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你果真认罚?就算是皮开肉绽,也在所不惜?”萧夫人瞪着条案上的少商,拳头攥得紧紧的。

“阿母,阿母!少商是有错,可请您怜惜她这么多年来所受的苦,这军法连军中儿郎都受不住的,嫋嫋是女娘啊。”看萧夫人的架势是来真的,程姣忙跪下替少商求饶。

“姣姣不必为我求情,阿母只管打来!”

“好,好个只管打来!今日我不管教你如何服众,如何约束程氏全家!青苁,只管打!”萧夫人说完就背过身去不看少商。“不许徇私留情,打!”

武婢第一仗已经落下,少商闷哼一声,随后喉咙里就只剩下丝丝拉拉的喘气声,听声音就知道疼极了。

“阿母,少商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女儿啊,她一出生你就扔下了她,她没喝过你的一口乳汁,你如今要这般打她!打在儿身痛在母心,阿母你的心难道不痛吗!?”

程姣跪在萧夫人脚边扯着她的裙摆,后者依旧背脊挺立无动于衷。程姣咬了咬牙,跑上去要抢那武婢的长仗,结果轻易就被推开。程姣看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少商,只能上前抱住她,刚挨了一下,她就惨叫出声,觉得自己的背部火辣辣的疼。而躲在堂外的程始和程止夫妇听到程姣的惨叫,心道不好,萧夫人是假戏真做了。

只挨了一下的程姣就顿时起不了身,行刑的武婢来拉扯她,还好程始及时赶到。

“住手!谁敢再打!”

“阿父,阿父你终于来了!”

“姣姣,你没事吧?”

程姣摇了摇头:“阿父,阿母好狠的心!嫋嫋被打得已经没有知觉了!”

“嫋嫋!嫋嫋!”

“阿父...你...终于来了...”少商只说了一句,就疼得只能喘气,根本说不话来。

程始见了双目含泪:“元漪!就算嫋嫋犯了再大的错,你也不该下此重手,可是你我亲生的啊,何至于如此!”

“姒妇怎么打得这般重,快,快去请医士来!”

“元漪阿姊,我从未如此佩服于你,竟舍得如此下狠手,对自己亲生女儿啊!少商即便有错,阿姊就不能言传身教吗,何必行此大罚!动辄加以棍棒不耐给予教诲,这顽童又如何能成才!”程止说得义愤填膺,萧夫人也是满腹怒火。

“好得很!挨打的不出声,出招却来质问我!你们一家人,小的有理大的也有理,到头来没理便成了我!只我一个是恶人!”

“三弟,你即将去骅县赴任,你把她一并带走吧,这孩子我萧元漪从此以后不会再管!”

“阿母,你这是说得什么气话呀阿母!”

厅堂内其它三人都没有言语,一直没了声息的少商却说了话。

“好...一言...为定。”

撑着一口气的少商说完又昏了过去,青苁夫人让武婢将少商抬了回去,莲房见少商走出去抬回来,当下又哭又喊。

“哭什么,还不快收拾好床铺,让女公子趴下!”

莲房反应过来,忙带着婢女烧水,铺床给少商更衣。一切忙完之后,医士也来了。这时候的医士多数都是男人,不过好在身边带着两个医女,医女看了看少商的伤处,口述给医士。医士开了些外敷的伤,就起身告辞。

“敢问医士,只需外敷就可以了吗?可我阿姊痛得厉害。”

“女公子不必担忧,下手之人极有分寸,连皮都未破,不过几道血痕和淤血,敷上两三天即可痊愈。”

“多谢医士,莲房,送医士出门。”

“是。”

涂了膏药之后,少商不再喊疼,晕晕乎乎睡下。程姣吩咐莲房好生照看少商就离开,她想和萧夫人谈一谈。

程姣也曾不服管教,但她与少商不同,她趋利避害,一旦知道萧夫人生气,便撒娇卖乖,保证下次不犯,然后乖顺一段时间,是以萧夫人还未对程姣下重手整治。而少商却性情刚硬,跟萧夫人一样吃软不吃硬,这母女俩一对上,就是针尖对麦芒,坚冰遇铁凿,没有软和下来的时候。

夜色已深,只有一轮明月独悬于空,程姣来到程始夫妇院落时,只见萧夫人对月枯坐,衣摆都压出了深深的褶皱。程姣看着萧夫人的样子,质问的话也说不出口来,每当她以为萧夫人心肠冷硬,对少商半点也无母女之情的时候,萧夫人却又自己暗自伤怀,母女俩都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阿母。”

“你怎么来了。”

“少商上过药了,也睡下了。医士说,行刑之人极有分寸,只留了些血痕和淤青,没有破皮。我也看过了,伤口只是肿得厉害,牵扯到皮肉便会疼。”

“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是那孽障咎由自取。”

程姣叹了一口气,萧夫人总让想起她家老太太,成天数落她,可也把她当宝贝一样。她上了大学才自己洗碗,自己扫地,因为生她时赶上国家.政策,家里只得她一个女孩,别人就劝说老太太把她送去乡下,这样还有机会生个儿子,可老太太死活不肯。虽然等她工作了离开家了,因为结婚的问题上也吵了好几次,但她永远记得,小时候别人欺负她,老太太护着她的情景。

