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松流有些惊讶地看着太宰治。
原本他觉得,自己帮太宰治检查一下身体,试着解除一下永生诅咒,正好可以换取太宰治手中关于自己的魔术刻印,这算是勉强对等的交易。
赤松流是个遵循等价交换原则的人。
最初太宰治拿着魔术刻印当诱饵,让中原中也暗算赤松流。
但那次赤松流也不算吃亏,他拿回了过去的记忆,还咔嚓了太宰治,所以这件事在赤松流这里已经过去了。
只是赤松流去横滨探查情况,差点被首领办公室里的特殊装置抓捕,这件事让赤松流非常恼火,他决定如数奉还,才有了昨天晚上的一波流平推。
赤松流双杀了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仇怨抹消,再加上收获了一张书页,赤松流才大方地帮太宰治做体测。
但赤松流万万没想到太宰治居然说,他不介意永生,并反过来向赤松流要条件。
本来是太宰治找赤松流解除诅咒,如今变成了赤松流需要从太宰治手里拿回魔术刻印。
一瞬间两人之间的攻守之势发生变化。
赤松流的面色古怪起来。
“你说,你不介意永生了?”
赤松流问太宰治。
太宰治笑吟吟地点头,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人,心情很好:“是呀,按照你的说法,只有活着才能遇到有趣的人和事,我觉得昨晚的经历很有趣,如果死了就遇不到啦。”
赤松流无法理解太宰治的脑回路。
太宰治觉得昨晚经历有趣?被双杀了有什么可开心的……啊!
赤松流冷不丁想到了什么,他缓缓说:“除了你自己找死外,难道我是第一个干掉你的人吗?”
太宰治的笑容不变,甚至更柔和了:“是呀,你给了我不一样的体验。”
赤松流觉得心累。
他这是一不留神招惹了一个变态吗?
哦,不对,是异世界的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简称我坑我自己。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太宰治已经到达了另一个高度,他的敌人只有他自己,其他所有人都无法击败他。
说真心话,这很牛逼。
太宰治想要拯救织田作之助,于是他这么做了,还成功了,甚至将整个世界解决了。
这样的太宰治的确有自傲的资格。
然后太宰治发现如此牛逼的自己被人暗算了,那么他想要找回场子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赤松流总算理清楚了眼前太宰治的脑回路,他用肯定的语气说:“原来如此,如果有一天你赢过了我,你就会开心地去死了吧。”
太宰治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他回答说:“我现在也想开心地去死,但因为你的缘故,我的理想破灭了,不管是赢过你还是达成心愿,都只能找你了吧?”
赤松流却冷笑起来:“还是那句话,我不是他,才不会惯着你,更不会顺着你,你的理想破灭关我屁事?你输了只能说自己技不如人,想让我帮忙,那就拿出代价和报酬。”
太宰治微笑着说:“是啊,正因为我知道你是这么想的,所以才直接动手,结果失败了,真可惜。”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别开眼神,并在心里怒骂对方:这个贱人。
下一秒,两人又同时叹气。
——为什么我能猜到他怎么想的?
只是在听到对方叹气后,太宰治和赤松流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再度悻悻不已,为自己对对方的熟稔而心酸。
赤松流有气无力地说:“太宰,扪心自问,你不觉得将全部精力放在我身上,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吗?生活的乐趣有那么多,你还拯救了织田作之助,你不想和他成为朋友吗?”
太宰治冷漠地说:“成为朋友?呵,然后以朋友的身份邀请他来参加我和真爱的婚礼吗?”
赤松流抬手捂脸,有种自己搬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
他小声抱怨:“是你自己胡说八道。”
太宰治深呼吸,主动放过了织田作之助的话题。
他问赤松流:“那你呢?我倒要问问,你说生活有很多乐趣,都是什么乐趣?”
太宰治饶有兴致地看着赤松流:“你不觉得周围的人很无聊吗?事情的发展一眼就看明白了,整个世界都是腐烂的,这样的人生,你觉得有意思吗?”
异世界的K先生给出的回答是,他对这个世界感到无聊,但对未来怀有期待。
眼前的魔术师维吉莱尔呢?
赤松流给出了自己的回答:“魔术的本质是欺骗,神秘只存在于过去,魔术师是一群拿着未来做赌注、欺骗现在的世界,并用尽一切去追寻过去的群体。”
“人对时间的感知是根据自身成长变化来判断的,时间在人身上的体现是向前的,无法返回的单程票。”
“但对魔术师来说,时间是凝固、甚至倒退的。”
说到这里,赤松流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明亮的光彩和跃跃欲试:“在所有人都只能向前走的时候,我们魔术师却依靠自身力量向后退,我们在努力回归本源和真谛。”
“哪怕这注定是不可能实现的、虚无缥缈的梦,但这样的梦想和人生肯定会比大部分人的人生有意思吧?”
