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扯了离婚证之后,周雪琴最后一次回娘家,就带着两双胜利牌钉鞋。
阎小旺以为是给他和小狼买的,去试穿,结果周雪琴一把夺过鞋子,把小旺的旧胶鞋踢到他面前,拎着两双崭新的鞋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旺一直攒钱,就是想给他和小狼一人买一双胜利牌胶鞋。
孩子在梦里梦见自己的钱被偷了,急的哇一声哭出来,正好也给惊醒了。
醒来,就见小狼坐在炕沿上,脚上是一双崭新的胜利牌钉鞋。
他这是在做梦?
“鞋鞋,我哒。”小狼正在试自己的鞋子,把两只胖乎乎的脚丫伸进去,慢慢踩到地上,胶钉把他的胖脚丫给弹了回来,顿时也哇的一声:“鞋在动。”
这鞋真奇怪,你要往下压,它会把你的脚给弹回来。
小家伙一步一弹,圆鼓鼓的屁屁上肉都在发颤,小嘴巴直接张成个O型,走一步就要喔一声。
这双新鞋实在太好玩了。
大夏天的,招娣更喜欢穿凉鞋,但隔壁的宁宁最近一直穿一双钉鞋,她乍然又多了一双新鞋,当然要穿着自己的出去跑一圈,出了院门就在喊:“宁宁,你在吗,出来玩呀。”
小姑娘要去显摆,臭美一下。
秦玉在哄宁宁起床,隔墙就说:“招娣,你妈让你过来学声乐,快来,阿姨这会儿有闲时间,教你和宁宁唱歌。”
招娣一蹦一跳,小狼跟在后面,奔隔壁去了。
陈美兰把最大,最新的一双递给了小旺:“给,这是你的,穿着吧。”
这个女人居然给他也买了一双钉鞋?
一双他努力攒钱,做梦都想要的胜利牌钉鞋?
阎小旺有点狐疑,而且他倔着呢。
这个巨大的惊喜并没有冲昏他的头脑。
女人不都一样?
他爸又不是暴发户,不会赚大钱,而现在,公安可不吃香,吃香的都是暴发户。
早晚这个女人也会嫌弃他爸,一嫌弃他爸可不就会嫌弃他们兄弟。
早晚,她也会像周雪琴一样离开他爸的。
悲观的阎小旺表面上不说什么,但是打定主意,这双鞋他绝对不穿,他还是准备攒钱自己给自己买鞋子。
所以两脚踩上自己那双磨光了布垫,只剩网格,眼看就要上下分家的破鞋,虽然咯脚,但阎小旺一点也没觉得不舒服。
飞也似的,他也溜出门了。
阎肇去盐关派出所报案了,估计要很晚才能回来。
其实从头一天进门到今天,满打满陈美兰回家也不过四天。
米面都生了虫,得买新的回来,油也有味道了,最好是把旧油倒了,换桶新油回来吃,要是问男人要钱,这些事儿她不好张嘴,但是自己买就理直气壮。
所以这会儿她还得出去一趟,买油,买米买面。
不过她刚刚走到村口,就见阎小旺抱着双臂,小嘴微撇,两只眼晴红红的,正在全神贯注的看着对面的中国银行。
她也顺目一看,咦,巧了,原来,周雪琴和吕靖宇就站在中国银行的门上,吕靖宇手里拿着几张大团结,跟周雪琴俩相对着,正在笑。
这怕不是上辈子的老套路?
扯证当天买五百块的国库券,现在国债大涨,赚了几十块,吕靖宇应该是正在夸周雪琴旺夫。
周雪琴笑的前仰后合,挽上吕靖宇的胳膊,俩人笑着走了。
不过周雪琴不是小旺日思夜想的亲妈?
这孩子见了怎么不扑过去,不去抱他妈?
