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内静悄悄的,殿内萦绕着一股子汤药苦涩浓厚的气味。寝间内的落地罩下垂着明黄色流云卍字不到头花纹的轻纱帐子,几个宫人屏声息气地候在内殿里纱帐下,偌大的慈宁宫,不说咳嗽声,连宫人间重一点的呼吸声都不闻。
苏麻喇已然年迈,早就不为太皇太后守夜了,如今却亲身坐在落地罩外的小杌子上,侧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太皇太后打上了岁数,肺脉便不大好,在娜仁看来就是支气管和肺子都不大好,这倒是常见的老年病,况太皇太后年轻时也爱肺热咳嗽。
这一点在娜仁常年锲而不舍的雪梨银耳杏仁百合荸荠等等煲汤灌下去之后,本来已有了好转。但打前几年开始,太皇太后的身子便一直不大好,年轻时的老病也渐渐重现。
苏麻喇虽年纪不轻,眼睛也不大好了,但耳朵一直不错,年轻时候能够耳听八方,如今也不差,此时侧耳仔细听着太皇太后的呼吸声,少有一顿或是猛地一重一轻,便忙要撩开帐子进去瞧瞧。
娜仁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如此场景,先是一笑,又有些无奈,轻轻开口,“嬷嬷,我叫饽饽房送来的小点吃食,你出来用些吧。我在这里守着老祖宗。”
“您也一夜未睡,怎不在宫中多歇歇?”苏麻喇同她走出来寝间来,不忘叮嘱伶俐细心的小宫女多注意着太皇太后。
二人一直走出暖阁,到正中的明间来,四周宫人又对着娜仁无声地行一礼道了万福。苏麻喇轻声道:“娘娘别看老奴这把老骨头了,可正经还能支撑些时日呢。您也别仗着年轻生熬,仔细伤了身子。”
娜仁笑了笑,道:“您想想自己前头说的话,再和后一句劝我的比一比,也是没有道理的。当然是越年轻的熬起来越轻省些。您就出去吃茶用些点心,我在这瞧着,等会太医应该就来请脉了,您吃点东西,好好养养精神,等会听起来不至于脑袋里晕晕乎乎的。”
说完这话,她又瞄到自己手上捧着的小匣子,反应过来,招手将福寿叫了过来,低声嘱咐,“这是我新配的香料,多选用花叶果皮入香,香气清新,在殿中燃起,或许可以驱散些药气。”
如今慈宁宫上下确实深受药气所扰,他们也就罢了,太皇太后虽然每日都昏昏沉沉的,却也被药气熏得头疼。
可这用药熏蒸却也是太医开出的方子,不敢随意撤下。想在不用药的时候点些香料熏一熏,又怕冲了药性,问过太医,常备的几味香料都不可用,福寿对此十分苦恼。
听娜仁这样说,她便是一喜,却还是微微迟疑了一下,娜仁见状了然,便对她道:“放心用吧,我问过唐别卿了,他说这些香料都是可用的。”
“唉。”福寿这才放心,笑着接过那匣子,苏麻喇在旁轻声道:“又叫小主子您费心了,您有这功夫,多歇歇才是。”
“这会子,能为老祖宗做些什么,便是我最欢喜的了。便是休息,我也休息不安心。”娜仁轻声道。
言罢,她见苏麻喇仍然在这,微顿了顿,又道:“小厨房忙着给老祖宗煲汤温粥,小茶房忙着熬药,我在我宫里命人熬了一大锅奶茶带来。因这天儿热,给他们的是冰茶,琼枝在外头看着分呢。给您留了温温的,您就这点心吃,好歹先用些。”
好说歹说,总算把苏麻喇劝出去了。娜仁来到内殿,在苏麻喇原本的位子上坐下,对原本守在那里的小宫女轻声道:“你也出去吃茶去吧,我在这里守着呢。”
小宫女微有些迟疑,娜仁一笑,道:“去吧,你对我还不放心不成?”
