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阿,不要吓坏了周围老百姓。”
从马车里传出来的是爱新觉罗·胤禛的声音,在苏景看到郎阿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所以才会跪得那么干脆。
但他竟然说不要吓坏了周围百姓,原来他人……不是太坏。
“贝勒爷,不是奴才驾偏了马。”郎阿知道自己主子脾气,赶紧撇清。
马车里的声音听起来不像上次那么冷冰冰的,“周围百姓世代生活在这里,他们不习惯有马车经过,原是我们叨扰,你要小心些。”
见苏景和后追上来的棠梨都跪着,郎阿已经跳下马车,“是查姑娘,她突然从小路上窜出来,险些惊了马。”
车上人掀开帘子,见着穿一身藕荷色马面裙的苏景跪在泥里,只是微微皱了眉,然后说:“请查姑娘上车。”
说完他便一甩帘子,明显是不耐烦的,苏景知道今天在劫难逃了。
上次摔碎的茶盏还在她眼前,今天又惊了他的马,加上父亲跟着去巡幸塞外他没去成,自己不就是一个出气筒一般的存在了吗?
她胆战心惊地爬上马车坐在郎阿旁边的位置,感叹着自己上次没规矩,和这次有规矩但是没命之间,究竟哪一次更不幸。
“去市集。”
马车里的人转变了目的地,苏景也只是低着头任凭他要去哪里,心里南无阿弥陀佛和三清真人通通祷告了一遍。
苏景此人是十分惜命的,刚到北京做终选时正值桃月,根据当地的小姐妹说,雍和宫北院墙外的六颗桃树盛开了,几个人约着清明假期去拍照。
等她到那儿才发现,人行道很窄,游客如织都快挤到马路上去了,她当即表示自己不愿意站在大马路上拍照,太危险。
反正来了,那日她便去了雍和宫,她也就是觉得好玩儿,要求姻缘,同行小姐妹劝她“男雍和,女红螺”她也没有听,她这人根本不信那些。
雍和宫因出了两位皇上,是龙潜福地,所以殿宇为黄瓦红墙与故宫相同,此刻却是香烟缭绕,虚虚幻幻。
可能因为她很少进寺庙的原因,那天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导致她不小心撞上了安全指示牌,恍惚间还连忙转身给那指示牌道歉。
那时候她对雍正是没有一丝幻想的,她要到的雍正二年,这位皇帝已经年近五十,对于她这个大晒迷来说,参加这个项目完全是为艺术献身。
坐在马车上的苏景叹出一口气,现在遇见的雍正虽是长在她审美上,可他喜怒无常的性格这两次已经得到证实,世人所说的阴鸷狠戾看来也不远了。
上次她是自己被压了脚,说来说去也只自己倒霉他都没个好脸色,这次可是惊了他的马,他在马车中一定受了冲撞,苏景很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
还在忧心忡忡间,他们的马车已经驶进了市集。
畅春园周围的市集主要针对那些因为奏报而在此租了房子的大臣们,所以总类不算多,但好在质量都很好。
他们进的是一间成衣铺子,一进去那老板就点头哈腰地围着四大爷转。
“给这位姑娘换一身干净衣服。”
胤禛话一说完,老板立刻转头来围着苏景,但见苏景就十几岁模样,他店里恐怕是没这样式。
老板上下打量她,她才发现自己刚才跪在泥里,裙子污了一大块,所以他才带自己来买衣服的,想到这里她心底突然就是一暖。
她不经意地回头看向那人,那人背着手站在一旁,立刻就捕捉到她的眼神,表情都没变一下地解释道:“我只是不喜欢别人这般不整洁。”
明明是因为跪下才会弄脏衣裙,怎么被他说得像是自己不爱干净一样,苏景对他的那一点点从负到正的好感又没有了。
不过几句话时间,老板已经叫人拿了好几套衣服出来让苏景选,可惜这些衣服样式过于老气横秋,她一件也看不入眼。
“这模样的衣服如何穿在十几岁姑娘身上?换些清新色彩来,要粉嫩才好。”
这话不是苏景说的,而是一旁的四贝勒说的,他一脸嫌弃地对这些衣服点评,倒真说到了苏景心坎。
她穿越前虽已二十有五,但毕竟现在的身体只有十五岁,返老还童了自然想要嫩气些。
胤禛实在对这些衣裙不满意,起身便往外走,“去看下一家。”
“不用了!”苏景一口回绝,“四贝勒,我觉得这件就很好。”
她随便指了两件就冲过去拿上衣裙,冲进了后间换衣服。
等换了出来,胤禛率先就是一声不满意的叹息,“如此颜色,这般搭配,真是无法称出任何一点春夏之美。”
什么美不美的,苏景只想快些结束这次尴尬的相处,也不管他再说什么,拿了钱去付账,“只要贝勒爷不怪我莽撞,这样就行了。”
她回眸对他微微一笑,催促道:“多谢贝勒爷送我来换衣衫,我自己回去坐车就行,您先请吧。”
面前人却是冷笑,“现在这是叫欲擒故纵?”
