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淑熙的性子,是几姊妹中最软的。
不说两位姐姐了,就说两位兄长,对她都是从小宠到大的,谁能想到,临了了,反倒是这位小妹妹过的最不好。
不仅儿子媳妇都死了,只剩下一个小孙子养在身边,连陪嫁的房子都给抢走了。
周淑贤是真有点恨铁不成钢。
“亏你大姐还是搞妇联的,要是被别人知道妇联副主席的妹妹是个怂货,怕不是要把人家大牙给笑掉了。”周淑贤抬手戳了戳自家妹妹的脑门子,语气跟小时候她周淑熙犯了错来求情时一模一样。
周淑贤的心一下子又颤了一下,泪水落下。
这种久违的,来自亲人的责备,都让她赶到无比的安心。
“我都听二姐的,咱们去把房子要回来。”周淑熙一边哭一边点头呜咽着说道。
周淑贤叹了口气。
然后伸手抱抱周淑熙,目光又落在她的腿上:“你的腿是怎么回事?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好多年了。”
周淑熙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腿,当初那段灰暗的岁月,这些年一直盘旋在她的心里,可随着家人的到来,那股子难以言喻的痛楚,似乎在渐渐减轻了。
“已经习惯了。”
“那个该死的老畜生,要不是他你的腿肯定不会出事。”周淑贤恨恨的咬牙,将周淑熙腿受伤的事情,也怨怪到那男人的身上,愤愤的骂道。
周淑熙叹了口气,眼神复杂的看向窗外。
她是恨过的。
恨前夫冷漠,见她娘家倒台,便与她划清界限,分道扬镳;恨前夫歹毒,为了自己安稳,便出手举报她,害得她被打断腿,用治病救人的手,去打扫厕所;恨前夫冷漠,明明知道儿子被下方到西北,却毫不顾念,得知儿子死讯,也若无其事。
可恨又有什么用呢?
她在周围邻居的眼里,不过是成分不好的黑五类,是被□□的坏分子,若不是她还能为他们治病疗伤,说不得,连在这里安稳的过日子都不行。
所以她逼着自己不恨,逼着自己忘记。
如今……
二姐来了,二姐得知她的遭遇很生气。
二姐的每一句话,都在勾的她内心的恨意复苏。
泪水溢出眼眶,她的手指渐渐攥紧,最终只化作一声痛楚的悲鸣:“二姐,我恨呐,当我知道云岭和小月的死讯的时候,我恨不得啃他的骨头吃他的血肉啊……”
她嚎啕大哭,将这些年心底的怨,心底的恨一口气哭了出来。
这时候的周淑贤反倒不说话了,只是紧紧的抱着她,轻轻的拍打着她的背脊,安抚着她,任由她发泄。
哭出来好啊……
刚刚那副什么都不计较,什么都不在乎,一副菩萨样,看的让人担心。
也不知哭了多久,周淑熙渐渐的止住泪水,从大哭状态变成了抽泣状态,周淑贤这才起身去打了一脸盆的水,给周淑熙洗了把脸。
时间在姐妹两个人的脸上都留下了浓重的痕迹。
周淑熙痴痴的看着姐姐的脸,半晌后突然开口说道:“二姐,你老了好多。”
“我孙女儿都快嫁人了,我老不是正常的么?”
周淑贤有些好气又好笑:“说的好像你自己又有多年轻似的,摸摸自己的脸,不也是枯树皮了?”
周淑熙倒是没有摸自己的脸,只是笑了笑:“孩子们都大了,咱们都老了。”她起身往外走,因为哭了一场,双腿还有些软,但还是走出了门:“说起来,也是缘分,若不是小白那孩子脚崴了,恐怕咱们也联系不上。”
“脚崴了?怎么回事?”
