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流水

“道士,我嫁你可好?”

红姑娘凤眸望着天水交界,轻轻道。

此言一出,云天为之一寂。

微醺的暖风掠过道人衣袖,轻拂她的发梢,吹红了女子白玉般的面庞。

也吹皱了她眼中的一湖春水。

“啪嗒!”

落水之声响起。

元宝一脸震惊,嘴巴渐渐张大。

毛茸茸的小脸上全是残留的果渣。

红姑娘立在道人身后,一脸风轻云淡,拢在袖中的双手却已紧紧揪缠在了一起。

看上去并不像表面上的那样平静。

红姑娘望着天边缱绻的白云,竟有些出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她不禁想。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也许是见到他的第一面。

也许是在瓮城被他救起的那个瞬间。

也许

记不清了。

从前的记忆是悲苦的。

母亲早亡,父亲也被人活活逼死。

一生流离失所,早些年在月亮门和师妹黑丫头相依为命。

后来,黑丫头被人侮辱至死。

她为了报仇,离开了月亮门,加入了常胜山。

多年后,终于得偿所愿。

大仇得报的瞬间,心底却仿佛被抽走了什么东西,变得空空落落。

直到遇见了李长清。

她不像陈玉楼,身为女儿家,并没有什么野心。

这么多年,跟着陈玉楼东奔西跑,也只是为了偿还当年的恩情。

江湖卖艺出身,后落草为寇。

早已见惯了世态炎凉,人间丑恶。

瓶山这几日,她常在道人身边,静静地看着。

看他剑法如神。

看他身姿似仙。

看他举止洒脱,言辞清爽。

一切的一切,都那么与众不同。

绝不似常胜山里那群粗俗无礼、满腹野心之辈。

让她在不知不觉间,为之倾心。

想到这,红姑娘不禁有些后悔早年间终身不嫁的誓言。

这正是。

夜来楼头望明月,只有嫦娥不嫁人。

往日种种,便让它烟消云散去吧

红姑娘痴痴地望着道人的背影。

心里打定主意,只要他点头,便舍了一切跟他走。

就算天涯海角,也定要生死相随。

“卿意深重,缘浅难成。”

这时,李长清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地让她心碎。

“什么意思?”

红姑娘愣了一下。

“我是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李长清扶额,轻叹道:

“但贫道是个道士,而你是个土匪,我们不是一路人。”

“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找个老实人嫁了吧!”

一滴冷汗。

从元宝的额头缓缓滑落。

它突然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蹑手蹑脚地从两人中间绕过。

一溜烟儿钻进了船舱。

“为什么?”

红姑娘咬着唇,眉目间满是倔强。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李长清反问。

他忽然一笑:

“那日在瓶山你问花灵的事,我可都听到了。”

红姑娘闻言一怔。

忽然有些失神,面色逐渐变得苍白。

“贫道他日云游天下,可不想身边多一个没读过书,连我说的话都听不懂的累赘!”

李长清慵懒地打了个呵欠。

“我还欠你一条命!”

红姑娘嘴唇咬出了血,口中一片腥甜。

“不用还了。”

李长清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欠我命的多的是,不差你一个!”

“我这几天避着你,就是想给彼此一个体面,你怎么就不懂呢?”

说罢,他叹了口气。

“非要让贫道当面讲出来,搞得大家都面上无光。”

此言一出。

身后再没了声音。

小船上静悄悄的,唯余水波荡漾。

“怎么,还赖在这不走,等着贫道赶人?”

李长清语气逐渐冷淡。

“一个姑娘家,脸皮怎就这么厚呢?”

红姑娘盯着道人的背影,两行清泪从脸庞无声滑落。

半晌,惨然一笑。

转身离去。

自始至终,道人都没有回头。

“我是不是说得有些过了?”

李长清低头沉思。

“唉,罢了”

长痛不如短痛。

既然打定主意要拒绝,就应该当机立断,一直拖着反而不美。

“红姑,对不住了。”

李长清再度悠悠一叹。

“贫道这也是为了你好”

今日此举,实属下策。

李长清要做的事,注定了一辈子不能有伴侣。

否则做起事来瞻前顾后,束手束脚,正是他无法忍受的。

“你要怪就怪系统吧”

这时,元宝又一溜烟蹿了回来。

跳到道人身上,小脑袋亲昵地在他怀中蹭了蹭。

“幸好有你啊,元宝。”

李长清笑着摸着它柔顺的毛发。

女人果然麻烦。

幸好小猴不会。

这小家伙不但身怀绝技,而且携带便捷。

平日里揣在怀里,关键时候还可以掏取出来用。

简直是居家旅行,穿越诸天之绝配!

想着,鱼竿忽然一动。

浮标上下潜动,水面上生出阵阵毂纹。

“上钩了!”

李长清嘴角一咧。

握住鱼竿向上用力一提。

紧接着。

一尾盘子大小,浑身黑磷的肥鱼便被拽出了水。

“是条黑头鲫!”

道人眼睛放光。

下酒菜有了!

捉住鱼身,浸入真气,将鱼腹中的杂质污秽尽数祛除。

然后将鱼往天上一抛。

拔剑斩去鱼头。

接着,剑光闪动间。

清鳞、开膛、去脏、剔骨

一气呵成。

施施然从袖中掏出早已备好的盘子,置于船头。

晶莹剔透的鲜鱼片,带着点点露珠,恰好落入盘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无比丝滑。

“多年为练,果然有些生疏。”

李长清咂咂嘴。

捏起一片鱼肉,弹入口中细细咀嚼。

其中鲜滑,不足为外人道也。

“尝闻‘果擘洞庭橘,脍切天池鳞’,这洞庭鱼脍,果然是名不虚传呐!”

吃一口鱼肉,就着八十二年的女儿红。

如此滋味,夫复何求?

风卷残云将鱼脍和清酒通通倒入腹中。

李长清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偶尔打打牙祭确实过瘾。

“李兄,你不地道啊!”

下了船,陈玉楼佯恼道:

“只顾自己享受美味,却不管陈某和鹧鸪哨兄弟的死活!”

“哈哈,下次一定!”

李长清随口回道。

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红姑娘,独自一人默默离去。

孤冷的身影转眼间,便消逝在了人群之中。

“那可不行!”

陈玉楼笑着,指着湖边山上的一座酒楼。

“我看那里风光甚好,就惩罚你随我等前去登高望远,喝上一壶水酒,顺带品尝一下湖中特色!”

李长清有心拒绝,却不抵陈玉楼盛情难却。

只得点头答应。

众人来到酒楼前。

陈玉楼吩咐哑巴昆仑摩勒在楼下相候,同李长清和鹧鸪哨三人上了楼。

捡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招呼一声:

“小二,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