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三章 问农

“什么?皇帝把太子带走了?”

慈宁宫中,听到覃昌的禀报,孙太后皱着眉头,手里的翡翠珠子都拨弄快了几分。

“可说是什么事了吗?”

听到这个消息,孙太后隐隐之间,升起一阵不安,她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当初太子出阁的时候,她就一直有这种担心。

虽然理智告诉他,储君之位邸定,朱祁钰不可能明目张胆的对朱见深做什么事情。

但是,她更清楚的是,有些时候,伤人的不一定是见得着的刀子。

朝堂争斗,有太多的手段,可以毁掉一个人了。

未出阁之前,朱见深在慈宁宫中,她还可以时刻照拂,但是如今搬到了东宫,自然是鞭长莫及。

出点什么事情,想要阻拦都难!

而且,更让孙太后生气的是,闻听她发问,覃昌竟摇了摇头,道。

“来人未说是什么事,只说皇上召见,奴婢不敢怠慢,遣了梁芳和贞儿跟着一块过去,便急忙来禀圣母。”

“什么事都不知道,就敢把太子交出去,废物!”

轻喝一声,孙太后沉了脸色,但也知道,此刻不是发火的时候,侧了侧身,对一旁的王瑾道。

“还不快去打探!”

王瑾领了旨意,急忙朝外走去,但是,刚走到门口,就迎面碰上了急急而来的内侍。

待得听了内侍传来的消息,他顿时脸色大变,立刻转身回到殿中,急急道。

“圣母,不好了,皇上带着太子殿下,出宫去了!”

“什么?”

孙太后手里的珠子散了一地,但是她却丝毫都顾不得,从榻上霍然而起,声色俱厉,道。

“出宫?!”

“荒唐!太子是什么样的身份,这个时候出宫,万一有个闪失,社稷国本怎么办?”

覃昌跪在底下,也瞪大了眼睛,明显没有想到,天子会这般大胆。

他深深的低下头,生怕太后怪罪下来,但是很显然,还是躲不过去。

在殿中来回走了两步,孙太后怒火冲冲的盯着覃昌,道。

“你不是说,梁芳和万贞儿跟着太子过去了吗?他们两个是做什么吃的,就不知道拦一拦吗?”

“覃昌,哀家和太上皇把太子交给你们几个,你们就是这样护持东宫的吗?”

“奴婢罪该万死!”

覃昌不停的磕着头,内心惶恐不已。

所幸的是,这个时候,王瑾站出来替他解了围,道。

“圣母息怒,派来报信的人说,梁芳和万贞儿当时在旁,的确拦了,但是,在场的还有于谦,沈翼二位尚书大人,梁芳毕竟是内宫宦官,刚一开口,就被斥为干涉政务,险些还被当成蛊惑太子殿下重新内宦的奸佞,到最后,被皇上罚了二十杖,打的皮开肉绽的。”

孙太后缓缓坐下,此刻冷静下来几分,倒也意识到,这并非是梁芳等人的错。

皇帝要做的事,他们几个奴婢,怎么可能拦的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太子如今年纪太小,缺乏自保之力,在他的身边,又没有说话有分量的人……

理了理混乱的思绪,孙太后眉头紧皱,慢慢的恢复了理智。

“你刚刚说,于谦和沈翼也在?他们也一并跟着出宫去了?”

王瑾答道:“圣母英明,皇上带着太子殿下,还有两位尚书大人,一并从西华门出了皇城。”

于是,孙太后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虽然她尚不清楚,朱祁钰带着朱见深出宫到底要做什么,但是,既然有于谦和沈翼在场,就会安全许多。

虽然朝局之上,这两个大臣一直是支持朱祁钰的,可孙太后清楚,他们两个都是值得信任的正臣。

有他们在,至少很多阴诡手段,是不会出现的。

只要太子能够安安稳稳的回来,那么,一切自然好说。

沉吟片刻,孙太后起身在殿中来回踱了两圈,吩咐道。

“摆驾,哀家要去南宫见太上皇!”