苏景一脸茫然,他又问:“你这般纠缠我,有什么目的?”
谁要纠缠你啊,不要那么自作多情好吧!
苏景讪笑着回答:“我只是路过,没有要纠缠贝勒爷,我……”
“你个苍儿货!”胤禛的声音提高了不少。
哗啦——成衣铺子里跪倒了一片,只苏景和胤禛站着,这明显是不对的,她也跟着跪了下去。
完了完了,她心里现下只有惊慌,虽不知道他这句话什么意思,但很明显这语气这态度是在骂人,自己究竟是又踩到他哪根神经了!
“刚才这姑娘明明给你一两银子,她不过看中的是普通裙掛,你却只找了她二三十文钱,你这狡猾的老苍,是看她年龄小便想欺瞒么!”
他说话很快,但口齿清楚,在这儿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分明。
原来是在骂这成衣铺子的老板,谢天谢地不是自己,苏景松了一口气,又偷偷看向身后的老板,见他已经吓得额头起了豆大的汗珠,不免又为他捏了把汗。
苏景根本没注意自己给了多少,老板又找了多少,没想到他这般心细,但是反应是强烈了些,将一屋子的人都吓了一跳。
这样的人物发起了威,那老板自然是讨不着好的,现在支吾半晌也根本解释不出话来,越发着急了。
既然不是骂自己,苏景一颗心也就宽慰下来,此刻感受到后面瑟瑟发抖的老板,她又对这个吃人的世界产生了排斥的感觉。
那老板一时无法言语,到最后只知道以头抢地,声音“咚咚咚”的实在骇人,她忍不住去看,却见他已经磕出血迹。
“四贝勒!”
她忍不住求饶,“既然四贝勒能为小女鸣不平,小女相信贝勒爷定是心地纯直之人,这老板再是奸猾了些,也不应受这样的心灵煎熬与皮肉之苦。”
坐在进门处的太师椅上,胤禛捏着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却说:“起来吧。”
苏景低下头行了礼便站了起来,只那老板一干人还不敢,郎阿才提醒道:“都起来回话。”
老板哪里有苏景这精神头,被人扶着艰难地靠着,早就是手抖脚软的模样。
“这老苍骗你的钱,你还觉得他不应受到皮肉之苦?”
胤禛直视着苏景,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不一样的意见。
苏景没有想那么多,不过是觉得没必要为了并不多的钱这样糟践人,“回贝勒爷。
这……老苍本就是开门做生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刚才我匆忙之间没有问价格,是我自己不严谨。”
她不懂“老苍”是何意,以为就是老板,便跟着说了,周围人却都不禁笑了出来。
见着大家发笑又要努力忍住的样子,苏景讲起话来也没那么自信了,“这里远离市区,新建房屋、运来货物本也都是开支,价格稍贵也说得过去。
若是因为这不多的几文钱竟要老板吓破了胆,以后谁还敢开店做生意,这日子不也就又难过了嘛。”
胤禛听完她所说并没有思索,立刻便问:“你是觉得我太过严厉?”
“当然不是。”苏景在心里“啪啪”刮了自己几个大耳巴子,叫自己多嘴!现在最紧要就是拉进关系。
“贝勒爷,您深明大义替奴才讨要说法,奴才却怕叫有心人误会,明明是一件好事,添油加醋说是您仗势欺人。”
他松开拳头,提醒她:“你是汉女,没有资格自称奴才,别以此想与我显得亲近。”
没有自称奴才的资格?
您没事儿吧?谁上赶着要当奴才了,刚才是想……放低身段,哄他罢了。
苏景沉下口气,心中反而舒坦了许多。
胤禛看着苏景的眼睛,他的眼中露出一丝难以名状的诧异,“明明是好心而为,最后却总是出力不讨好,如你所言无二。”
诶,他好像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