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秦德威低头看着长长的影子,怅然若失,想不到今天“读书上进”计划就这样夭折了。
解决不了母亲的意愿,读书始终就存在障碍,考试想都别想。
他已经打听过了,明年是科举大三关里的乡试之年——当然这跟自己没关系,但明年也有小三关里的县试和府试,他还想去试试水。
科举这道路,同等水平下,年纪越小越受欢迎。尤其是在县试、府试、院试这不糊名的小三关考试里,主考官个人意愿胜过一切。
不要问,问就是潜规则。仔细想想就知道,你如果是考官,你愿意收前途远大的年轻人当学生,还是收不知能活几年的老学生?
但如果周氏不肯离开大户人家舒适区,不愿意独立自主讨生活,那秦德威参加考试就是不可能的!
参加考试都要写家状,若写个母为奴婢交上去,当场就要被打出来取消考试资格。
时不我待啊,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应该总能想到办法吧?
送走了曾先生后,秦德威扶着母亲一同往大门里面走,周氏忽然想起什么,疑惑地问:“三哥儿呢?怎么不见人?”
秦德威:“”
周氏皱起眉头:“你为何不答话?”
秦德威艰难的回忆道:“之前,我似乎让三爷在学堂里等我,然后我就”
“然后你就自己先回来了?”周氏大怒,高高挥起亲妈铁掌:“你第一天当伴读,就这样子?你这是皮痒!”
秦德威抱头鼠窜,又朝大门外跑去。
周氏看着如此不懂事的儿子,忧愁的叹口气。
穷人孩子早当家,别人家孩子这个岁数时,都已经开始知道谋求生计了,比如当个学徒什么的。
而自家这儿子又懒惰又浮躁,还是这么的不着调,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往往就是这样的人。
性格决定命运,再这样下去肯定要悲剧,周氏暗暗决定,今晚必须再跟夫人说说。
就算不能在本家安置儿子,也要求夫人帮忙找个好人家,过两年再指配个婢女成亲,以后就安稳过日子吧。
同样是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徐世安坐在族学的学堂里,面沉如水,不动如山。
族学老杂役缓缓走过来,劝道:“安三爷,你也该走了!你留在这儿,学堂就没法子关门。”
“我不走!”徐世安固执的说。
倔强的安三爷被直接拎起来了,老杂役像是老鹰抓小鸡仔一样,一直把安三爷拎到了大门外才放下。
十年前还是正德朝时,宁王造反打到安庆。老杂役跟着徐家人出过兵,资历雄厚的很,安三爷面子还不够大。
给脸就是安三爷,不给脸就是徐老三!
就算被移动到了台阶上,徐世安也要坐着,天生骄傲,倔强到底。
秦德威从远方小跑过来,大呼小叫的喊着:“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等走得近些,秦德威又深深的九十度弯腰:“非常抱歉!”
徐世安板着脸质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不管遇到什么,鞠个躬就完事了?”
秦德威又高高举起手,鞠躬同时连连抱拳为礼。徐世安说得这点没错,按照现在礼节,道歉不能只弯腰鞠躬,手上也得有动作。
徐世安无语,就多了这?
“三爷息怒!在下罪莫大焉,还请三爷大人大量!”卑微小伴读连连出声,道歉的话像不要钱一样往外说。
“你必有状况!”徐世安大喝一声:“从昨日到今日,你总是尽力避免用三爷称呼我!为何现在连连出口,如此甘为人下乎?”
秦德威大惊失色:“三爷何故如此猜疑在下!”
徐世安冷冷的笑:“我只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秦德威斩钉截铁给的说:“在下对三爷并无所求!”
徐世安冷笑不停:“不求我?那你是想求我母亲呢,还是我父亲呢?”
秦德威有点小小的尴尬,这徐老三怎么就变得这么聪明了?还是自己演技退步了?
其实这是大户人家子弟的天生本能,对于尊卑上下的感觉最是敏感。
先前秦德威内心深处很有抗拒心理,不愿甘为人下,徐世安都能感觉到,不过也无所谓,读过书的人都有这种脾气。
但重新又出现的秦德威却变得如此卑躬屈膝,那反差实在太大,除非徐世安真是傻子,不然不会看不出来。
关键是秦德威确实有想法,刚才他在路上又想到,能影响母亲脱籍的人,除了母亲本身意愿外,还有两个更关键人物,那就是主人家徐指挥和徐夫人。
只要主人家想释放奴婢,母亲就是想留也留不下。
但秦德威又没见过徐指挥,跟徐夫人也算不上认识,他认识的徐家人只有徐世安
被压制了一天的徐老三抓住机会狠狠教训秦德威,过了这个村,就未必有下个店了。
“我在这里不走,是为了你好,知道不知道?如果我独自回了家,让别人看到,挨收拾的就是你!