赤松流兴致勃勃地说:“魔术的本质是隐匿神秘,神秘这个词来源于希腊语的封闭,意味着隐匿、隐藏、闭合,换而言之,【神秘是神秘】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个闭环。”
“而我有幸在其中徜徉,去探索整个世界的过去,甚至彻底留在过去,这样的人生当然是有意义的。”
说到这里,赤松流抬眸看向太宰治。
他是笑着的,笑容明朗且带着强烈的、意味着生机的色彩,明明是在探寻已经消隐死亡的过去,可赤松流整个人却充斥着浓烈的生命感,他说:“你要是觉得活着很难,向前走太无聊了,那不如试着看看过去。”
太宰治喃喃地说:“过去?”
“是啊,你能轻易看穿未来,那你能解析过去吗?”
赤松流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你知道这片土地上埋藏了多少秘密吗?你知道往前推一百年,三百年,五百年,甚至上千年前,这片土地上都发生过什么?”
“上古神王时代的天地是什么样的?古代英雄和伟人是何等风姿?更遥远一些的诸神时代又是什么样的?”
赤松流轻笑起来,神色有些悠然,他说:“我家的魔术是唤醒和活性,可以从一些古老的残片和材料上获悉过往的历史,有些时候感知着那些情绪和历史碎片,甚至会产生一种恨不早生百年,得以目睹先贤风采的懊恼和遗憾。”
太宰治静静地看着赤松流,清晰地分辨出了两个赤松流的不同。
一个是在向前,一个是在向后,可不管哪一个,他们都在努力寻找人生的意义,从不曾迷惘。
许久后太宰治才语气淡淡地说:“换言之,你其实是在追寻已经逝去之物的泡影,你的目光在已经消失死亡的过去。”
异世界的K是在绝望中寻找希望。
“你是在死亡中寻找新生。”
明明是已经湮灭的古老传说和过去,赤松流提起那些过去时,身上却闪烁着浓烈的生命色彩,这样的强烈差异让赤松流看上去格外明亮耀眼。
赤松流理所当然地说:“人死后,会有青草长出来,生命回归大地,生命再从大地中诞生,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太宰治不自觉地微笑起来,他放松身体靠在台子旁,语气中多了一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那你说,我死之后,会为这个世界留下什么东西吗?”
——我这样无用而羞耻的存在,若是死了,也会有半点些微有用之处吗?
赤松流给与肯定的回答:“会,生命的重量是相同的。”
太宰治执着地问:“你凭什么这么说?”
赤松流指着工作台上放着的魔术笔记,封皮上有着赤松流的家徽。
“看到那个了吗?那代表我家的唤醒魔术,我唤醒过去的残念,我解析已经逝去的存在,我作为活人见证着死去的存在留下的历史,我当然有资格来评判。”
太宰治呼吸一窒,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一瞬间,他竟真的有了浓烈的活着的感觉,仿佛自己的存在被肯定了似的。
“……真是傲慢啊。”
太宰治睁开眼,柔软的笑意一闪而过,长长的睫毛挡住了他眼中的神采,他懒散地说:“你说的那么好听,其实就是一个坂口安吾而已。”
不,并非如此,太宰治嘴上埋汰嫌弃着赤松流,心里想的却是截然相反的念头。
——即便我认为自己是无意义的、死了也无所谓的野狗,可等我死后,真正对我的存在意义做出评判的人,是眼前这个傲慢的混蛋。
赤松流不满地说:“别胡说,安吾只能读取信息,我可以让残念活过来。”
这也是他说的在死亡中寻找生命的意思。
太宰治故意做不屑和怀疑的神情,他说:“是吗?那我们达成一个协议吧。”
赤松流怔了怔,他抬眸看向太宰治。
“抛开魔术刻印和永生诅咒,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太宰治脚步轻快地走到赤松流身边:“我是来自远东的梅洛斯,来伦敦游玩,但很不幸遇到了伦敦动乱,我需要一个合格的保镖和导游。”
赤松流诧异地说:“你要委托我?”
太宰治笑着点头:“我听弗伦说你曾游历过很多地方,应该也当过佣兵,对吧?”
他垂眸,隐藏起心中的暗涌。
太宰治对赤松流伸出手,眉目温和,一副我是好人我很乖的样子:“要接我的委托吗?我保证不惹事。”
他从不曾主动去握住什么,因为拥有的东西注定会消失,死亡会带走一切。
但是啊,即便是在死亡和消失的荒漠之地,也会有人在此徘徊探寻,见证并记录着曾经发生的一切,甚至为此心生感怀之情。
太宰治之前觉得异世界的自己会谈恋爱,肯定是脑子被狗啃了。
可现在他突兀发现,自己会因为这个人而停留于世间,果然是有原因的。
哪怕经历不同,但太宰治这个人的本质是一样的,他们都是胆小鬼,他们都瑟缩在远处,小心翼翼地不敢靠近这个世界。
然后有一个人出现了,透过这个人,太宰治感受到了生命的悸动,虽然微小,却已然让他冰冷的身体变得滚烫。
太宰治愉快地接受了真香定律,胆小如他想要试一试。
毕竟已经有自己成功了嘛。
他对赤松流放出豪言:“我可是很有钱的,你未来一年的时间被我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