她是带着打趣随口一句,小宫女却忙道不敢,恭敬地向她欠了欠身,躬着身退下了。
留下娜仁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殿中,盯着纱帐窗幔上流云卍字不到头的花纹,心中情绪莫名。
这纹样是上佳的,可以说是最吉利的了,绣娘这些年进给慈宁宫的纱幔、帘帐,多半都是选用这种纹样。
太皇太后也喜欢,这样下来的结果便是慈宁宫内这种纹样遍地开花。
都说这纹样吉利,老年人用最好不过,尤其是常年礼佛的老年人。可这纹样,真的就能保佑太皇太后平安熬过这一劫吗?
娜仁眨眨有些酸涩的眼,告诉如今:如今还不是落泪的时候。
如果神佛真的有效验,那她愿意为庙里添香油、为神佛铸金身,可怕就怕在——娜仁目光幽深地盯着那纱帐,仿佛要透过纱帐,看向被落地罩罩在里面的人。
可怕就怕在,此时神佛亦无所能为。
唐别卿说太皇太后若是保养调理得好,挨过今冬,或许能再有个好年头。
可娜仁近日无端心慌。她身体一向不错,这样心慌的感觉,上一次还是在留恒迎娶楚卿那一年。
最终是娜仁坚持着到纯亲王府给隆禧和阿娆上了香,留恒在同一天遇到了风浪,最终停泊在荒无人烟的山脚,在自己熟悉的道观中获救。
而这一回呢……娜仁也不知道该要做些什么,来求自己的心安了。
京中凡是常到的、或是有名的、或者听谁说过灵验的,她都撒了大把的香油钱下去。
可能不能有个结果呢?她心里也没底,或者说,早已隐隐有了定论,只因为是自己不愿相信的,便仍然怀揣着一份期许,等待着那虚无缥缈的一丝奇迹到来的可能。
想起遣人送去热河行宫的信,娜仁轻叹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若不是老祖宗的情况实在不大好,她是不愿意叫康熙知道的。
游子在外,家里人身体出了问题的着急,她是体验过的,自然不愿叫身边人也遭遇如此情况。
但她不得不知会康熙。
或者说如今这个情况,不知会便是错的。康熙回来也要问罪,或许落不到她身上,但如今掌管宫中内务的宁雅定然难辞其咎。
皇帝是护短,却也有雷霆一怒。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着耳边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娜仁扭过头一看,便见琼枝手上捧着个托盘,托盘上有一只白瓷小碗,正站在她身后,笑盈盈地看着她。
“你怎么进来了?外头奶茶分完了?”娜仁迅速调整好情绪,笑着回望琼枝。
琼枝微微矮身,示意她拿起自己捧着的托盘上的小碗,轻声道:“外头有苏麻姑姑呢,她叫我进来看看您。瞧,这是微微凉的,放了些碎冰,喝着口感定然极好。近来天热,您就破戒尝尝?”
娜仁的习惯是不吃冰品的,但偶尔尝一口好像也不错。
或者说娜仁本来也提不起拒绝的精神,随意地接过,捧在手上慢慢呷着。
琼枝安静地站在她身边,见她神不在焉的样子,忽然轻声道:“老祖宗再过四年,便要满了百岁吧?不愧是老祖宗,普天下,又有几个人有这样的福分?唐太医不是说了,老祖宗且还有几年的好时候呢,那可真是天下独一份的福气,”
听出她是在婉转地劝自己,太皇太后今年九十有六,已是十分高寿,便是寿终,也是喜丧。
何况唐别卿嘴里还留了口子。
娜仁听了,想要牵起嘴角笑一笑,又觉着有些僵硬,最后还是没笑出来,只轻叹一声,“尽人事。”
京师里入了秋,天气肃杀,百花凋零。慈宁宫庭院里往年这时候应该摆上大盏大盏的菊花,明黄、明紫、大红、粉红,极尽姹紫嫣红之妍态。
但今年娜仁看着那些菊花只觉着碍眼,虽然时下对菊花并没有那么多讲究,甚至认为菊花是品行高洁的象征。她却仍然不愿意看到,命人将那些花朵都撤了。
花房的人也有眼色,虽不知为何撤了菊花,但转头便又送了意头极好的桂花来。如今正处金秋,金桂压枝,芳香浓郁,太皇太后精神头好些的时候,便喜欢叫人扶着她到殿外赏花。
这日娜仁过来的时候她正在廊下坐着,捧着一盏茶慢吞吞地呷着,见是娜仁来,便冲娜仁一笑,又与苏麻喇说:“瞧瞧,这小的又来了,又不知要从我这掏去什么好东西呢。”
她有许多年不叫娜仁是“小的”的。
娜仁心里一酸,走过去笑盈盈地道:“我不是来讨您的好东西的,是给您带了好东西来!瞧,这新蒸的参蜜,叫宫人沏了给您喝。您也别总说我是讨债的了,瞧瞧您手上端着的,不也是我送来的?”
