脑子,就必然会喜笑颜开的回过头,把身后这支不知死活,又没有城墙作为掩护的步兵集群吃的骨头都不剩!
如果武州塞出现问题,那匈奴人往草原一撤,秦牧所部也会毛都捞不到。
简单来说:一旦战役没有按照汉室之前的推演发展,没能形成对匈奴先锋的包围,那秦牧所部,就极有可能在整场战役中打酱油!
就算最终包围圈形成,匈奴先锋成了待宰羔羊,围剿任务也不可能全归秦牧所部。
匈奴人在包围圈里精疲力竭,武州塞的郦寄、栾布可能不敢擅动,马邑的柴武能眼睁睁看着秦牧独吞功劳?
必然是派兵北出马邑,对包围圈内的匈奴先锋疯狂撕咬,抢去好大一块肉!
“平日里,棘蒲侯不似好大喜功之人啊”
“怎一俟战起,便如此不顾吃相?”
暗自摇了摇头,秦牧也只能按照柴武的命令,去准备射声校尉明天出发的事务。
柴武是帅,秦牧是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帅命,秦牧只有低头应诺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