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鹭·艾力克,艾力克家族魁首,飞鸢行省总督,第6序列「大魔导师」,多古兰德王国首席魂术师。
“角鹭”这个听起来非常特殊的名字,其实并不是他的真名,或者说,不是父母给他取的名字。
其它王领家族魁首的人生,大多是一帆风顺,生下来就有个当魁首的爹,自己也从小被当成家族魁首候选人培养,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身边的兄弟姐妹。
如果是独生子女,那更好,前途毫无障碍,舒舒服服等继位就行。
然而,艾力克家族魁首角鹭的身世,可以说非常悲惨,但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励志。
角鹭出生时是个怪胎,鼻凸嘴尖,额头两侧眉骨高高隆起,宛如一只头生双角的鹭。
这种天生面目畸形的孩子,在多古兰德文化中,往往和那些只会“阿巴阿巴”的痴呆儿一样,会被认为是诅咒之子。
普通人家庭尚且不愿接受诅咒之子,更何况是以血脉为尊的王领家族,角鹭的父母也因此在他出生后不久便将其遗弃。
没有人知道角鹭被遗弃后是怎么活下来的,有人说他是被好心人捡走了,有人说是行省首府「余烬森林」里的动物将他带大,也有人说诅咒之子有某种与常人不同的生长方式。
不管是哪种说法,角鹭在被遗弃后都始终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也很快就被家族中人遗忘。
角鹭出生后的36年,时至火曜历486年,「月桂花战争」爆发。
魂术师与阴阳师,这是多古兰德与远东皇朝各自的特殊远程杀伤兵种,都有着使用强大咒术的力量。
但是,二者的力量机制并不相同。
魂术师需要消耗灵魂能量释放咒术,而所谓的“灵魂”是无根之水,类似于人体脑细胞,一旦耗损便无法通过任何方式恢复。
所以,魂术师为了能长久施术,会竭尽所能避免消耗自己的灵魂,转而汲取别人的灵魂做能量源泉,艾力克家族的「魂奴」由此而生。
但远东的阴阳师则不同,他们可以从符咒中汲取术力,从而结印释放各类阴阳术。
魂奴和符咒虽然都是“消耗品”,但毕竟一个是人,一个是物,有着本质性的区别——人有限而物无限。
这种力量机制的差距在战争前期并不明显,甚至以灵魂为能量源泉的魂术师杀伤性更强,可一进入漫长的拉锯战,魂奴的数量越来越少,魂术师与阴阳师的差距也就变得巨大。
在战争后期,因为魂术支援的强度越来越羸弱,王国军在远程袭杀方面吃了大亏,远东兵锋势如破竹,一度打到枢机行省,兵临王城。
决定生死存亡的「王城保卫战」中,远东皇朝以1名「四爪金龙」阴阳师为首,8名「三爪金龙」阴阳师为辅,耗费足足一月,于王城周边布下「大须弥九宫玄火阵」,欲将王国首都以及其中的百万生灵付之一炬。
就在艾力克家族的魂术师无力抵抗、王城即将沦为火海时,失踪了整整36年的角鹭降临于战场,没有人知道他的前半生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在没有家族指导的情况下,凭一己之力成长为第6序列的「大魔导师」。
当时,王城里已经没有魂奴可供汲魂,角鹭毅然以损耗自己的灵魂为代价,施展惊天咒术攻破阴阳师的「大须弥九宫玄火阵」,让王城免于火海。
整个月桂花战争,也是以「王城保卫战」为转折点,多古兰德就此展开了全面反扑。
王室的炙热太阳、雷格诺姆家族的巨龙咆哮、特洛伊家族的奋勇当先、达贡家族的海上突袭虽然王国军最后止步于现今烽火行省东部,无力再向东推进,茫茫千里国土失去控制,彻底沦为大漠马匪的天堂,但和灭顶之灾相比,这已经是莫大的胜利。