太皇太后低头看了眼茶碗中的参蜜茶,眯起眼睛嘿嘿地笑,又不说话了。
“这会子天气倒是还不冷,但早晚已有了寒气,从脚底往身上钻,记得给老祖宗换厚底的鞋子,出来赏花定然要添衣。”娜仁拉着福寿细细地叮嘱,福寿一一应下,道:“娘娘您就放心吧,奴才都省得。”
“我怎么能放心。”娜仁轻叹一声,正说话间,太后也来了,还带着一萝青柑,正是当季新进的,皮薄肉厚汁水多,味道也是酸甜适口,往年正是太皇太后秋日里最喜欢的水果。
然而见了太后,太皇太后却“乌云珠”“孟古青”地乱叫起来,一会叫这个,一会叫那个。
太后拿着青柑哄了太皇太后一会,将皮剥了,仔细褪去白络,递到太皇太后手上,叫她一点一点撕开来吃,自己却走到娜仁身边,满面黯然地叹了口气。
“好歹老祖宗还记得你的名字呢。”娜仁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我呢,一进来就被叫‘小的’,说我是来掏她的好东西的。”
这话说得颇为促狭,也不过是为哄太后一笑。
太后也果然笑了,没等她张口说话,忽然听到太皇太后那边的动静:“玄烨!玄烨!玄烨你回来啦!”
二人齐齐抬头看去,却见门口空空的,只有两旁站着太监、侍卫等守门人。
她们便又扭头去看太皇太后,只见太皇太后身体向前倾着,一只手伸出展开,做出要拉什么人的姿态。圆溜溜的橘红色柑肉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在栽着桂花的青石花坛上。
太后道:“老祖宗您可别说了,怪不吉利的。皇上确实是要回来了,可那信算着路程,这会还没到热河呢,您还得再等两个月,才能见到孙子!”
一面说着,她一面抬步往太皇太后那边走,伸手试图为太皇太后拉一拉膝上盖着的软毡。
太皇太后却忽然疾声厉色地道:“福临!你回来做什么?!又要来祸害这大清的江山吗?!”一声刚落,没等宫内众人惊讶,她又迅速变了面色,面带悲意,语带泣声,“额娘的孩子,你等等额娘,别怕,额娘很快就去陪你了……额娘不逼你了,你不是皇帝了,额娘只要你开开心心的就好……”
她说着,双手掩面,身体蜷起,泣不成声。
宫苑内的宫人跪了一地,太后伸到半空的手轻颤,最后干脆泄了力气,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栏杆上,似哭似笑,“娘娘,您这又是说什么吓人话呢?……您便直到如今,还觉得是您把您那儿子逼得紧了吗?他可是皇帝啊!他的肩膀可担得起天下、担得起万民?他连自己的妻妾都不能平衡好,是他能力不足啊!”
