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三个条件

隔天一早,云景惯例起床放牛,精神饱满的他并未因为昨夜想了半晚上事情而困顿。

晨光微明,正是万家寂静的时候。

走到门口,他猛然注意到今早家里比平时安静了很多,晃眼看到杂物间的东西也少了一些,然后他脚步一转,来到厨房门口,看向围着灶台忙碌的江素素问:“娘,爷爷和爹呢?”

虽说如今云景家的日子比往昔好了很多,但依旧没有吃早餐的说法,这会儿江素素实际上是在煮猪食。

他家今年依旧喂猪了,不过喂了几年猪,都没有舍得杀过一头来自家吃,都是在冬日来临前赶去镇上卖钱。

养了几年猪,却没有吃过自家养的猪肉,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添柴烧火的江素素闻言转头看向门口的云景语气略微复杂道:“你爷爷和你爸一早就去镇上了”

“他们没说近来要去赶集啊”,云景愕然道,他感觉到了江素素的语气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但没深想,毕竟母亲并非那种愁眉苦脸遇到困难的神色。

江素素只是一个没心机的农妇,并不善于隐藏自己的心情,在自家儿子面前就更没必要伪装了,实际上她此时在为昨夜一家人商量的决定而纠结。

云景想读书,作为一家之主的云林在思考很久后,没明确的说什么,只说今天去镇上问问情况再说。

江素素纠结的也正是这个,结果云景真的能读书吗?自家如何供养云景读书?她不知道,茫然无措。

“临时决定的,反正近来清闲一些”江素素回答说。

云景点点头哦了一声,转身出门放牛去了,他隐约感觉到家里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但并没有刨根问底,时间到了自己自然就知道了。

本来他还想旁敲侧击问问家人什么时候去镇上,自己到时候死皮赖脸的也要跟去,届时想办法接触一下李秋王石张长贵,从而实施自己搞起读书的计划,顺便打听一下读书有没有什么限制,现在看来只能等下次了。

去一次镇上不容易,天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云景放牛去了,而另一边,云林云山却是和一众村民踏着朝阳来到了牛角镇。

到达镇上,和村民们分开后,云林云山带着一堆竹编制品来到了那节专卖竹编的街上。

“林叔,山哥,你们来啦”,街边摆摊的张长贵眼尖,隔着几个人看到云林云山就打招呼。

这些年来他们双方有过多次合作,双方都已经很熟悉了。

这次张长贵没有卖厕筹,卖的是一些竹笛鸡毛扫之类的小玩意。

“长贵小哥早啊”,走近了之后云林笑着打招呼,张长贵家就在镇上,看到他云林并不觉得意外。

张长贵笑呵呵道:“林叔您身子骨还是那么硬朗,您也没说什么时候来镇上,我边上没位置了”

“呵呵,我又不老,没事,我们到那边去摆摊,这些年来已经有些老主顾了,若有生意我会提议他们来你这里看看的”,云山点头笑道。

“呵呵,行,林叔你忙”

云山不善言辞,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和张长贵打过招呼。

走到一个空地,云林云山将带来的东西摆上。

不过云山的心情明显不在买卖上面,在做好准备工作后,他让云山看好摊子,然后想了想走向张长贵。

“林叔有事儿?”张长贵见云林到来有些意外道。

云林局促了一下,看了看周围的人,压低声音道:“长贵小哥,我想向你打听点事儿”

“嗨,林叔有什么说就是,这些年来你还不知道我?对了,上次林叔你送我的竹蜻蜓我儿子很喜欢”,张长贵摆摆手道。

他有孩子了,生了个男孩,当初那点小心思随着儿子的出生也烟消云散了,不过他媳妇在生了儿子之后肚子就不见动静,他有点郁闷,还想要个女儿呢。

说完的他见云林喃喃不说话,压低声音问:“林叔要打听的事情不方便当众说?”

“啊,嗯”,云林尴尬一笑算是回答。

张长贵懂了,给边上同样摆摊的人打了个招呼,让其帮忙看一下,然后看向云林道:“林叔,跟我来,我们去人少的地方说”

两人来到人少之处,张长贵好奇问:“林叔,到底啥事儿?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额,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你说,我尽力帮忙”

所谓的帮忙明眼人都知道是客套话,他们的关系好没好到那种程度。

云林并未在意这个,见周围人少,这才尴尬的搓了搓手小声道:“额,那个,我说出来长贵小哥你可别笑话我啊”

“嗨,林叔说哪里话,您继续,我听着”,张长贵摇摇头笑道。

想了想,云林用忐忑又尴尬的语气说:“是这样的,我孙儿小景,就是当初跟我们来镇上的那个小胖墩,现在他不胖了,你还记得吧?”

“自然是记得的”,张长贵点头,能不记得嘛,他和云林父子俩如此熟悉,还是当初云景作为纽带呢。

别看这么多年过去了,云景给他的记忆依旧无比深刻,此时张长贵猜测,云林接下来要说的话恐怕跟云景有关。

果然,云林继续局促道:“那什么,我孙儿他说他想读书,长贵小哥你家住镇上,知道的比我多,我就想向你打听一下,这读书花费几何,有没有什么要求?”

“啊?”听到云林的话,张长贵愣了一下,也是有些意外。

回想起当初和云景交流的画面,转而张长贵又觉得,云景读书才是合情合理的,哪怕他只是一个农家孩子,没有为什么,反正张长贵下意识觉得理所当然。

见他不说话,云林尴尬的脸都红了,不好意思道:“小哥是不是也觉得异想天开了?”

