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是你!是你杀死了桃金娘!”
佩格悚然,她也像是传闻里被石化的猫、被石化的学生一样,身体变得僵硬,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她本能地觉得心虚,明明她距离桃金娘生活的年代那么遥远。在桃金娘上学的时候,佩格莉塔可能还在当雪精灵或者巧克力蛙呢!怎么可能会去杀害他?
她鼓起勇气望向桃金娘的方向,发现她又重新贴在罗恩的耳边阴森森地说:“是你!是你!是你杀了桃金娘!”她无差别地攻击着所有人,把他们都视为杀人凶手。
罗恩不胜其烦,他捂着耳朵跑到哈利和佩格这边,没好气地说:“有人能管管这个疯婆子吗?”
“啊!你居然这样说桃金娘!哦——你说桃金娘是个疯婆子——她可不是一个没有人爱的疯婆子吗?任何人!任何人都会离她远去的!”桃金娘尖叫一声,她发怒了,她把拧开了这里的水龙头……水从盥洗室里流出去,把他们的袍角都打湿了。
他们一起被桃金娘轰了出来。在送赫敏去医疗翼的路上,佩格用袖子给赫敏挡住脸,而哈利快速地跟罗恩还有赫敏说着从里德尔那边看到的事情。
“……说实在的,从情感上我不愿意相信。”赫敏躺在病床上说,她已经被庞弗雷女士喂了药,本来应该休息,可是这件事对她的冲击太大了,她的脸上露出了有些痛苦纠结的表情,“可是,我们都知道海格,他的确对那些危险的大家伙们情有独钟……他现在都是这样,在他更年轻的时候……”
“但他绝不会杀人!”罗恩争辩。
“是的。”赫敏平静地说,“海格绝不会故意杀人。”
比起罗恩,哈利从赫敏的话里听到了弦外之音……海格不会故意杀人,可是他也不会忍心把那些怪物牢牢地锁在箱子里,不见天日……那毫无疑问都是一些危险的生物,它们会跑出去,造成学生的伤亡,这是海格柔软的善意里,所预料不到的意外。人是会因为怜悯而害死人的,哈利知道这些事情可能发生。
“那我们去问问海格?”赫敏提出了这个最棘手的问题,可是哈利和罗恩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他们总不能去问海格,最近那些石化的人,是你放出来的怪物做的吗?
哈利看向了在旁边发呆的佩格,他带着歉意说:“佩格,可能要麻烦你,先不把这件事说出去。”
佩格摇摇头说:“我不会说出去的。”
她离开了医疗翼,从室外走到地窖里,发现自己身后凝结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她才发现自己的袍子已经被露水打湿了。圣诞节假期的缘故,校园里人很少,她朝前走去,湖底的玻璃泛起斑驳的光,地窖里有些森冷的空气往她的后颈里钻。
等佩格回到寝室的时候,她想起来日记本还被放在地窖的杂物间里,在她准备出门去找汤姆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口袋是满的,里面除了没有吃完的玫瑰花饼之外,放着那本日记本……她把它带回来了。
她查看时间,发现距离她离开医疗翼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而她只有很短暂的一段记忆,哪怕她记性真的不好也不应该是这样。所以她意识到,是汤姆,是他控制着她把日记本重新拿回来。
佩格觉得有点不高兴——汤姆就像是一个极其小气、多疑的家伙。哪怕到了如今的地步,他也不信任佩格,觉得她有可能会把他丢掉,所以用强硬的手段让她不可能甩开他。她真的会放弃日记本、放弃他们之间的牵连吗?如果是的话,从她很小的时候开始,她明明有无数次能够把这本危险的日记交给自己家长、或者是瑟吉欧。最不济在这个学期开学的时候,她也应该把日记本寄回给马尔福庄园,让它物归原主。
可她没有这样做,她的选择,她所做的事情,依然不足以平息他与生俱来的怀疑和不信任吗?