这是太后在肚子里憋了半生的话了,如今借着太皇太后神智混沌不清时的呓语做由头,她也痛痛快快地吐了出来。
这话更没人敢听了。
原本就跪在地上的宫人们更是战战兢兢地将头贴到地上,轻轻瑟缩着,恨不得自己长了一对听不清东西的耳朵。
娜仁急忙起身,见苏麻喇已经在轻哄着太皇太后叫她平复情绪,便来到太后身边,也没言语,只环住她的肩,一手用轻柔的力道缓缓抚着她的脊背,仿佛在给予她力量。
有了这一场闹剧,太后仿佛破罐子破摔了,当日下晌,哄得太皇太后睡去,娜仁与太后来到永寿宫坐下。
豆蔻又煮了奶茶来,太后尝了一口,知道是用草原上的茶砖煮的,笑着夸了一句:“果然是家里的滋味。”然而只是浅尝辄止,她放下了茶碗,问道:“有酒没有?不要你家主子酿的那酸甜绵淡的,叫内务府送一坛子烧刀子来。”
豆蔻微惊,娜仁看了看太后,想了想,还是点头。
豆蔻于是去办,她的动作一向很快,约莫一刻钟出头,她便将温好的烈酒奉上,随上的还有两只酒盅。
太后却不耐烦用酒盅,咕咚咕咚地将奶茶喝空了,便将酒水斟到茶碗中,借着奶味先痛饮了两杯,然后一抹嘴笑了,“这酒烈,合着奶味,倒有些咱们家里的马奶酒的味道。”
“马奶酒……烈吗?”娜仁想了想,如果按照她的酒量,喝马奶酒想要把自己灌醉,至少得喝个两大桶——当然如果借着酒劲发酒疯就是另一回事了。
或者说,以她的酒量,除了最烈的烧刀子成坛喝,平常宫里的酒,是灌不醉她的。
只是心里想醉一醉,才会醉了。
太后白了她一眼,轻哼一声,却没与她拌嘴,而是又喝了两杯酒。
这酒灌得又急又猛,是最醉人的。娜仁忙道:“缓缓地喝,这样喝伤身。”
“我都六十几岁的人了,再伤身又怎么样?宫里这些年,人活得一点鲜活气都没有,就不伤身了吗?”太后柳眉倒竖,仿佛在问娜仁,又像是在质问她自己。
然而如此迅猛的爆发也不过顷刻之间,没等娜仁打好腹稿要这样劝她,她便自己收敛起情绪,颇为悠闲地往后一仰,半躺在炕上,一手捏着酒杯轻轻晃着,一手在炕边矮柜上轻轻敲着,口中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娜仁听着只觉豪迈大气,但……或许是有的地方跑得有点厉害,恕她实在分辨不出究竟是哪一支曲子。
“我是认命了的,但有时候,我还是好恼恨老祖宗、恼恨先帝。”太后忽然开口,娜仁一惊,正当震惊中,听她继续道:“可我又知道,老祖宗是这宫里为数不多真心对我好、对我又没有索求的人之一了。我知道她也有她的无奈,她的不得已,她也为了科尔沁牺牲了许多,我应该感念她的好。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自己牺牲了,就要强求别人也为此奉献牺牲呢?孟古青阿布格额其格就是这样没在宫里的,还不够吗?”