你看看,我是怎么对待你的!而且你却只会糊弄我,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奶兄弟!没有把我当自己人!”
秦德威很无奈,你徐三公子只不过是个十二岁小屁孩,连个梁惠王都背不下来,咱跟你也谈不来啊,不糊弄你还能怎么办?
没办法,只能继续糊弄了:“那就请三爷划下道来,我该补偿才能让三爷满意?
徐世安顿时卡壳了,这一穷二白,还在自家蹭饭的小子,要什么没什么,能补偿个什么?
所以还是要想个难度大的,逼着秦德威彻底认怂!
想到这里,徐世安就开了口:“日间在课堂上,你不是吹牛说,见识过名花榜美人吗?你也带我去见识一番,我就满意了!”
所谓见识,当然不可能只是远远望见一面就完事了。
他们这些没成年的公子,互相吹水时,经常说什么见识名花榜美人之类的话。就是暂时不好实现,谁要能拔了头筹,估计能吹个一年。
秦德威苦着脸说:“还是换一个吧。”
那可是销金窟,他哪有这个钱?再说还不是单纯花钱的问题,想约见名花榜上人物,还得看关系和名望之类的。
徐世安想想课堂上秦德威一脸逼气的样子,再看看他现在苦着脸的模样,只觉得对比很有趣,又开口说:“那就换一个条件,我也想像你那样装逼!”
秦德威叹口气:“这个更难,还是来谈谈名花榜美人吧。”
徐世安大怒:“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教我装逼比见识名花榜美人更难?你这是看不起我的气质?”
秦德威连忙说:“我的意思是,见识名花榜美人并不是没可能,但要过个几年。你要给我发育时间,给我三年,必定带你去见识!”
徐世安还能怎么办,他也知道,在秦德威这穷逼身上根本榨不出油水,能逼秦德威签一个三年之约就不错了。
“行吧,一言为定。”徐世安意兴阑珊的说。又到回家时间了,真无聊。
这时候,忽然有个花团锦簇的清秀少女站在两人身边,轻声问道:“请问,这位小兄弟是不是秦德威秦公子?”
秦公子?两人面面相觑,秦德威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称呼自己为秦公子,疑惑的回答说:“在下秦德威,敢问小娘子你是哪位?”
清秀少女抿嘴笑了笑,指着街角一顶华丽轿子说:“秦公子真能躲,好叫我家小姐一阵好找,再来晚些,又看不到你了呢。”
徐世安极度震惊,就秦德威这个穷酸样,从哪勾引得小姐来?他反而抢先问道:“你家小姐又是哪一位?”
清秀少女礼数周到,先对徐世安屈了屈膝,才回话说:“我家小姐乃是王怜卿。”
王怜卿又是谁?徐世安没想起来,没听说附近有谁家小姐叫王怜卿,十分迷惑。
徐世安这种十二岁小屁孩,最多打打嘴炮,又没真混过风月场。只知道有个什么名花榜,但名花榜上那么多人,他哪能记住名字。
而且这少女口口声声我家小姐,他也没往歌女名姬那方面去想,只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
殊不知,按照行院习惯,在那些大牌红人家里,婢女一样管着主人叫小姐,也算是自抬身份。
清秀少女很有教养,又对徐三爷微微躬身说:“我家小姐住在秦淮旧院那边,名花榜上也有一席之地。日后有缘相见时,还请这位公子以后多多照顾。”
名花榜?名花榜!徐世安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瞪着街角的轿子。刚才还提到过名花榜美人,这就要有一个活的出现在面前了?
对徐世安这种反应,清秀少女不以为怪,转头继续对秦德威说:“秦淮河那边太远了,我家小姐今晚借住在南市楼街友人那里。
如果秦公子无事,我家小姐备下了丰盛宴席,请秦公子去饱餐。”
卧槽!卧槽!徐三爷眼珠子瞪得睚眦欲裂,劈手抓住秦德威衣领,大声叫道:
“你秦德威嘴里到底有没有实话?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他娘的一直在糊弄我!”
秦德威脸色更苦了:“我从来说的都是实话,你又不信!我说过见识过啊,我也没说不能带你见识啊。”
“你这叫实话?你这还说三年之约?”徐世安指着轿子质问:“呸!明明今晚就可以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