不能再这么被动了,这回朱祁钰能随随便便的带朱见深出宫,之后还不一定有什么的行动。

仅仅靠梁芳这几个人,绝对是不够的,必须要想其他的办法。

犹豫了一下,孙太后又道。

“另外,拿哀家的懿旨,将成国公朱仪召进宫来!”

这……

王瑾有些踌躇,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圣母,召成国公来慈宁宫吗?”

“不然呢?”

孙太后皱眉,瞪了王瑾一眼,于是,王瑾不敢再多说,连忙下去办。

但是其实,他想说的是,这个时候召成国公,其实有些扎眼了。

虽然说,如今朝野上下都心知肚明,成国公府是太上皇的人,但是,知道归知道,真的过从太密,还是会在朝堂上引发议论的。

上次朱仪到南宫去阻拦舒良闯宫,到底还算是为朝廷减少了麻烦,但是近段时间以来,太上皇时常召他进南宫,就不由让朝堂上对此颇有微词了。

现如今,太子刚刚出宫,孙太后又急着召他觐见,这不是摆明了,太后和南宫一直在暗中关注朝政,而且,还都和成国公有所联络吗?

王瑾正是担心这一点,才委宛的再次确认了一遍。

但是显然,太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或者说,注意到了,但是,却并不打算改变主意。

无论是哪一种,王瑾都知道自己不能再劝,自从王振之事以后,太后对于内宦干政,一直都有提防。

王瑾一直在孙太后的身边侍奉,对这一点,自然感知的十分清楚,他可没有金英的资历,也没有李永昌长久侍奉的情分,自然要更加谨慎几分。

何况,前两位劳心劳力的,下场……

金英还好些,在南京荣养着,据说日子过的还不错,但是李永昌可是连性命都没保住。

王瑾惜命,他可不打算步这两位的后尘……

除了宫中之外,此刻,整个皇城当中的各个衙门,也被这惊天消息,吓得一愣一愣的。

虽然说,在西华门外发生的事情并没有闹得很大,但是,毕竟是天子出宫,随行的人自然要保证安全。

所以,当朱见深在和小姑娘讨价还价的时候,随行的锦衣卫,其实早就已经悄悄的将现场给把守了起来。

这般阵仗不算大,但却也不算小,在这般京城上下都在全力救灾,到处都是官军衙役的情况下,自然很快就惊动了巡城御史。

虽然说着巡城御史只是远远的瞧了一眼,但是,朱祁钰的这支组合,的确太过惹眼了。

就算不提他自己和朱见深这个皇太子,就单是身旁侍奉的舒良怀恩,还有杵在后头的两大尚书,哪个不是响当当的人物。

于是,那巡城御史自然是立刻就认出了人之后,当然,认出来了之后,他立刻就知道,事情不是自己能插手的,所以有眼色的退了回去。

但是,消息却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了皇城当中。

因此,各大衙门都立刻得到了消息,尤其是兵部和户部,原本还在奇怪自家两位老大人到底去了哪,却不曾想,竟是陪伴着天子和太子,一同视察民情去了。

不过,这两部还算平静,但是,其他的一干衙门,得到消息之后,就跟炸了一样。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刚刚地龙翻身,京师一片狼藉,虽然之前已经做了安排,但是真的等大灾降临,还是有无数的事情需要决断。

一众大臣都在等着天子早朝,可谁想到,天子不上朝也就算了,竟然还出宫去了?!

这可是天子出宫!

外头刚刚地震结束,正是混乱之时,各种贼人地痞,这个时候必然齐齐的要冒出来,天子就带了这么点人出宫,万一要是出了什么差池,这个责任谁负的起?

更不要提,还带出去一个小太子!

老天爷,这还是他们素来稳定圣明的天子吗,啥时候这么任性了。

天子任性也就算了,兵部和户部两大尚书,竟然也跟着天子一块闹?

一时之间,各个衙门议论纷纷,与此同时,几乎所有大臣,都通过各个渠道派人出去,开始打探天子出宫后的去向……

而这个时候,朱祁钰却已经带着足有两千人的锦衣卫,浩浩荡荡的离开了京城,来到了京师南郊大兴县。

这一路上,倒是遇到了一些趁机作乱的流寇,但是,这些人在最精锐的锦衣卫面前,自然是不堪一击,三两下就被抓了起来,只待事情结束,就会移送官府。

“停吧,下去走走!”