战后行赏之际,因为前任艾力克家族魁首已经在「月桂花战争」中牺牲,再加之击破大须弥九宫玄火阵的盖世奇功,角鹭理所当然成为家族魁首,并在艾力克家族的大本营「飞鸢行省」接任总督一职。
诅咒畸婴,自幼遗弃,逆天成长,临危救主,加冕魁首这就是角鹭的传奇人生。
当然,在角鹭被抛弃,一直到重回王城的这36年,即“逆天成长”这一环节,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谁都不知道,他也从未对任何人提及。
角鹭出生在火曜历450年,今年已经有63岁了,对于一个贵族来说不算太老,但他当年在「王城保卫战」中以自己的灵魂施咒,这种不可逆的消耗为身体带来了巨大损伤,也因此显得比同龄人更为老态。
在主审询问意见后,角鹭拄着拐杖,颤巍巍站了起来,他就如传说中那般,鼻凸嘴尖,两侧额头高高隆起,宛若头生双角,眼眶内陷,膨胀下坠的眼袋就像两个囊泡,皮肤上的皱纹比刀刻下的划痕还要深,仿佛可以容纳一抔黄土。
角鹭撑拐一顿一顿来到奇诺的审判席旁,环视众人,话语间老气横秋,连说话方式都很复古:“吾听说,这位年轻人很擅长猎杀天外来客,尤其擅长反利用渎神者的器具。群星堡此前研制的名为‘枪’的武器,便是以他上缴的战利品为原型所制造。蓝贤大人,是这样吗?”
台上的蓝贤点头,不予置否。
“这位年轻人本身如何,吾不评价,只说一点——”角鹭用拐杖在地上敲了敲,浑浊的眼中似有锋芒骤涨,“天外来客是渎神者,他们所使用的武器亦是渎神之物,你等接收他们的武器用以研究,不觉得这个行为本身就是渎神吗?”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安德烈已经站了起来,他先是以晚辈的身份对角鹭行礼,随即义正言辞地说:“角鹭大人,您这句话恕我不敢苟同。渎神的是天外来客,武器本身何罪之有?就好比一位罪犯拿刀杀了人,那您觉得,有罪的是这位罪犯,还是他手中的刀子?”
角鹭慢悠悠地问:“那么,王子殿下有何见解?”
安德烈环视众人,声音中气十足:“在我看来,武器也好,技术也好,这些东西本身是无罪的。它们来自天外又如何?只要有供我们学习的地方,我们就应该保持谦逊和进取之心,加以剖析利用,而不该片面地把它们理解为‘渎神之物’。”
“哈哈哈,国王陛下,王子殿下有这样的革新进取之心,真是令吾等欣慰啊。”角鹭笑完,脸色兀地变得阴森,声色俱厉,“但这番言论,实在是肤浅幼稚的愚见!”
在这种场合被骂,安德烈的脸色有点难看,他还没来得及反驳,性格暴躁的波顿就已大怒拍桌,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敢骂我二哥?!”
“波顿。”珀修斯冷着脸打断道,“坐下。”
在父王面前,波顿纵然愤慨,还算控制得住脾气,愤愤坐下,但脸色就别提有多难看了。
安德烈稳了稳心神,沉声说:“角鹭大人,我不明白您为何指责我。在我看来,如果我们能对天外来客的技术加以利用,用来改造民生,强化我们的军队,多古兰德的国力将蒸蒸日上,这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角鹭昂首,用一种看小辈的眼神看着安德烈:“你所说的情况,有两个前提。一,天外来客的技术比吾等的「符文」与「炼金术」更加优秀。二,我们能彻底掌握天外来客的技术。”
“关于第一点,「符文雕琢」是以魂术为基础,而吾等魂术来源于「太阳王」的一缕神魂,「炼金术」更是九神之一「源初贤者」的智慧结晶。”
“你放着这两样技术不用,却要转手去研究天外来客的技术。你的意思莫非是——渎神者的智慧凌驾于我们的神明之上?”
