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嘉靖十年,四月的南京城陡然热闹喧嚣起来。前提到过,今年是南京城的科举大年,八月就有天下瞩目的南直隶乡试。
毫不夸张的说,南直隶乡试就是全大明读书人内卷最惨烈的考试,没有之一,连京城的会试都没南直隶乡试惨烈。
想想九次不中的某待诏,说实话,如果不是没有门路,秦德威都想移民到别的省份去。
距离乡试还有四个月,又是最好的春季,有点钱的考生已经纷纷提前来到南京城备考,为的是提早熟悉行情,打听内幕。
同时也是为了交朋友,反正大概率是考不中,能多认识几个人,拓展一下自己人脉也是不错的。毕竟有财力提前几个月到南京的,无不是各处名门大族,都是很有价值的交际对象。
而且四月底还有应天府府试,其他六个县的应试童子也都要来府城,这一波又是数千人。
于是南城贡院附近、南城内秦淮河沿岸的房租价格进入了快速上涨模式,越临近考试,涨得越快。甚至有价无市,拿着钱也租不到。
贡院河对面,内秦淮河南岸那边,行院人家也进入了生意火爆的超级旺季,每三年都有这么一波大行情。
连江宁县冯知县都以准备县试和县试阅卷为由,躲着不见人了。
不用问,最近都是各路神仙亲友故旧来拜访的,毕竟他老家松江府也是科举盛地,仅次于苏州的天下第二富裕地方。
如今这些来自老家举子来到江宁县的地盘上考试,那还不得叨扰一下已经发达的知县老乡亲?没准就能分一套官房住,说出去也有排面!
来自扬州府的举子曾铣,带着个二十岁的年轻小同乡,过淮清桥,行走在青溪边上。
一边走着,一边指点着说:“子实你看,这里就是古时的九曲青溪,你再向西南看,青溪秦淮交汇之处,就是六朝时王羲之桃叶渡所在。”
小同乡好奇的东张西望,并频频点头。曾铣又指着前方:“看,这就是新建的褒忠词,供奉着前朝二忠烈。”
看到褒忠祠,就说明目的地快到了。小同乡又有点犹豫了,对曾铣说:“子重兄!听别人说,那小学生恃才傲物,又是县衙红人,很不好相处,别人背地里都称他为小霸王。”
曾铣摆了摆手说:“那都是众口铄金,以讹传讹而已!我这个晚辈,行事确实也奇特,众口相传难免添油加醋。
子实你但放心,找我这个后辈,比找那父母官还顶用。既然令尊托付我照顾你,保准将你安排妥当了!”
这个扬州府小同乡姓李,是曾铣去年回扬州时结识的新朋友。
话说去年九月,南直隶大宗师闻人诠按临扬州府,考核生员时。曾铣这个在外面瞎混了几年的穷秀才,莫名其妙得了个优等。
然后这个被父亲带着来参加考核的小李也是优等,与曾铣就认识了。作为读书人,当然要谈论到嘉靖十年的乡试。
小李的父亲老李听说曾铣在南京游历过好几年,然后又见曾铣品行端正,为人豪侠仗义,而且似乎和大宗师有点渊源,便刻意交结。
小李年纪轻轻,从没出过院门,今年到南京参加乡试,老李放心不下,就写信拜托了年纪较长、又对南京情况熟悉的曾铣对小李多加照顾。
然后小李在南京,去同乡会馆问了问,已经没有地方了。又住了几天旅店,觉得吵闹难受,必须要另外找寓所,但周边却又租不到了。
于是曾铣今天就带着小同乡来拜访金陵小学生秦德威,请秦德威帮忙安排安排住处。
因为昨天刚考完县试,曾先生知道秦德威今天必定有空,可以上门打扰,不会耽误秦德威复习。
站在秦宅院门前,曾铣一边叩动门环,一边对小李说:“别看外面传的邪门,但为兄给你打包票,这秦德威本质上仍是个正直人物。
在昨天江宁县试,因为品行出众,被县尊当场点为了案首!”
不知为何,曾铣莫名的感到与有荣焉,忍不住就对小同乡吹嘘了几句。
有个婢女从里打开了院门,看到曾铣,连忙行礼道:“曾先生来了!”然后又说:“小老爷眼下并不在家。”
这让曾铣很是没有意料到,昨天刚考完试,今天难道不是应该在家休息放松吗?连忙问道:“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对着曾先生,柳月没什么可隐瞒的:“小老爷去旧院那边,找那什么王美人去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小奴哪里又能知道。
曾先生你去管管他呀,小奴是劝不住的,只能靠曾先生你了,毕竟他名份上也算是你弟子。”
老实淳朴的小李同乡看了看曾兄,有点无语,这就是为人正直、品行出众?考完试第二天就章台走马,真的很骚啊。
曾先生觉得面子有点挂不住,就咬牙道:“反正今日有空,找他去!”
小李同乡又犹豫了:“去旧院?这不好吧”
曾铣正气凌然的说:“身正不怕影斜,有何惧哉!身负浩然之气虽千万人吾往矣,我们只是去找人,又不干别的!
再说如今房屋实在紧俏,今天早点找到人,就能早点把你安置妥当了,不然要等到什么时候?”
于是两人又向南过了内秦淮河板桥,来到南岸的秦淮旧院区域。王怜卿这种有名美人的地方,还是很好打听的,路边有的是做带路生意的小厮。
对南京城情况不熟的小李本来有点担心,怕自己这样的衣冠人物走在花街柳巷太扎眼醒目。但走了几步便发现,这里满街满巷都是读书人串门子,自己根本不起眼,实在想多了。
两人来到王怜卿家门前,却见两旁墙壁上题了几篇诗词,还有三五人指指点点。
门口的忘八看到这两个读书人打扮的,便主动提醒道:“我家王小姐今天晚饭前不见客人了。”
曾铣黑着脸说:“在下不是来找王美人的!敢问秦德威小哥儿在不在这里?”
那忘八睁了眼疑惑的问道:“请问老爷尊姓大名,小的也好帮着通传。”
曾铣便道:“你就说曾先生找他,叫他出来说话!”
小李站在墙壁下,一篇一篇看过诗词,不禁啧啧称奇,对曾铣说:“子重兄!我看这小学生,实在不像是你弟子啊,至少你写不出这种诗词。”
又品评道:“此人应当是他们江南狂怪邪狭的放荡路数,与我们江北醇厚士风大不相同,子重兄怎么会认了这么一个弟子?你到底有什么苦衷?”
曾铣有苦难言,谁踏马的能想到,那么端正的周姐姐居然会生了这样一个异种,肯定都是那个不知已经死在哪里的父系血脉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