远远瞧着前方的小小村落,朱祁钰对着身旁的内侍开口,随后,带着朱见深和于谦等人下了马车,又吩咐大队人马在此处等着,自己轻车简从,带着几十个人,朝前头行去。

说来也怪,在京师当中,到处都是因为地龙翻身而受灾的百姓,但是,出了京城,这种景象反倒是少了。

如今时间已近中午,远处的村落已然有几家燃起了炊烟,往近了走去,便可看到,村子里头同样忙碌的很。

和京城相比,这些村子里的房屋基本都是土房子,倒塌的更多,各家都在忙碌的加固房子,但是,却很少见他们的脸上露出绝望之色。

“陛下,村子里的房子不抗震,但是,百姓们住的相对分散,没有京城那么密集,而且,屋子都简单,也不大,所以,伤亡的人不多。”

既然要提前做准备,自然不能只关注京城当中,见到天子望着远处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样子,于谦轻声开口解释道。

“走吧,去看看。”

朱祁钰却并没有多说,只是牵起朱见深的手,继续往前。

村子不大,傍水而建,一条小溪蜿蜒流过,前头是村民的房子,后头则是一块块农田。

应该说,即便是轻车简从,但是,以朱祁钰几人的衣着打扮,也可看出是非富即贵。

但是,他们到了村子里头之后,却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最多也就是看上两眼,然后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大兴县毕竟属于京城管辖,来来往往的官宦子弟不少,不足为奇,反倒是这个时候,刚刚地龙翻身,竟然有这种富家子弟会出来游玩,算是让人有些意外。

但也仅仅是有些而已,村子里虽然伤亡的人不多,但是,房子塌了不少,他们可忙着呢。

显然,朱祁钰也没有打扰他们的意思,在村子里转了一圈之后,一行人便来到了村子后头的田埂旁。

尽管已经快中午了,而且还是刚刚地震过后,但是错落有致的田地当中,仍然有农人在忙碌着。

朱祁钰拉着朱见深,来到田埂旁一个坐着歇息的老者旁边,也不管地上脏不脏,跟着便坐了下来。

“老丈好,可否一叙?”

这老者看起来年纪也有近七十岁了,头上裹着一条汗巾,敞开着衣衫在扇着风。

见到朱祁钰这样的贵公子过来,本想躲走,却没想到,朱祁钰竟然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公子有话问,老汉答就是了,什么叙不叙的,老汉不敢当。”

老者明显有些拘谨,一时说话都有些紧张。

见此状况,朱祁钰笑了笑,拉着朱见深在旁坐下,道。

“老丈不必紧张,昨夜地龙翻身,我叔侄二人的宅子被震塌了,如今请了工匠正在修着,闲来无事,我们便出来逛逛。”

“真的?”

老者一脸不信的样子,道。

“老汉活了这么多年,贵人也见过几个,我看公子年纪轻轻,贵气逼人,身份肯定不一般,哪像是只有一座宅子的人……”

“再好的宅子,住久了也烦,出来散散心!”

朱祁钰倒是洒脱,干净利落的承认了下来,道。

“何况,再贵的贵人,不也跟老丈一样,席地而坐吗?”

“公子说得对,老汉想岔了。”

似乎是朱祁钰的温和态度,让这老者慢慢的放松下来,说话之间,也多了几分随意。

看着远处仍在耕地的农人,朱祁钰先是问道。

“老丈,昨夜地龙翻身,京城里头震塌了不少宅子,不知道你家里怎么样了?”

“唉,土垒的房子,还能怎么着,也塌了,不过,人没伤着,我家的几个大孙子,正忙活着把还能住的两间好好收拾收拾,总得有个住的地方。”

“那边都是重活,老汉帮不上忙,就背上锄头,到这田里来了,能干一点是一点……”

老者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斑驳的皱纹抖动着,一时竟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什么情绪。

听闻此言,一旁托着腮的朱见深眨了眨眼睛,问道。

“老爷爷,这么大的田地,你要一个人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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