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大军辎重之事,该当如何是好啊?!!”
未央宫,少府作室,一位满脸写着焦急中年官员来到田叔身旁,几欲泣血的拜倒在地。
自萧关一线传来代王大胜的消息,朝堂中掀起一股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歪风之后,张苍、王陵等一干皇党成员,便已悄然躲入了未央宫内。
须得一提的是,与后世神圣不可侵犯,任何人不得私自进出的禁省皇宫所不同,汉未央宫宫殿群,对于外朝臣子,是保持一定程度上开放的。
盖因为汉之未央宫,其存在意义不仅限于后世为皇帝居所的地步包括少府作室、府库,乃至于卫尉、郎中令属衙,其日常办公地点都在未央宫之内。
及至专门负责圈养御辇之马,以及存放御辇的未央厩,更是在这禁中皇宫之内,养着皇帝辇车所需的马匹。
寻常时日,少府、卫尉、郎中令三属官员打卡上班,都是要从未央宫北的作室门进入未央宫,然后再赶到各自的工作单位。
现如今,长安城可谓暗流涌动,陈平一党颇有再复去岁之举,再行废立的架势;这种情况下,皇党一系的官员为了自身安全,也为了未央、长乐两宫安全,都各自找了个理由,留在未央宫内疯狂加班。
而相较于无官职在身的王陵,以及工作场所在宫外的张苍,田叔留于宫内加班的理由算得上是最充分:今大军在外,一应粮草辎重皆须少府调遣!
不过借口归借口,这件事,也确实让田叔感到日夜难眠。
即便撇开已下落不明的刘弘大军,光是函谷关外的申屠嘉、灌婴、周灶大军,其战斗编制加在一起,就已经超过了十万人!
淮阳守申屠嘉驻守的敖仓,除了有淮阳郡兵万人之外,后续从长安出发,为王前驱的上百彻侯勋贵,以及各自率领的家兵奴仆,也明智的停在了荥阳左近,口称为睢阳城内的大将军掠阵!
灌婴大军更是不用多说,本就从长安带走了一万五千战员;从长安至睢阳,沿途又吸收了将近六万自告奋勇的青壮。
周灶所驻扎的丰沛,一开始虽只有从征越大军遴选而出的万余将士,但征越大军后续跟上来的编制,更是让丰沛一线的驻军推向了五万这个层级。
光此三部大军,其战员就已接近十五万;若是算上民夫等非战斗编制,少府需要运粮供养的,已超过三十万张口!
其他如醋布、酱、果干、肉食等物资,田叔还勉强可以用少府府库所存,以及出钱外购来维持,但每月六十至七十万石的粮食,却是让田叔为之辗转反侧
去岁吕太后驾崩之前,本就斥重金,遍赏了内外朝臣勋贵,接着先是诛吕之乱,后世陈平默许少府被各方分食;少府库存,相较于寻常时间早已大幅缩水。
虽然刘弘之后收回了陈平赐给朝臣百官的少府物资,又以主爵都尉推行了粮食保护价政策,但少府的状况,在面临三部大军在外的情况下,仍旧是捉襟见肘。
从安陵杜氏搜刮的粮草,以及主爵都尉属衙细水长流,一点点吸收入府库的粮米,再加上长安粮商家族,在失去各自的家主之后甩卖给主爵都尉的粮食,少府原本堪堪维持住了存粮百五十万石的局势。
若非这场战争,少府完全有机会凭借这一百五十万石粮米,将粮食保护价政策的推广提上日程在新丰、蓝田、甘亭三处设立主爵都尉分部,甚至已经被田叔提上了日程!
但现在,这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在少府存粮达到百万石之前,主爵都尉名下的售粮处,有且只能有东市那一处。
道理很简单:主爵都尉达成粮食垄断的最基本要求,便是有能力对粮食收售进行无限量吞吐;即无限量收购,以及无限量出售。
有人要卖百万石米,主爵都尉必须眼皮都不眨的吃下;有人要买,也同样要眼皮不眨的搬出来!
