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志望着李玉刚昏暗眼眸中期待与不容拒绝交织在一起复杂意味,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拒绝李玉刚想与自己小酌几杯的要求,只好心头酸楚难耐的点点头。
“哎,小子听明公的。”
李玉刚萦绕着淡淡死灰之色的双眸中闪过一抹欣慰之色,手臂微微用力挣脱了柳明志的搀扶,拄着龙头拐举步维艰的朝着对面摆放着酒菜的矮桌走了过去。
“你不用扶了,这点路老夫还是能撑住的,一起坐。”
柳明志神色紧张的跟在李玉刚身后双手虚扶,生怕李玉刚一个不小心就栽倒下去,好在只不过是白担心一场,李玉刚虽然步伐艰难,最终还是稳稳当当的跪坐在了矮桌前。
将龙头拐搁置在了一旁李玉刚深吸了几口气,看着柳明志伸手朝着对面的蒲团示意了一下。
“坐。”
“哎,小子坐。”
见柳明志一甩衣摆跪坐了下来,李玉刚转头看向了紧随其后跟了过去来的李成白等人。
“小王叔,二哥,三哥,还有李悦你们几个小子就回去吧,老夫想跟柳小子单独聊聊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你们在这里,老夫这有些心里话怕是说不出口来。”
李玉刚口中的小王叔自然是现任宗令李成白,二哥,三哥则是端王李杨他们,剩下的都是一些他的晚辈,久居宗人府的李氏宗亲。
李成白等人听了李玉刚的话语,下意识的对望了一眼并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将复杂的目光看向了柳明志。
他们不是想要征求柳明志同意什么,而是希望柳明志不要耽搁李玉刚太久的时间,以至于自己等亲人无法见到李玉刚最后一面。
柳明志望着李成白等人饱含深意的目光,读懂了他们眼神中蕴含的意味,沉默不语的点点头算是回应了李成白一众人。
李成白一众李氏宗亲见状,幽幽的叹息了一声,深深地凝望了李玉刚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朝着思过殿外走去。
李成白一众人的身影消失在殿门之后李玉刚轻笑着收回了目光:“他们这些‘闲杂人等’离去了,咱们两个忘年交便能畅所欲言,开怀畅饮了。
倒酒,老夫竭尽所能陪柳小子你一醉方休。”
柳明志看着李玉刚‘意气风发’的神色,心头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似得。
李玉刚现在的姿态他以往的时候也见过,跟多年前李政大行之前一模一样,看似精神饱满,实则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再次看了一眼李玉刚昏暗的双眸,柳明志轻轻地吁了口气提起面前的酒壶将自己两人的酒杯全部斟满。
“干杯。”
“干杯。”
酒水入喉,柳明志眉头不由的挑了一下,眼中藏着回忆往昔的神采轻轻地将酒水咽了下去。
李玉刚一直盯着柳明志的一举一动,自然发现了柳明志轻微的神色变化,抚须轻笑着将自己见底的酒杯给柳明志示意了一下,李玉刚开口问道:“味道如何?”
柳明志砸吧了几下嘴唇,脸色怅然的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好酒!好酒啊!你我这对忘年交十几年的交情,尽在这一杯酒水之中了。
若非今日明公请客,小子都快忘了这浊酒的滋味是什么样的了。”
李玉刚叹息着提起酒壶又将酒水斟满了酒杯:“昔年你我二人虽非在烟波亭相识,却在烟波亭相交。
在韵丫头这个冰雪聪明的姑娘有意撮合之下,你我两人才得以结成了忘年之交。
那时候你我三人乘舟于秦淮河上,喝的酒水就是这种普普通通的浊酒。
自那次之后,十余年之间你我二人举杯对饮的次数可谓是屈指可数。
岁月如梭如白驹过隙,端的是无情至极。
转眼之间不但老夫已经老了,就连你也从一位风华正茂的少年变成了如今指点江山的一国之君了。
而你当初在小舟上说的那番话,虽然过去了这么多春秋,老夫却始终记忆犹新呢!
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不如今也。
是啊!焉知来者不如今也!
你给当初的淮南王李玉刚夸下的海口,终究是成真了。”
柳明志端起酒水送入了口中,细细的回味了一番浊酒的滋味之后才吞入了腹中。
“小子当初年少轻狂的一番戏言,明公不曾当真,小子亦不曾当真,偏偏上天当真了,还给小子开了如此之大的一个玩笑。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秦淮河畔烟波亭与明公初次相识的往昔,实在是不胜唏嘘啊。
至于小子成了一国之君的事情……唉……事已至此,小子也懒得说什么,更不想辩解什么。
此间之事,任由天下人去评说便是了。”
“好心性,你能有此心性就说明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绝非偶然。有时候不经意的一些小事,就能决定一个人一生的命运。”
“这点小子倒是不反驳,也许这就是咱们常说的以小见到吧!
不过见到明公能如此平静的谈及小子自立称帝的这件事情,小子心中甚慰。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又无以言表,唯有浊酒一杯相敬明公。
明公,共饮一杯否?”
“干杯!”
两人细细的品味着酒水喝了下去,李玉刚眯着眼睛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
“老夫跟皇兄之间的事情你应该都已经知晓了吧?”
柳明志抿着嘴角沉默了一会儿微微颔首:“从老周那里听说过只言片语。”
“仅仅是只言片语吗?”
“那就是多一点点吧!”
李玉刚抬手指着柳明志苦笑了起来:“你这小子啊,还是跟咱们初相交的时候一模一样,说话总是喜欢留三分余地。
虽然让人听得舒心,可是却也将人的胃口吊的难受。
这种习惯可不好,得改啊!”
“明公,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明公见谅,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小子已经改不了了。
若是强行改正的话,届时说不定会闹出一些笑话出来,到时候反而会弄巧成拙贻笑大方,既然如此不如坚守本心的为好。”
“此言倒也有理,但愿你能不忘初心吧!”
柳明志再次倒上两杯酒杯,看着李玉刚神色迟疑了一下:“明公,小子冒昧的问一句,你跟父皇之间的恩恩怨怨如今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了,父皇又已经大行了将近十个春秋了。
关于你们兄弟两人之间的一些往事,现在可曾释怀了?”
李玉刚端酒的动作一怔,脸上流露出柳明志都看不出深意的愁容,将酒杯送到嘴边一饮而尽,李玉刚重重的将酒杯掷在桌案上。
“老夫跟皇兄之间的事情,等老夫见了他之后自会与其好好解决的,你小子就不必过问了。
至于释怀与否,老夫的答案对于柳小子你而言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可有可无胡言乱语罢了。”
望着李玉刚眼神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味,柳明志沉默了。
他本以为李玉刚主动提及他自己与李政之间的事情是想跟自己聊点什么,便顺势提了出来,现在看来是自己想错了而已,李玉刚应该是有别的想法。
“明公说的是,你与父皇之间的事情小子确实没必要过问太多。
你老就当是小子我酒后胡言乱语,不必放在心上。
喝酒,喝酒!”
李玉刚端起柳明志斟满的酒杯迟迟没有送到嘴边,含着死灰之色的昏暗双眸渐渐的明亮起来,盯着柳明志目不转睛的看了许久,猛然仰头将杯中酒水送入口中。
“待到老夫薨逝之后,你可否将老夫葬入皇兄的陪陵之中?”
柳明志听到李玉刚有些含糊不清的话语,神色不由得有些茫然:“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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