“阿母,我知道你气少商胆大妄为,还不认错,可这是她这十多年养成的习惯,如果她不反击,别人就会一直欺凌于她。”

“我何尝不知她的性子,可她报复王姈就算了,还让其他的小女娘也坠桥!‘不要轻易行险,不树敌太多‘这样的道理她不懂吗?她已声明狼藉,又得罪众多人,她以后要怎么办?万家老太公死后,万老夫人是什么情景,还不是因为当初太过强硬,不肯弯腰低头!这都城里,能让她低头能让程家低头之人,比比皆是!她如此胆大妄为,以后谁能护得住她!”

“阿母,”程姣环住萧夫人的肩膀,帮她顺气。“我知道你是为了少商,也是为了程家,可少商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

“难道你还要我跟她低头!”

程姣心知做父母的,永远是斗不过自己的孩子的,因为她在长大,你在老去,她会有了自己的家庭,你的心却会越来越软,回忆里都是她刚出生的模样。

“阿母,别伤心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少商疼,你心里也疼。”

“...那孩子的心,怎么就那么狠呢?竟一句错也不肯认。”

“阿母不也一样嘛,你们都是看似心狠,其实也心软。”

萧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吧,今晚来是为何事。”

“一是宽慰阿母一二,还有,我想跟着少商一起去骅县。”

“你也想走...走吧,都走吧。”

“阿母说什么呢,我只是打算送送少商,等她在骅县安顿好了,女儿就马上回来,到时候阿母用大棍子打我走我都不走。”

“你啊,只会嘴上说得好听。”

“阿母,你没发现你跟少商特别的像吗,都更喜欢性情温婉的女子。你看少商,葛氏如此对她她都不记恨堂姊,你也是待堂姊如亲生女儿。这说明你们都心中通达,明大义。”

“你少替她说好话,我萧元漪不吃这套。”

“是是是,谁不知道我阿母最是铁面无私。阿母我先回了,不耽误您去看少商了。”

修养了一日之后,少商隔天一清早就被抬上了车,随三叔父和三叔母一起去骅县。出发的那日,萧夫人未打发人来说任何托词就缺席了。

程母对着她的幺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絮絮叨叨,程始也...目光带泪对着少商絮絮叨叨。程姎做了好吃的点心,程颂和程止把许些好玩的装上马车。在程止终于摆脱了程母的‘热情’之后,车队出发。

马车慢慢远离了程府,少商依旧看着窗外,抱着一丝希望,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程姣看着少商的样子直叹气:母女俩都是一样的脾气,死鸭子嘴硬。

少商的伤口依旧疼着,始终寻不着那身影,便放下车帘趴在车厢内。车队出城时,程姣看着上方宏伟的城门,不由得抬头仰望苍穹,只见天光阴沉无云无风。想着少宫说他已经起过卦,说这一路逢凶化吉,程姣心中祈祷三兄的卦能不准,最好凶都不要遇见!

另一辆马车中,程止正和桑氏在一处说话:“嫋嫋真的够硬气的,她那日都被打成那样了,愣是一声不吭!可惜是个女儿身,若是个男子,必能混出番成就来。”

“我看过嫋嫋的伤势,血痕斑斑却没怎么破皮,红肿淤痕都不深,所以呀,姒妇并没有真的下手。姒妇随兄长南征北战,若真想下手痛打,嫋嫋焉有命在。”

程止听了恍然大悟:“这对母女的脾气,当真是硬到一处去了。”

“还好啊,姣姣不像姒妇脾气随了伯婿。有她在当中缓和一二,她们母女二人的关系也不至于太僵。”

“姣姣?她跟我们来,不是因为也生元漪阿姊的气吗?”

“你啊,”桑氏摇头,“你看吧,有姣姣在,少商就不会记恨姒妇的。”

程止刚要问原因,下仆就在外面禀告说,车队后有一人策马追来,说是楼太傅之侄,明叫楼垚,求见大人。

“楼人的的侄儿?”程止一脸的迷茫,“楼家与我们有什么干系,兄长刚结交山的么?我怎么不知道?”

程止下了车,只见一个穿着披风,骑着高头骏马英气勃勃的少年等在不远处,那少年见了程止,立刻翻身下马,屈身行礼:“晚辈楼垚,见过程大人。”

程止回礼,客套几句之后直接进入正题:“楼公子此番为何而来?”