倘若有一天,发生有人要卖米,主爵都尉却买不下或有人买米,主爵都尉却没米可卖的状况,那主爵都尉安身立命的根基就将彻底崩塌,百姓对于粮米官营的信任,也将不复存在。
无限量收购,对于田叔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少府别的没有,但几万万钱,还是可以很轻松的掏出来的。
在吕后明规定私人不得铸钱的现在,全天下唯一一处可以合法印钱的,只有少府!
哪怕没钱,田叔也可以想办法搞到一批铜材,然后铸钱购粮。
问题的关键,出在无限出售一项。
尤其是今年,汉室天下大战丛生,粮食消耗陡然加剧,田亩又因为战争而不同程度被荒芜,粮食产量必然会减少的情况下,少府的存粮,已经在飞速降低。
现如今,少府在东市的主爵都尉售粮处,都已经是到了即将崩溃的地步!
也就是田叔死咬着不放,坚决不同意暂时停止售粮,否则,主爵都尉很有可能在十数天之前消失在东市之中了。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田叔对于主爵都尉,以及天子对此属衙的期待,可谓是知之甚详。
光是从本次战争中,主爵都尉对安定关中,起码是安定长安人心发挥出的作用,就足以证明天子的正确:粮米,是民心之根本!
在萧关传来天子大败,下落不明的消息,长安人心惶惶之际,主爵都尉售粮铺高挂着的米石九十钱的竹牌,以及铺内堆满的米袋,都成为了长安百姓心中的定海神针。
米石九十钱。
简简单单五字,便将历代掌权者为之担忧,穷思安定之法的民心牢牢攥在了中央,攥在了刘氏手中。
就因为主爵都尉的存在,长安物论甚至产生了极其自然地转向:圣天子泽披天下,仁义爱民,心系生民疾苦;今纵遇困,亦当为太一所佑
过去这段时日,甚至有超过一半的长安百姓,自发的进行着早晚祷告,为这位下落不明,却时时将百姓生计挂在心头的少年天子祈福!
就连朝臣中,因识时务而跳的太欢的几人,都在走夜路的时候挨了闷棍,从而夺回了家中,闭门谢客起来。
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田叔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无论情况糟糕到何等境况,无论陈平迎立新君的说辞有多么合理,只要刘弘能出现在未央宫北阙,长安,就将追随少年天子,战到最后一刻,最后一人!
如此民望,足以让田叔将所有的顾虑都甩到一旁,哪怕拼着自己没饭吃,也要穷尽所能,维持主爵都尉唯一一处售粮铺,在东市屹立下去。
太祖高皇帝能拥有如此民望,都得是约法三章之后!
高皇帝之约法三章,如今甚至已经成为了汉室律法的中心思想!
先孝惠皇帝更是穷尽一生,都没能得到长安百姓如此拥戴。
如今,少年天却子以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将长安,将关中人心笼络到这种地步!
这意味着什么,田叔再清楚不过
只要能平安成人,少年天子刘弘,就将成为汉室第二位明君雄主!
而明君在位,就意味着贤臣出仕,盛世即将降临!
