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第八根了。
“收集这东西还真的是恶心的趣味。”
伏黑甚尔端详着刚从某只咒灵体内剔除的宿傩手指,无论近看还是远看果然都很恶心,这就是特级咒物啊……
“回去。”
与雾织微微一顿,扭头看向他,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前一天才梦到自己嘲讽祸津神收集耳朵的行为很恶心,今天就被自己的话吐槽了,有些不爽。
“才不要。”
伏黑甚尔懒洋洋地趴在空中,撑着下颚看她。
“虽然被女人握在手里的感觉还不赖,不过如果是握别的地方会更舒服啊。”
带着伤疤的嘴角挂着惬意的笑容。
与雾织脸色一黑,虽说伏黑甚尔已经变成神器,不过与雾织不太喜欢与他同体,大部分时间都让他自己在外面。
说起来他变成的武器也是够夸张的,竟然是一把两米高的黑色镰刀。
不知道是不是这家伙的恶趣味,不仅和她一米六的身高相差巨大,使用起来的模样更像是索命的死神,还经常不受控制,在她手里胡乱挥舞。
之后与雾织就干脆让他保持人形,更加自由的伏黑甚尔有时候提着「天逆鉾」就冲上去打架,甚至都不需要与雾织出手。
只不过烂摊子也是多到不行。
直到今天与雾织已经渐渐麻木了,自家神器能自己提着武器上去战斗,完全不需要她什么事,说起来这比夜斗的那些神器还高级那么一点。
就是恶习难改。
“没事了吧,我去赶下一场赌马了啊。”伏黑甚尔把手指丢给与雾织,双手枕头,慢悠悠地走掉。
“早点回来。”
他随口道:“回哪?”
“回家。”
与雾织蹙眉,封印了宿傩的手指,淡淡地说完后头也不回地朝另一个方向离去。
伏黑甚尔身形顿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已经没有人影了。
他摸了下鼻子,仰头盯着天空不语。
有多少年没听到过这两个字了啊。
忽然觉得也挺无聊的,反正他也没什么钱,早点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与雾织则是准备赶去聆听祈愿。
她曾经也和祸津神一样,完成那些贪婪与充满怨憎的愿望,立于那片血色的夕阳中彷徨,在大地上铺盖了一层黑色的土壤。
可当血溅满脸颊时,瞳孔被染上了猩红的颜色。
整个世界变得难以呼吸。
地上的残肢断臂、滚落到脚边的头颅。
弥漫着血色的迷雾,味道难闻到几乎呕吐。
她弯下腰,余光中瞥见了战场上那黑色的土壤中有什么正在慢慢萌芽……是花?
在她的注视下,金色的花朵,层层叠叠的花瓣破开了血雾,展露在她面前摇曳着。
——从尸山血海中开出的花朵?
她有些不确定的想,被完全吸引住了目光。
像唯一的阳光落在它身上,照耀在她心间驱散了彷徨与迷雾,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的美丽晃眼。
后来与雾织四处寻找这种花的名字和来历,然后绣在裙摆与袖口上,仿佛与过去做了分别。
她遣散了思绪,路过守岁县的时候蓦地嗅到了熟悉的气息,与雾织迟疑了片刻还是赶了过去,应该是在祭祀坛那边。
不,不对。
虽然很相似也很熟悉,但没有共鸣,应该是仿造的……神明?
日本每个地区都会有相应的产土神,大多是像御影那种土地神,默默守护着神社与当地居民,不可能这么张扬的出现在凡间。
“恐怕又是咒灵吧。”与雾织口中喃喃,靠近结界后果然感应到咒灵的气息,又是人类所诞生出来遐想咒灵。
渐渐失去信仰的神明被咒灵取代,也太可笑了。
“灰原!!!”
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响彻天际,年轻的少年咒术师跪倒在地面上,双目不断渗出鲜血,在满是伤口的脸颊上留下两道血痕。
他大口喘着气,悲鸣声破出喉间。
金发被污垢染成斑驳的泥土色,平时冷然的脸孔此刻随着悲鸣碎裂。
这次的任务情报又是预估错误,明明只是一只轻轻松松解决的二级咒灵,可是眼前这只产土神的信仰明明是一级的任务!!
灰原手中的武器被咒灵击溃到空中,身体不受控制的下坠,骤然被刺穿腹部!
“快、快逃……”
灰原瞳孔猛缩喷出一口血,腹部被破开一个窟窿,嘴里不断溢出鲜血,断断续续的朝七海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
七海擦掉嘴角的血渍,发了疯似的提起手中的武器朝咒灵冲过去,凌空跃起砍掉咒灵的一只臂膀!
“撑住!之前呼叫的支援人员应该在赶来的路上了——”
“七海你快走……”
“别说话,保存体力,我们能拖到——”
“七海,如果可以的话……”
“我、我好想见见家人和雾织学姐啊……”
“别说话了啊!!!”