仔细看了看,陈美兰就发现周雪琴也发现小旺了。
不过在发现小旺之后,她立刻低下头,装作不认识小旺的样子,拉着吕靖宇匆匆走了。
即使每个人离婚都有自己的原因,而且夫妻离婚,绝对不是一方的过错。
但在这一刻,多活了一世的陈美兰都忍不住愤怒,哪怕上辈子周雪琴过的很苦,哪怕她这辈子想要享受生活,孩子何其无辜,既然看见了,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
想到这儿,陈美兰越发觉得小旺可怜,遂也没惊动他,转身进粮店去了。
米得挑最好的米脂细米买上一袋,面要挑从新疆来的天山粉来一袋,筋道,劲道,尤其是拉扯面,再香不过。
油要买国营商店自己榨的菜籽油,最浓最香。
买好了之后她不自己拿,多花了一块钱,让粮店的人帮自己送回家。
上辈子她总喜欢什么事情自己来,累坏了自己的身子,唯一疼她的只有招娣,回头想想,太不值得了。
现在,只要钱能解决的事情,陈美兰都不打算花力气。
从粮油商店出来,她还得进菜市场。
大西瓜得买一个,酥梨一斤才2毛钱,称五斤才一块钱,这必须来五斤。
陈美兰才称了个西瓜,正在挑酥梨,就见两只小黑爪子伸了过来,把大西瓜从她手里提走了,抱在怀里。
“你居然要买这么多水果?”是阎小旺,接过西瓜抱在怀里,还语气悠悠的来了句:“我外婆说过,西瓜吃多了要尿床,尤其是小孩子,不能吃西瓜。”
“我家招娣经常吃西瓜,我怎么没见她尿过床?”陈美兰反问。
阎小旺嘟起了嘴巴:“反正我很少吃。”
嘴里这么说,但是抱着一个五斤重的西瓜,小家伙还把脸贴在上面嗅了一下,叹了口气。
看陈美兰不注意,他居然在西瓜皮上轻轻舔了一口。
看得出来,这孩子在外婆家的时候没怎么吃过好东西。
就跟上辈子的招娣一样,只要是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哪怕只是闻一口,都是一股馋像。
这种馋相要不加以□□,就会养成一种喜欢偷吃偷拿,喜欢藏食的陋习。
大多数人不理解,会说这孩子天生穷相,寒酸气。
但那其实是因为孩子寄人篱下,孤单和恐惧,没有安全感,长此以往才会诱发的,这倒不算病,而是一种恶癖,一旦染上,一辈子都改不了的恶癖。
“其实吧,我小时候,我奶奶也跟我说,吃了西瓜会尿床,但我没信,有一天,我偷偷吃了大半个西瓜,也不过夜里尿多一点,多起来尿几趟就好了,根本没尿床?”陈美兰忍不住说。
其实她是在撒谎,但阎小旺一下就信了,两只耳朵都要竖起来了:“真的?”
“当然是真的,要不你今天吃上半个,咱们试试呢?”
“万一我要尿了床呢?”阎小旺有点犹豫。
陈美兰已经称好了肉,遂在小旺屁股上拍了一把:“那就自己洗。”
对啊,万一真尿了床,可以自己洗床单,既然有西瓜,为什么不吃。
“小狼,招娣,她买了一整只的西瓜,吃西瓜啦。”阎小旺跑的飞快。
招娣在隔壁学了半天声乐,唱完了,带着小狼,俩人哼哼唱唱的回来了。
看到一整只西瓜,比小旺还开心,当时就闹着要杀。
陈美兰也就不等阎肇了,杀西瓜,给三个口干舌燥的孩子吃。
抽空儿,她也一直盯着对面。
啥单位都讲个内部有人,上回陈美兰报案,派出所的人看了看那个脚印就把她给打发了。
但这回有阎肇亲自报案,呼啦啦的,一下来了三个公安,直接把胡小华给剪了。
带头的正是阎肇二哥,副所长阎斌。
“你他妈给我老实点,不要动。”阎斌一个反剪,把胡小华给剪了。
“公安同志,冤枉啊,你们这是干嘛,我真没偷过东西。”胡小华看着对面的陈美兰,喊说:“美兰姐,你给我作证,我没偷过你东西吧?”
不说几个正在吃瓜的孩子手里的瓜皮掉了,就连周围的邻居都给惊的从家里跑了出来。
“怎么回事?”有人问。
阎斌解释说:“胡小华这王八蛋,疑似偷了美兰五千块钱,还偷了她的首饰和股票。”
毛嫂子一听简直要气死了:“小眉偷人,小华偷钱,这俩兄妹还要不要脸啦?”
秦玉冷笑一声:“胡小华他妈可不就是个惯偷?”还是个惯三。
“你们纯属放屁,我是进过美兰姐家,但钥匙是我西山哥给的,钱也是我西山哥让我拿的。”胡小华可是拿进局子当进家门的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声说:“要你们不信,就去问阎西山,他能给我作证。”
围观的人多,都是同村人,还没见过胡小华这么不要脸的。
但阎西山跟胡小华穿一条裤子,毕竟那曾经也是阎西山的家,要阎西山真的给胡小华作证,这事儿可怎么办?
此刻,大家都在看阎肇,毛嫂子就问:“阎肇,这事儿你可得替美兰做主吧?”