这话把安德烈吓得不轻,这种事他要是认了,那可就是彻头彻尾的渎神,洗都洗不清,他得被王国内外骂到死。
虽然大家都知道,2700年前的「日蚀之战」中,天外来客杀死了太阳王,渎神者强于神明。
但人性就是这样,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不代表是可以公开说的。
你可以觉得渎神者凌驾于神明之上,甚至绝大多数人都有这个认知,但你只能在心里默认,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罪大恶极。
为什么?没为什么,社会规则就是这样。
安德烈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角鹭就继续展开了自己的观点:“关于第二点,能否彻底掌握天外来客的技术。就算吾等去全力又如何?吾不久前受邀前往群星堡,曾接触过天外来客的武器,它们的驱动力与吾等的核心技术完全不同,是一种陌生的体系。”
“符文与炼金术,吾等学者一代又一代研究了百千年之久,仍未完全掌握它们的奥秘,现在反要削减学者的注意力,剥离心血去研究完全陌生的技术体系。这么做到底是增强国力,还是取祸之道,还请王子殿下仔细思考。”
奇诺注视着这位年迈沧桑的大魔导师,眼中隐匿着渗人的冷意——
这个人字里行间充满诡辩,看似是对轮回者的技术充满不屑,不屑之下隐藏着的却是忌惮。
在多古兰德王国,炼金术和符文相辅相成,密不可分,前者需要后者,后者成就前者。
比如炼金术士复刻出的符文巴雷特,如果没有魂术师注能,在上面进行符文雕筑,那把枪无论如何也用不起来。
如果说把炼金术比喻成前世的“科技”,那么魂术雕筑的符文就是“能量”。
没有石油,坦克就是废铁。
没有能量,科技就没有价值。
同样的,没有魂术,再强的炼金术也是虚妄。
这也就意味着,不管王国格局怎么发展,只要炼金术仍是多古兰德的主流科技,艾力克家族的魂术就永远不会被取代,他们将拥有绝对的话语权,怎么都吃得开。
可一旦天外科技被广泛接受,多古兰德的技术体系就有可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就像机械之于人力,电气之于蒸汽。
到时候,艾力克家族还有没有现在这样的地位,可就真的不好说了。
角鹭看似是在攻击轮回科技的“亵渎”和“陌生”,实则是在极力排外,保证魂术在技术驱动力方面的垄断地位。
奇诺作为拒绝者,没可能放弃轮回科技,让它们被王国接受是早晚的事。
所以,这个角鹭不用看了,包括他背后的艾力克家族,也都不用看了,不管他们对这场审判的态度是什么,哪怕极力保他,为他说话,这些也都是敌人。
而且是有根本利益冲突、几乎不可能调和的死敌。
至于另一个人
奇诺眼瞳侧移,看向据理力争的安德烈——
不管是在黑关地牢,还是在现在的王国全体会议,这个人都义正言辞,句句为公,像是模板里刻出来的正派,完全贴合「慈王子」之名。
但这个人真的表里如一吗?
他是真的心性仁慈,为国为民充满大义?
还是只把“仁慈”当作一种手段,用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主张接受轮回科技的目的又是什么?
为己?
为王室?
为劳苦大众?
还是为某一些人?
奇诺当时在黑关不领情,就是因为这些问题还没有答案。
如果是个虚伪的人,那就毫无疑问是敌人。
如果是真正的「慈王子」,发展为盟友很有必要。
这个人要先放着观察,不能妄下定论。
安德烈和角鹭争了许久,僵持不下,最后只能无奈地看向迪妮莎,试图找外援:“迪妮莎大人,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迪妮莎脑袋一点,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满脸迷糊:“啊?还有我的事吗?”
安德烈恭敬地说:“您是首席御前侍卫,又是当今「王之利刃」,您的意见至关重要。”
迪妮莎刚才偷偷瞌睡,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现在被拎出来发表意见,她顿时满脸敷衍:“啊这,我我我,我懂什么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你们讲的东西我都听不懂。阿巴阿巴阿巴,别打扰我睡咳!别打扰我站岗,你们自己决定就是了。”
说完,她将帽檐一拉,又站着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奇诺看向迪妮莎——
极度懒散的枕头精,每天的生活就是睡觉、喝酒、扁洛娜,从不关心国家大事。
这类人往往重私情,而不守大义。
她是第7序列「赤轮」,多古兰德最强者,与她好好相处、拉近个人关系很有必要。
但在公事上不能指望她,绝对靠不住。
奇诺收回目光,望向台上,唇角缓缓扬起。
敌友关系大致分析完毕。
局势明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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