可不是嘛,泥腿子妄图读书,和乞丐想当官有什么区别?

“不,林叔,您别误会,我没这个意思”,张长贵赶紧道,然后微微皱眉说:“这个事情,你容我想想”

云林点头,没打扰他。

想了片刻,张长贵这才认真的看着云林道:“林叔,关于读书这个事情吧,我倒是知道一些,说句话您别多心,我并不看好,实在是……嗯,这个事情太难了”

“怎么说?”云林心都提起来了。

再度皱眉,张长贵道:“我家就在镇上,据我了解,镇上但凡有点家底的,都想让自家孩子去读书,可真正能进入学堂的少之又少!”

“为何?”云林不解,读书嘛,不是有钱就行?虽然他家如今也没什么钱,但能制作值钱的麦芽糖啊,云林还是有点底气的,虽说那玩意暴利风险大,但为了孙子读书,他可以去冒险!

张长贵收起笑容,表情略微严肃道:“林叔您先别急,容我慢慢给你说”

顿了一下,他继续道:“首先我要告诉你,读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单就是花费,就是一笔让人胆战心惊的数字,常人想都不敢想!”

“能具体说说吗?”云林吞了口口水道,他还真不知道读书要花多少钱,但看张长贵的表情,恐怕超乎自己的想象。

张长贵继续道:“镇上只有一个官办学堂,我曾也有让我儿子将来去读书的打算,所以专门打听了一下,了解一些情况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单说学费,每个月五两银子,一年下来,那可就是五十两了,哦,中途有两个月假期不收费”

闻此,云林一想,这也不是太贵啊,一锅麦芽糖就能让云景念一年书了。

张长贵见他表情缓和,叹息一声道:“林叔是不是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有点家底的人勒紧裤腰带都能勉强供给得上,但我要告诉你的是,学费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儿,主要的是书本费,那是要单独付钱的,一本书,至少十两银子,入学后具体要买多少书我不知道,您想想那得花多少?此外还有笔墨纸砚,哪样不花大钱?还有食宿也得花钱,三不两时的,总得给先生送礼吧?都读书了,穿的也不能太差吧?尤其是冬天,炭火钱得给吧?这些都是我打听到的,虽然除了学费外具体我不知道要多少钱,但你自己稍微琢磨都能想到得花费多少,所以读书,根本就不是我们这样的人敢去想的事情”

云林直接就被他一通这费那费的给砸蒙了,读个书,怎会如此花钱?

但他一咬牙,心想,多做点麦芽糖,也不是承担不起的,于是小心翼翼道:“还有呢?”

“林叔啊,我想说的是,这还只是初期,嗯,是那什么蒙童班的花费,如果单单只是想识字的话,读个一两年蒙童班也就差不多了,可若是想读书更近一步,那花费至少得十倍增长,您能想象那是一笔多么庞大的数字吗?”

云林自然是想象不到的,嘴唇哆嗦道:“这……这……”

待到他的心情稍微平复,张长贵又道:“林叔,不是我打击你,这读书的花费就不是一般人家承担得起的,想都不敢想,然后您也别抱着咬牙花钱读两年蒙童班识字后就辍学的想法,我刚才说读书难,难的并不是钱财问题!”

“啊?”云林真的懵了,花大价钱都不能读书?

苦笑一声,张长贵道:“之所以难,是因为学堂招收学生,是有限制的,这限制才是断绝世间九成以上的人读书的关键所在!”

“怎么说?”云林茫然问。

伸出三个手指,张长贵道:“通常而言,想要读书,有三个条件,满足任何一个都可以入学,第一,家里出过读书人,不是认识几个字那种,而是出过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还需在五代以内,具备这个条件,有钱才能让后辈入学读书”

云林说不出话来,他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哪儿出过什么读书人啊,这个条件别想了,不死心的他又问:“还有呢?”

“第二,家里出过当官的,还得是入品官员,有这个条件,五代以内,后辈子弟可以入学,当然,依旧要花钱”,张长贵沉声道。

云林沉默,这个就更别想了,看着张长贵,等他说第三个条件。

最后张长贵苦笑一声,也不怕打击云林,沉声道:“第三个条件就是有钱,很有钱,用钱去做好事,积攒口碑,得官府赐予良善之家的称号,这个时候,就可以办私塾请读书人来教导后辈子弟读书了,也可入学,若没有良善之家的口碑,再有钱读书人都不会教你家后辈,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商贾巨富之家时不时的修桥铺路,遇到灾年还积极捐献钱粮的原因所在,真当他们钱多得没地儿放?他们只是想给后辈铺就一条读书的路而已”

听到张长贵所说的最后一个条件,云林整颗心都凉了。

要多少钱才能砸出一个良善之家的口碑?

他想象不到。

三个条件,任何一条都不是他家能达到的,也就是说,泥腿子出身的农民,想要读书,几乎不可能!

读书,怎生这么难呢?

实际上不管是张长贵也好,云林也罢,他们都只看到了这三个条件的表面,内中的门道深着呢。

说白了,前两个条件,家里出过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和当官的人,他们本身就是体制内的,后辈子弟能读书,算是这些长辈的遗泽,更直白点,这就是所谓的寒门,还是属于读书人那个圈子。

而第三个条件,用钱砸好名声,那是在为国家做贡献,国家也不能寒了这些人的心不是,否则以后谁还心甘情愿的做好事儿做贡献?是以贡献多得官府都不好意思后,自然是允许其后辈读书的,也算是给了一条上升渠道,否则所谓的商贾巨富,在权贵眼中只是待宰的肥猪,一条猪想和自己平起平坐,你不大放血怎么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