七海近乎崩溃的低喊戛然而止,而心脏在对方垂下手臂的刹那骤停。
已经……无人回答他的话了。
可战斗还在继续。
绝望与巨大的阴影将他笼罩,如同盘旋在头顶的乌云,恶意与匮乏的战意让他失去了还击的能力。
七海垂下脑袋,捏紧了拳头,浑身不断颤抖着。
这是一条他从未设想过的道路,他与灰原还有其他人一同走在这条路上,所经历的欢笑与泪水,苦难与折磨,终将指向一个终点。
这样的场景……似乎见过一次。
那还是她在的时候。
七海恍惚间没能躲开咒灵的下一次攻击,整个身躯被掀翻再地,翻滚数十次后倒在水泥地上,额头上的伤痕愈发加深。
血液混合着泥土,变为黑色的物质,满身狼藉。
他咳嗽了两声,血液呛住了喉管,瞳孔开始出现了涣散,竟然隐约看见了一丝丝亮光,这样的征兆是临死前的臆想?
亦或者……
回忆如海水涌了上来。
被判定为叛逃的诅咒师……雾织同学?
那是灰原的愿望?
亮光逐渐变为越来越大的裂痕,撕开由恐惧而幻化的畸形外观,咒灵原本扭曲的身躯猛然一顿,发出惨烈的叫喊,被硬生生斩开!
战场永远是黑与红的灰色调。
血腥味弥漫的同时,那股亮丽的色彩强势压盖上来,寒芒先到,斩破天际。
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灰尘与亡灵的哀悼,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救赎,清刷着这片阴郁的结界。
她于夜幕下伫立,手执寒芒。
裙角随着漫长的风烟,摇曳出那抹动人心魄的光景。
“我相信雾织学姐绝对不是那种人!”
“七海!我看人很准的啊!”
七海闭了闭眼睛,咳出了卡在喉间的血块后意识已然有些模糊,热流从脸颊划过,他几乎哽咽出声。
最近一次,似乎还是他们和前辈们一起在冲绳酒店吃饭。
无论是咒术师、诅咒师、咒灵、还是神袛……
是不是都在走向同一条不归途。
与雾织出场便杀了这只名为产土神的咒灵,在一片灰烬与硝烟之下看见了熟悉的面孔,她愣了下,没有多言。
这两个曾经是她的学弟,现在已经站在她的对立面了。
她会来并不是因为这只咒灵占据了神位,而是她听到了祈愿,距离她最近的愿望。
「想再见她一面。」
——于是她便出现了。
与雾织垂下了眼眸,提着窄刀转身,却听见身后传来沙哑不堪的声音,气息孱弱轻缓:“你……怎么会出现?”
“我听到了希望我出现的愿望。”
与雾织清冷的嗓音驱散了不断萦绕在耳边的鸣声,七海低嘲的笑了一声,绝望地塌下眼皮,满身的伤口已经让他无法动弹。
如果不是他还剩下一口气,或许自己也不会相信这种事情竟然真的存在。
“可是……他已经……”
七海说的每一句似乎都用尽了全力,力竭声嘶却又脆弱无比,体内的血液在不停的流逝,嘴唇也愈发苍白。
死前根本没有什么人生的跑马灯啊。
有的大概只是无尽的悔意与不甘,在剩余的生命中盘旋不停,对他来说什么咒术师什么叛逃诅咒师,都不过是这条路上的苦难者。
如果不走上这条路,会死更多的人,会出现更多无法挽回的损失,可那些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他也只是人类啊,他也会有……自己的愿望。
与雾织难得停下脚步,倒在地面上的灰原早就失去生命迹象,无力回天,如果强行救他……
“死而复生的代价不是你能够支付的。”
七海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两下,渐渐崩溃的表情开始扭曲,即使死而复生又能怎么样?谁能保证下一次任务,不会发生同样的情况?
咒术师的尽头都是如此。
周而复始的迈向同伴们的尸山血海。
“可是他的愿望到死都没有……”
微不可闻的低噎,诉说着低沉又压抑的踹息。
她缓慢并悠长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啊,已经完成了。”
七海霎时愣住了。
远处传来支援人员的呼喊,他充耳不闻的随着那抹红白的影子转动眼球,视线被拖长,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那是我的愿望?
“你先去休息吧,七海。”
夏油杰微微低头,给灰原的遗体盖上一层白布,额前的发丝遮挡住了他眼中的神情,日渐消瘦的侧脸看起来更加低迷。
仔细看去,黑发青年的下眼睑浮着黑雾,纤长的羽睫迤逦出一片被墨色晕染的阴影。
“……我看见她了。”
“……”
“……是她救了我。”
“我知道了,这件事已经交给悟去办了。”
“……”
医务室此刻一片寂静。
直到夏油杰叹了口气,缓缓转身,想再度开口劝说些什么,却又被七海疲倦又低哑的声音打断。
“……那为什么不全部交给那个人来做。”
“如果换成是他,他会怎么做?”
夏油杰眼眸归于平静,宛若深潭,不可见底。
“他会站在自己的立场,去处理所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