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香轻盈缥缈,犹如雾气一般弥漫在身侧。
待四周的迷障散去,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座乡间小院。
院落破旧,瓦片散乱,墙面布满了斑驳的痕迹,唯一的亮色就是门口栽种着的桃花树。
桃花树枝刚发新芽,碧绿嫩黄。
只是还未完全舒展开来,便被一阵疾风骤雨打落在地上,零落成泥。
噼啪——
豆大的雨点瓢泼而下,其中一颗打在了沈霁筠的额前,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那个香……
沈霁筠还未来得及多想,就看见面前坐落着的小院,不禁一阵恍惚。
这里,是他与谢小晚在凡人界的“家”。
他们在这里渡过了三年的时光,其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无比的熟悉,绝对不可能会认错。
这是梦境,还是……心魔。
沈霁筠的记忆无比明晰,没有一丝遗漏,甚至清楚地知道此时他应该在云竹峰的核雕仙宫中。
望着面前的凡间景象,沈霁筠试着使用灵力,可体内空空如也,连无情剑都不听使唤。
他拧起了眉头,还是决定进到小院中一探究竟。
小院很安静。
只有雨点打落在地上,发出的淅沥声响,除此之外,再无旁的动静。
沈霁筠抬眼扫过,突然听见“吱嘎”一声。
一扇窗户被人推开,其中探出了一张白生生的脸庞。
那是一位还未束冠的少年。
他托着下巴,望着落下的雨珠叹气,声音清澈可闻:“怎么下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夫君回来了没有。”
沈霁筠的目光微微一凝。
这是……谢小晚。
与云竹峰上消瘦孱弱不同,出现在这里的谢小晚眉眼间灵动狡黠,大概是刚刚睡醒的缘故,他额前的一缕黑发支棱了起来,看不出一丝的忧虑。
沈霁筠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向前走了过去。
谢小晚并没有察觉到多了一个人,依旧望着外面朦胧的云雾。
沈霁筠出声:“小晚……”
只是话音还未出口,就听见少年露出了惊喜的神情,一跃跳下了小塌,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迫不及待地朝着门口小跑而去。
“夫君——”他的口中这么喊道,声音清脆动听,包含了思慕之情,“你怎么才回来呀!”
沈霁筠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只见朦胧雨帘中,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道修长的身影。
来人身穿天青色外袍,就算是在瓢泼大雨中,依旧走得不疾不徐,宛如一支青竹。
谢小晚眉眼弯弯,一侧脸颊浮现了一个笑涡,冲着那身影喊了一声:“夫君——”
身影渐渐近了。
来人手持着一柄油纸伞,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微微一抬手,可见油纸伞下露出了一张俊秀清逸的脸庞。
这人不是旁的,正是沈霁筠自己。
沈霁筠紧紧地盯着那道身影,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起来。
他已经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心魔作祟的手段之一——往日重现。
往往心魔会创造出一个以假乱真的世界,在其中重现往日情景,让人的心境生出瑕疵,跌落原有的境界。
沈霁筠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
少年走近了过去,满脸的笑容,准备迎接心上人。
可他不知道的是,来人已经不是昔日的良人,而是看破红尘、无情道大成的云竹君。
轰隆——
一道惊雷闪过,好似整片大地都震颤了一下。
于此同时,一道凌厉的剑光闪过,没有任何的迟疑。
沈霁筠清楚地看见,少年脸上喜悦的表情凝固住了,然后一点点地变成了痛苦与不解。
“夫……君……”他艰难地看了过去。
他的胸口正插-着一柄冰冷的剑。
剑锋平滑锐利,剑身雪亮,散发着阵阵寒意,犹如千年寒霜雕刻而成。
此时正毫不留情地剜入了少年的胸口,入皮肉三分。
那真是一把……无情的剑。
“锃”得一声,剑刃拔出,发出嗡嗡的声响。
少年失去了支撑,踉跄了一下,摔倒在了地上。
雨依旧在下。
淅淅沥沥,将浓郁的血腥味都冲淡了,只余下一抹残红。
少年的夫君垂下了眼皮,没有一点波动,就算面对如此惨状,也依旧是冷漠淡然的,就像是在看一片花瓣一片落叶。
他不疾不徐地说:“你我尘缘已了,待斩断因果,你我之间,便就此结束毫无瓜葛了。”
结束了……
少年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却又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他睁着眼睛,神采慢慢地消退。
可从始至终,他的眼中没有一点的恨意,有的只是迷茫与无措。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还是夫君生病了,一时被鬼迷了心窍,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会死吗?
旁观完全过程的沈霁筠阖上了眼皮。
这些都是他曾经做出的事情,当时如何的决绝,此时再回顾一遍,倒是生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该如此。
至少,不应该下手如此无情狠厉。
沈霁筠走到了谢小晚的身边,半蹲了下来,轻声道:“你不会死。”
只是一剑斩断了因果,难受一段时日罢了,并不会伤及性命。
少年却听不见这声音,他躺在地上脸色煞白、双目紧闭,若不是还有微弱脉搏跳动,怕是都要以为他失去了生息。
沈霁筠静静地等待着。
按照后续的故事,林景行应该出现,救了少年一命,然后两人前往望山宗……
在心魔幻境中,最忌讳改变故事的发展。
一旦插手,就代表后悔,而生出了后悔,就让心魔有机可乘。
可一直等到雨停日落,都不见林景行的出现。
这里地处偏僻,周围没有友邻居住,都没有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用谈来救人了。
若是再无人出现,谢小晚就要死在这里了。
沈霁筠知道这只是幻境,就算是真的死了,也不会发生什么事。
可是……
真的是这样吗?
沈霁筠垂眸。
少年呼吸微弱,身-下的血迹都几近干涸,凝结成了褐色的血块。就算是在这种失去意识的情况下,他依旧在呢喃着。
“夫君……别走……”
“不要……我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