这让佩格觉得有点沮丧,她以为她或多或少地触碰到了汤姆的想法了……可是他距离自己依然很遥远。
这个夜晚,她没有跟汤姆说什么,而是直接关掉了灯,睡了过去。
梦是冷色调的,盥洗室跟佩格记忆里一样溢满了水。佩格的视角很低,只能看到地上的水,地板上的花纹,汤姆踩在水里,但没有发出脚步声来。她的感觉变得要比任何时候都灵敏,所以她能听到,在水管里有着庞大的生物爬行的声音。
它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刷牙的臭味已经有些熏到佩格了,佩格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它。可是汤姆并不在意佩格的喜好,他凝视着蛇怪巨大的身体,它狰狞的外表。那双黄眼睛一晃而过。他心里想,这只是他要做的第一步,从打开密室开始……他的筹谋才刚刚进行了最初的阶段,之后的每一天,他只会上升,而不是下坠。不可能有人能够再阻挡他。那条蛇缓慢地攀上了水池,蹭上了他的手背,汤姆的手抚摸上了佩格的身体……
佩格感觉到自己现在也许,并不是人类,而是类似于她之前在汤姆的记忆里所看到的那条大白蛇,她窸窸窣窣地在水流里行走着。不是用双腿行走,而是像蛇一样滑行。
他们怀着不同的心情,而相同的水流在流过他们。门口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戴着一副大眼镜的姑娘才刚刚进来,抬起头就正好对准了一双冷漠的黄眼睛——那样无情的、不肖似人类的,蛇的瞳孔。那就是桃金娘生命里的最后一瞥了,她像是石头一样直直地倒在了水里。溅起的水都泼在了汤姆和佩格的身上。
佩格……她好奇地,茫然地爬向她。她嗅了嗅桃金娘身上的味道,以为她还是在恶作剧,就像是之前,佩格没有遵守承诺晚上去陪她聊天,之后每次看到佩格莉塔,她都会故意大哭,还用水来泼她。也像是她会对着每一个路过的人大吼:是你,是你杀死了桃金娘!
可是佩格的脑袋轻轻地蹭着她的眼睑,她一动不动,眼睛直直地望向天花板的方向。
佩格,过来。汤姆的语气毫无起伏,好像桃金娘的突然出现算不上是一件值得他讶异的事情一般。准确来说,他一直期待着这样的时刻……总会有第一个受害者出现,这样的一个伊始,虽然脱离了一些他的预料,但并没有到完全脱离掌握的程度。
佩格听到了身后的汤姆在叫她的名字,哪怕她自己没有反应过来,可是她的身体就已经开始挪动了。她感受到……汤姆说的话有时候就像是本能的烙印一样,让她必须得照做。她要非常非常努力、坚定,才能抵抗这种生物的本能。
她怎么了?蛇的声音低沉沙哑,但她觉得自己的语调是不解地上扬的。
死了。汤姆冷漠地说。
……死是什么?
就像是黄油曲奇冬眠那样吗?它这一次冬眠睡得比我还久,我都醒了,它还没有从冬眠里醒过来。
佩格想起来……黄油曲奇就是她梦里梦到的那条蛇!它对佩格说,它还从来没有吃过黄油曲奇到底是什么味道。在它冬眠之前,有吃过黄油曲奇的味道吗?它喜欢黄油曲奇的味道吗?佩格很想知道,可是没有人能回答她。
汤姆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他似乎在思考着眼前倒地的少女应该怎么利用她最后的价值——来震慑这所学校里的其他人。他自己就是混血,算不上对于血统有着了不得的执念,可是这是一面太适合升起的旗帜了,桃金娘死去了,血统清洗的计划的已经开始……这无疑会让那些立场依然摇摆不定的人做出决定,究竟应该追随谁,把信任托付给谁……
他的思考里都是一些冷硬的东西,可是佩格……佩格莉塔,哪怕变成了蛇,也是一条柔软的蛇。她凉丝丝的蛇信子舔舐着桃金娘的脸颊,信子蘸了地上的水,落在她的死灰色的脸上,好像是从天而降的泪痕一样。
在地上睡着很凉,这里到处都是水,我们换一个地方去冬眠吧,我的朋友。佩格轻声说。可是桃金娘没有回应她。啊,这就像是她发脾气了一样!因为佩格失约,她好几个月看到佩格都会生她的气,对她置之不理。还在佩格出现的时候故意吓唬她,可是佩格从来都没有觉得生气过。
她什么时候会醒?佩格求助于汤姆。
汤姆垂下头打量着佩格莉塔,好像是觉得她的发问可笑一样,他勾起了唇角,在她充满期待的视线里,他感受到了一种荒谬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竟依然拥有这样质朴的天真……热衷于告诉她冷酷的事实,看清这个美丽而残酷的世界的一切真相,汤姆的语气很轻,可是不容置疑,没有回旋余地的告诉她:永不。