“程大人,晚辈与少商君见过几次,十分...仰慕她的为人,听闻她要随程大人赴骅县上任,晚辈特来追随,望能保少商君一路安全。”

因程止就和楼垚在马车附近说话,所以后车也是听得真真切切。当楼垚说到仰慕少商为人时,程姣就带着一脸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少商,把少商看得不自在。

楼垚的话很直白,直白到程止沉默不语,抬头看了看太阳:这侄女才出门赴了几场宴呀,就引来河东楼氏子尾随。

“楼公子你看,我们这一行许多人,自是能护少商安危的,就不劳楼公子了。况且听闻楼公子刚与何家退了亲,若是跟着少商难免有人会误会。”

“晚辈行事端正,心中无愧。”

少商受不了程姣的眼神,打算问个清楚:“楼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见楼垚来到马车外,少商出言询问:“楼公子追赶至此有何指教。”

“我...我想说,你很好,那日你涉及她们落桥之事没有做错,我心中十分仰慕于你。”

少商听楼垚知道是她设计让王姈她们坠桥,直接坐起身子拉开了车帘:“你胡说什么你!”

“那日我路过,刚好看见你去桥下抽木头,你放心谁也没说。”

少商眼珠子转了转,开始卖可怜:“楼公子,不瞒你说,我并不是生病离家,而受到我阿母军法刑杖驱逐出城。这样的惩已是够够的,楼公子还要如何?”

“少商君误会了,我并非要追究,此事本就是那王姈活该,不应该让你遭此重罚。”

“不必再说了,楼公子若无其他的事,我们就此别过吧。”少商一脸愁苦,这么大一个把柄在他人手中,她以后的日子怎么安生。

“少商君,那日若不是你叫住我,我也掉桥底下去了。”

“我这个人就是如此,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那日若不是你,我依然会那么做,从不牵连无辜。”

“少商君果真是心地善良爱憎分明,我生平还是第一次遇见像你这般的女娘。那日元宵灯会,你也是这般护着我的。”

听到元宵灯会,程姣眯了眯眼:所以楼垚在元宵灯会上也遇见了少商,那算上凌不疑,袁慎就三个了!她阿姊一个晚上的功夫,就邂逅了三位权贵公子。

“不不不,我那时就觉得你未婚妻太过跋扈而已,所以想帮你教训教训她。”

程姣:楼垚当时还有未婚妻就对少商有好感!!麻了,这就是天之娇女的待遇吗?

“她已经不是我未婚妻了,我已经与何昭君退婚,如今尚未婚配。”楼垚说这话时,害羞得脸都红了,少商却不解风情。

“你有没有婚配,与我有何干系啊?”

“我...我只是不想让少商君误会,那何昭君下个月就要嫁去雍王府了。”

“那何昭君嫁给谁,与我就更没有干系了!楼公子你婚约被弃,总不能怪我吧?”

程姣在车里听得直摇头,少商这个不开窍啊,估计有人上门提亲,她倒会好奇人家为什么上她家提亲。人家楼垚的意思明明是说:他单身了,所以才来追求你!

少商继续说道:“我的确是撞见你与你未婚妻纠缠,那你也不能来纠缠我呀,我从来就没嚼过你舌根子,从未!你...你也不能拿着我的把柄,要挟我。”

“不,不是这样的,少商君你还是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和少商君...一见如故,再、再见倾心,因此...特来追随。”楼垚说完这话,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

程姣捂着嘴巴开始笑:额滴个神,她头一次见到这般娇羞的男子。程姣笑得都快抖成帕金森了,被少商一脚制止。

“不是我误会了,是你误会了!我,我对你...我吧...告辞!”少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于是干脆不解释,让符登驾车赶快走。车队一走,程姣再也憋不住,开始喝哧喝哧笑起来。

“笑,你笑得连牙都露出来了,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我那美而不自知的阿姊,人家楼公子明明是倾慕于你,你却当人是拿了你的把柄向你讨债的,哈哈哈哈。河东楼氏要什么没有,非要要挟于你个小小女娘,莫不是阿姊早就看出来他是准备向你讨情债...呀,阿姊我错了,别挠了。”

“我叫你敢笑话你阿姊,再笑,再笑我还挠你的痒!”

“不笑了,不过阿姊,楼公子的事总算让你明白,你做的事是多严重的后果了吧?”

“确实,如果看见我抽木头的是别人,那就不止是几板子的事情了,没准挨了打之后,还要被压着给那王姈和裕昌郡主磕头赔罪。”

“所以阿母让你离家,不是真的放弃你不管你了,她是让你出来躲一躲。”

“你就会说好听的。”

“好,那不说阿母,那就说说少商君从不牵连无辜。你觉得楼公子无辜,那其他的女娘呢,她们可没有欺辱过你吧?”

“怎么没有,王姈每次嘲讽于我,她们都出声附和。”

“不可能全都出声附和吧,肯定也有默不作声的。不是像萋萋阿姊那样,明着维护你的才是朋友。你久未参加交际,她们对你不熟悉也许是在观望。如果都城的女娘都跟王姈交好,就不会传出王姈跋扈的话了。有些人只是畏于王姈的家世,其实并不想和她同流合污的。”

“连交朋友都不真心,她们还有什么能是真的。”

程姣深知这世界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利益不相冲突才能当朋友,而再好的朋友,涉及到自身利益前程也会分道扬镳。

“所以,阿父阿母,三叔夫三叔母这样的夫妻才让人羡慕。阿姊你将来也会寻得如意郎婿的!”

一场灯会就来了仨,程姣觉得少商永远不会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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