“带回去,审!”阎肇说。
“审又怎么样,阎西山肯定会给我作证,我不是偷,我是拿!”胡小华高声说。
阎肇是稽查队的,而盗窃,是派出所的案子。
阎斌就一巴掌拍在胡小华的脑袋上:“带他回派出所!”
陈美兰依旧笑眯眯的看着,就见胡小华被带走之后,阎斌又回来了。
就在她家门外,阎斌低声说:“老三,其实胡小华偷了美兰钱的事儿,她早就报过案,我们也早就知道了。”
“那为什么不抓人。”阎肇反问。
阎斌叹了口气:“上次我们调查的时候,阎西山给胡小华做证,说他不是偷,而是受了他的嘱托去拿的钱。”
摊了摊双手,阎斌又说:“你大概不了解阎西山和胡小华的关系,胡小华是阎西山的马仔,但凡出了什么事,阎西山肯定会跟胡小华串通口供。”
“那你的意思呢?”阎肇反问。
阎斌低声说:“要不我跟胡小华商量一下,让他把美兰的钱还了,这事儿就私了算了?”
“你们派出所好像很喜欢私了案件?”阎肇意味深长的说。
阎斌笑了一下:“邻里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过不去的坎,彼此让一步不是更好。”
阎肇一声冷笑:“拘留胡小华48小时,没我的命令,不准放人。”
阎斌点头称是,但同时也说:“老三,你是想亲自审人吧?”
“叫我阎队!”
“阎队,阎西山肯定会去保胡小华的。”阎斌又说。
阎肇反问:“你是怕我审不了他?”
“我怕你万一用刑,胡小华肯定会招,但西山会去市局告你滥用私刑,屈打成招!”阎斌说。
……
陈美兰听到这儿,就转身进厕所了。
她记得自己留了条胡小眉的内裤,让阎肇收拾在厕所里了。
怎么找了一整圈都找不见,正好阎肇进来,她就问:“小旺他爸,我放在厕所的内裤呢?”
阎肇是个非常迅速的行动。
立刻就进了厕所了:“我找。”
是有条内裤,红色的,阎肇以为是陈美兰的,想替她洗了,或者是扔掉,她不许,让他仍放回去了。
刚才陈美兰没找着,是因为他放在了特别高的地方,进去一踮脚,就给拿下来了。
刚才陈美兰听阎斌讲了一下,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阎肇审案子大概很厉害,但是,阎西山那家伙深谙法律条款,最擅长的就是犯法而不犯罪。
别看犯法和犯罪听起来差不多,但犯法只需要批评教育,犯罪却要经受法律制裁。
钱当然是胡小华偷的,但是阎西山知道后非但没有责怪,反而还替他隐瞒了。
毕竟阎西山靠齐冬梅赚钱,胡小华又是他的打手,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正真意义上的一家人,手足。
上辈子陈美兰选择了无视阎西山的出轨,甚至连房子都没要。
就现在,陈美兰也懒得理阎西山那个人渣,她本来该给招娣争点钱的,都不想争了。
因为那都是煤矿工人的血汗钱。
阎西山现在用,将来也要遭报应,她才不要招娣沾染那种黑钱。
但胡小华偷了她的钱就是偷,阎西山要保他的马仔,公安确实拿他没办法。
毕竟流氓可以无赖,但公安不能屈打成招
但偏偏,她就有办法治阎西山,在当时,翻到胡小眉那条内裤时,她就想好要怎么治阎西山了。
把内裤从厕所里掏了出来,阎肇问:“你的内裤,要洗,还是要扔?”
“这不是我的内裤,这是胡小眉的,是她戴在我头上的绿帽子。”陈美兰本来就在气头上,有点冲动,下意识识的说。
就那么突然的,阎肇眉头一皱,面色一沉。
陈美兰抬头一看,了不得,阎肇头上戴的可不正是顶绿帽子。
她一口一个绿帽子。
而阎肇要去上班,天天戴的就是绿帽子?
不止在公安局要戴绿帽子,他当了十几年兵,天天头上戴的也是绿帽子。
惨了,她似乎误伤了人了。
这位可是将来京市的公安局长,吕靖宇和阎西山提起他,无不吓的胆颤心惊,还有人谣传,说他审案子能吓破犯人的苦胆。
这可不是个能开玩笑的人。
“我说的不是你。”陈美兰连忙说。
阎肇的脸愈发黑了,她连忙又说:“跟你没关系,我说的是我的绿帽子。”
阎肇默默摘下了自己的帽子,一手红内裤,一手绿帽子,面无表情。
陈美兰是真的害怕,可她忍不住就笑了,而且是笑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