如此一来,张苍、王陵、虫达等老臣,乃至于田叔、吴公等后来者,在接下来几年的使命也就很简单了:为天子保驾护航,为汉室即将面临的盛世充当卫道士。
田叔所要做的第一点,便是将刘弘第一个政治成果:主爵都尉保下来,并穷尽毕生所学,将其发扬光大。
罪加于己身,功呈于上此乃亘古不变之职场准则。
话虽如此,田叔却也不能为了主爵都尉,而将自己的本职工作全部甩下不管。
而在现在,汉室中央面临内部战争的时间点,田叔的本职工作,也就是保证大军后勤辎重。
自四月除内战办法时起,少府的府库实际上就已经进入了全马力运转之中,无论是铸钱的银行,还是制造武器军械的部门,乃至于晒制醋布、反复蒸煮粟米饼的粮食部门,都已经进行了连续几个月的高强度工作。
但高负荷运作,也仅仅只是能将已有物资转化为军用物资的速度加快。
对于某些本就匮乏,且短时间无法大量获得的物资,少府属衙,可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没钱,少府可以找铜、找钱浇筑;到了真正要紧的时候,田叔甚至可以请求太后下达懿旨,首级勋贵大臣家中的铜制品,拿去铸钱凑足军费。
武器装备,以及箭矢、弩矢等消耗品,少府也能用丰富的库存,以及临时生产来完成。
但粮食,却是让田叔无可奈何
关中就着几十万户人家,几千万亩农田,每年的产出,都在一个十分恒定的区间之内!
说白了:关中满共就那么多粮食。
更不提年初,关中刚爆发一场粮食紧缺危机,使得百姓在危机之后,本能的囤积了不少粮食,更使得关中市面上的粮米骤减。
粮商已经被中央杀鸡取卵般吃下,百姓手中非但抠不出粮食,反倒要通过主爵都尉不断供应粮食;田叔只能坐视少府无粮的现状,又不得不为之寻找解决方案。
经过数个月的消耗,如今少府府库,存粮已经不到五十万石了!
人是铁,饭是钢即便睢阳、荥阳乃至于丰沛一线都没有爆发战争,但大军在外,不管打不打仗,饭都是要吃的。
就拿灌婴大军来说,接近八万人的战斗编制,加上接近同等数量的民夫,超过十五万人堆积于睢阳,每个月,就是三十万石粮食的消耗!
自五月初抵达睢阳,到现在的七月初,两个月的时间,光是灌婴大军,就让少府府库中足足六十万石粟米蒸发。
而按照朝堂与灌婴大军的约定,再过五日,下一批运粮民夫就将折返长安,将灌婴大军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所需粟米三十万石,运送至函谷关外的睢阳防线。
这让田叔顿时汗毛倒竖,内心被一股深深地危机感所充斥!
再被拿走三十万石粟米,那少府剩下的粟米,就将不足二十万石!
早在主爵都尉属衙建立之事提上章程的时候,少年天子就已经明确告知过田叔:主爵都尉之存粮,万万不可低于四十万石!
而这四十万石的高压线,仅仅是长安二十余万百姓一个月的口粮而已;生活在长安城周围,乃至于更远的关中百姓,还没被计算在内。
即便对算数算不上精通,田叔也不得不承认:天子所定下的四十万石红线,的确是主爵都尉,准确地说是少府存粮,所能接受的最低临界点了。
道理很简单:如果连声称保障百姓有粮食用主爵都尉,及其身后的少府,府库中连供长安百姓食用一个月的粮食都没有,那主爵都尉就将失去其存在的意义。
面对卖不出粮食的主爵都尉,长安百姓绝对会用脚投票,将这个买走自家粮食,却让自家没有粮食可吃的部门撕碎。
即便是在后事,百姓碰到困难,第一件事都是找官府,更何况是在这西元前的汉室,面对皇帝亲自设立的主爵都尉呢?
少府剩粮四十七万石,灌婴大军的三十万石粮食又要给,天子定下的最低四十万石的红线又不能破
“唉,也不知陛下今在何处,可知少府之状况,长安粮草之紧缺?”
对于刘弘地应对计划,皇党一系实际上都并不十分清楚除张苍、王陵二人之外,其余人都只知道,太后张嫣,如今仍安坐长乐,并交代大家一切如常便可。
而作为宣平侯张敖,即张嫣之父家中门客,如今执掌长乐宫宫禁的卫将军,田叔还是从太后口中,得知了计划的一部分。
正当田叔因天子之策感到稍稍安心,又因粮食问题感到为难之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田叔面前。
“禀卫将军!丞相携朝臣卿公共至长乐,意欲入宫拜厄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