她呜咽着,抛弃了所有的仪态、仪容,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娜仁——”哭着哭着,她冲娜仁伸出手臂,挣扎着要起身,娜仁忙起身,走到她跟前来。她便一把将娜仁抱住,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脊背,越来越用力,仿佛在拍着当年的自己。
她道:“我想拦老祖宗,可无论我说什么,老祖宗都不听。她一定要接你入宫来,是我没用,是我没用……”
她说着,眼泪滚滚落下,浸湿了娜仁衣裳肩膀处的一大块。
“这些年,承蒙庇护,我过得很快乐。”娜仁也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哭了,我挺好的,你把我放在宫外,没准我过得还不如在宫里呢。”
如果在宫外长大,她一定不会愿意成亲。最终的结果,只怕只能是出家,常伴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太后眨眨眼,泪眼婆娑地,不大相信。
娜仁与她道:“我常说皎皎和我像,其实不只是性格上,便是选择伴侣上也很是相似。但与安隽云,是她的缘法,而我……或许终其一生,也找不到合心意的男子了。若是不合心意,我情愿不嫁。”
因为她已经见过最合乎她心意的人了。
娜仁想着,忍不住轻笑。
最后这场酒局以太后盘腿坐在炕上怒骂先帝半个时辰,最后骂累了,趴在炕桌上睡去告终。
琼枝这一段时间在旁听着,即便以她的稳重,也不由胆战心惊地。等太后总算睡去,她忍不住松了口气,抬头间见到候在炕边的阿朵,却见她也是如自己一般,长松了口气。
俩人相视,神情都有些复杂。
将太后送到后殿,这里是皎皎未嫁时的住所,婚后她也偶尔会回来小住,即便如今她不在京中,琼枝也一直叫人打扫,保持干净。
娜仁对阿朵道:“太后这个样子,你们也是回不去了,就叫她先在我这歇一夜吧。你们回去取些东西,将多的人遣回去,姑姑你若是放心不下,再回来守着。”
阿朵应了声,道:“那奴才就回去给太后取换洗的衣物与衾枕来。”
“也好。”娜仁点点头,目送她离去了。
阿朵的背影一如既往的沉稳端正,谁能看出这已是六旬有余,年近七旬的人了呢?
又因此,她联想到自己身边的琼枝、豆蔻二人,也都是华发已生,鬓角斑白。
福宽前次入宫来请安,说起她再过几年便要养老去了。算来,琼枝和豆蔻与她的年岁也相差不多。
想到这里,娜仁心里又多了许多想法。但如今宫里为太皇太后的病十分忙乱,她自己也难抽出个空子管别的事,只能暂且将那些想法压下,想等清闲些的时候,再问问琼枝和豆蔻的意思。
京中的信送到热河,娜仁估计着就得九月里了,康熙再带人回程,更不知是什么年月的事。
这就只能等着,路途遥遥车马慢,最是磨人的耐性。若是后世,飞机高铁花样百出,从蒙古到北京,也不过是几个小时的功夫。
十月里,京中落下了第一场雪。
今年的雪来得很早,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太皇太后的情况不容乐观,连续几日昏昏沉沉的,额头烧得滚烫,娜仁日夜不离地守在慈宁宫榻前,生怕真有个什么不好。
又熬过一个漫漫长夜,窗外鹅毛大雪纷飞,娜仁叫人将窗子堵得严严实实,挡住了冬日的寒风,却挡不住外头的风声传进众人的耳中。
娜仁一开始听着觉得心烦,后来随着太皇太后烧得越来越厉害,她就一点心思都分不出去,一步不离地守在太皇太后的床前,紧紧握着她的手,不停地更换冷敷额头的帕子。
她好怕,好怕这一次,老天爷真的就把这个,自她到异世来、又入深宫,照拂她最多、被她视为亲人、也曾相互取暖过的老人,就这样带离她的身边。
来到异世,做了博尔济吉特氏娜仁几十年,娜仁从未如这一刻一般,那样虔诚地向长生天祈祷。
如果漫天神佛真的有灵,就让她再陪我一段日子,哪怕几天,也好啊。
冬月初,大雪不断。
太皇太后仍然烧得糊里糊涂的,娜仁为她擦身的时候,她忽然伸出手,落在娜仁的肩上,嘴唇不断蠕动着。
娜仁凑过去,听她在说什么。
“玄烨……玄烨——娜仁别怕,玄烨回来了……”
这样的糊涂话,这段日子里她不知听了多少了。一开始还能笑笑,如今却连牵动唇角的力气都没有。
她多希望这是真的,至少康熙不会为错过与老祖宗的最后一面而抱憾终生。
然而下一瞬,她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姐——朕回来了。”
娜仁猛地站起来扭过身,下一刻,潸然泪下,泪流满面。
“你怎么才回来啊——”
你可知道,我有多怕你连老祖宗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眼前的世界开始发白、模糊,仿佛提了好一段日子的心猛地放下,娜仁再也支撑不住,浑身发软向后倒去。
仿佛有什么接住了她,耳边的声音听着是康熙的,但……他什么时候这样消瘦了,硌得人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