她会永远沉睡在这里,再也不会醒过来。
这是死亡吗?佩格不知道蛇的心脏在哪里,蛇真的会感觉得这么强烈的痛苦吗?她想起来,汤姆所说的“冬眠”了的黄油曲奇,它说它还没有尝过黄油曲奇的味道,它说那是佩格给它取的名字,哪怕不知道它是好是坏,它都欣然接受——佩格所以为的漫长的冬眠,实际上是一条不会回头的单行道。
桃金娘是被蛇怪杀死的,而蛇怪本身杀人无数,比起生物,它更接近于一种武器,在密室里储藏了无数年月……最后被邪恶的人利用的匕首、剑戟一样的武器。它本身是没有意识的,要比佩格更茫然,只懂得听命行事。所以每一个目睹了桃金娘死去瞬间,看到她闯进来,然后像是石头一样直愣愣地倒下,看到她死亡瞬间的人,每一个人都是凶手。
佩格不能用她是听命于谁来搪塞自己的罪责,因为她知道她本来是可以抵抗的,她是因为抵抗所以才存活,因为抵抗才自由。而现在……佩格莉塔因为不懂得死亡的意义、因为遗忘而获得了赦免。
她知道这是一个相当真实的清醒梦,她甚至不知道梦里的故事到底是真的,还只是因为白天桃金娘的恐吓导致她做的噩梦……世界上的噩梦会如此真实吗?甚至连眼泪的触感都能模拟出来?她无法流泪,可是她觉得这溢满水的,正浸泡着她、桃金娘、还有汤姆的盥洗室,满地都是她眼泪的咸腥味道。
她一次次地呼唤着倒在地上的桃金娘:不要死、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可是桃金娘从未有过回应。
“你觉得痛苦吗,佩格莉塔。”出现在佩格莉塔面前的,是比起她梦里更虚幻一些的汤姆里德尔,他有着和梦里一样无情的黑眼睛,此时正盯着佩格。
佩格意识到她正被拖拽到了日记本里,也许之前的梦本身就是汤姆诱导她做的。她吸了吸鼻子,还沉浸在之前痛苦的梦里,她说:“你不是明知故问吗?”
“你觉得痛苦,可是并没有流眼泪。”汤姆冷静地说,“那是因为桃金娘跟你算不上有什么关联——你的痛苦只是来源于这是你从未见过的东西,你没有见过人死。佩格莉塔,可是我目睹过无数的死,其中包括——”
“包括什么?”佩格下意识问。
“这并不足够,佩格,这还远远不够……”汤姆并没有直接回答佩格的话,佩格看着他,他还是平常那个理智、冷静,好像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的汤姆,可他现在也像是一座沉默着爆发的火山,那些她不懂的情绪在他的内心里积蓄,她触摸不到。
“我对你说过,遗忘,是一件相当取巧的事情,你怎么能忘记你所做的一切恶事、你的漠不关心、你旁观过的尸体。佩格莉塔,但我不会告诉你发生过什么。我知道你的性格,不发生在你自己眼前,不被你目睹的东西,你是不会相信的。那你要自己想起来……你要直面你,你做过的事情。”汤姆掰过了佩格的下巴,让她不能扭过头,周围的场景又重新回到了盥洗室,佩格莉塔噩梦之中的场景,桃金娘的尸体就在他们的脚下。
佩格能够看到,年轻的汤姆,还有他身边盘踞的白蛇,它没有回头,朝着门外爬行离去了,它走过的所有地方……都留下了湿淋淋的水痕。哪怕被蒸发了,依然被锁在了记忆之中。
“这就是你,佩格莉塔。五十年前的你,你没有尝试过救任何人,你在跟我做一样的事情。”
在那个瞬间,佩格甚至觉得汤姆是在憎恨她的,那些无端的怒火、不甘心、不可置信……就像是因她而起,可是没有落在她身上的洪水、海啸一样。她因被命运的偏爱而被赦免,在遥远的时空里,从未沾染上。
“我觉得奇怪。”佩格轻声说,她往前走了一步,日记本里虚幻的影子就被她踩碎了,那些顽固的幻影,噩梦的气息,远远地从她身上逃开。
“如果是我做的,我当然会承认。可是不是我做的,为什么我要归咎在自己身上?哪怕那条蛇是我……哪怕……我的确目睹了桃金娘的死。”她想起来哈利他们说的话,他们坚定地相信,海格不可能故意杀害一条生命,那佩格莉塔也足够了解自己,她不会蓄意地伤害人。哪怕有能够咬死人的尖牙,哪怕有能绞死人的力气,哪怕这些轻而易举,收割人的生命,用恐惧换取权力。她都不会做。
她那双无害的蓝眼睛……像是潺潺的水,一汪看得见底的泉:“汤姆,你做的事情都会有自己的原因和道理。你一直强调我在跟你做一样的事情,是在说服我,还是在说服你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了,开心~谢谢大家评论,工作比较忙来不及一个个回复,但都有在看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