白芙美崴脚的事周淑贤还不知道呢。
“你不知道?”周淑熙也愣了一下。
“这倒霉孩子,从小就不让人省心,我得回去看看她的脚。”周淑贤立刻着急了起来,急急忙忙的就往家的方向去。
周淑熙站在门口站了会儿,才回屋拿了把锁,把门给锁上,跟着去了。
路上恰好遇到隔壁邻居出来收马桶,太阳暴晒之下,木料的马桶容易被晒裂,所以早晨晒一会儿,差不多太阳最烈的时候,就得收回家,那邻居看见周淑熙出来,立刻露出见了鬼似的表情。
周淑熙以前很怕这些目光,甚至想要躲闪,可今日却并没有很大反应。
她向来不爱出门,就连菜,都是自家种的,有时候周漠北馋肉了,她就脱来瞧病的人,帮忙带点儿,今天她能出门,也有周淑贤的原因。
家里来人了,胆子也大了。
白芙美正在家逗弄着刚相认的小堂弟周漠北。
说真的,在没相认之前,周漠北虽然和白芙美玩的好,但是却时刻带着防备,许是年少时接收到的恶意太多,以至于他到现在都不太愿意相信别人,可心底里对于友情的渴望,还是让他和白芙美玩在了一起。
这会儿好容易亲人相认,周漠北看向白芙美的眼神里,都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白芙美托着腮,眼底带着揶揄:“哎呀,小北,以后我俩就是亲姐弟了,以后下棋……你可不能老是赢我了。”
周漠北:“……为什么?”
棋盘如战场,战场无父子,怎么就不能赢了?
“因为……”
白芙美卖了个关子,倒是端着脸盆的杨宝妮突然冒出来说道:“周白两家,所有的小字辈,带上你,全是小子,两家就这一个姑娘,你要是赢了她,她跑去和你那些没见过面的哥哥们告个状,就有你好果子吃了。”
哈?
周漠北呆住了,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白芙美抿嘴,压住脸上的笑,得意的扬起下巴:“怎么样,害怕了吧,我可是有很多哥哥的人。”
“可如果那些是你哥哥的话,岂不是……也是我……”哥哥?
周漠北话没说完,就看见眼前竖起一根手指,那手指还在不停的左右摇摆,而手指的主人也是一脸遗憾的摇摇头,嘴里还发出遗憾的‘啧啧啧’声。
“我告诉你一句话。”
周漠北:“?”
“在我们家,男孩子不值钱,像我!”白芙美拍拍自己的胸口:“这样貌美如花的小姑娘,才最值钱。”
周漠北:“!!!”
“小美!”
还没来得及回应,周漠北就听见门口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紧接着就看见早上到自家的小老太太快步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大声念叨着:“你怎么没告诉我你崴脚了,你这孩子能不能让人省点儿心?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走路还能崴脚,快过来给奶奶看看,脚恢复的怎么样了?”
白芙美:“……已经完全恢复了。”
周漠北默默往后退散。
说真的,他刚刚对白芙美的待遇还有点小羡慕,此刻……还是让他做一个自由的人好了,崴个脚都这么大动静,还是算了算了。
还是他奶奶好啊,从来不会这么夸张。
刚这么想着,就看见自家很少出门的奶奶,扶着门框从门槛跨了进来。
周漠北:“……”
哼,就嫉妒!
高付俊一直到下午太阳快落山了才回来,这一天他跑了四个厂子,累得背都直不起来了,可就算如此,今天一天也是收获非常的大的,所以他眼角眉梢倒是飞扬的喜悦,因为知道周淑贤今天过来,所以他在回来之前,去了几个不同的饭店,打包了几个饭店里的特色菜。
这边的环境相比京城来说更加的开放,所以饭店开的也比京城那边更多。
再加上海城的菜系比较驳杂,几乎每一家店的特色菜都不同,有的是红烧肉,有的是闷乳鸽,就连扬市那边的蟹粉狮子头都有,当然,还有最经典的醉蟹,只可惜,如今不是吃蟹的季节,最终高付俊还是没买,而是转去买了八宝鸭和猪蹄,反正都是硬菜。
结果回到家,就看见周漠北蹲在水池边的石板台子上,正一脸认真‘吭哧吭哧’的拔鸡毛。
“小北?”
高付俊走过去小声喊了一声。
周漠北抬起头来,语气雀跃的喊了一声:“高哥哥。”
高付俊低头看看他手里捏着的鸡脖子:“你怎么在这儿拔鸡毛,你白姐姐呢?”
“白姐姐屋里躺着呢。”
高付俊一听这话,顿时吓了一跳:“她怎么了?”
“没啥,就是周奶奶听说白姐姐脚崴了,非要白姐姐躺着再休息两天。”一想到那深沉的爱,周漠北就忍不住的板住了小脸。
高付俊这才放下心来。
他把菜往台板上一放,吩咐周漠北:“把菜送厨房去,我去看看你白姐姐。”
进了堂屋,走到房门口,还没进去,就看见白芙美满脸不情愿的靠在枕头上,而床边则是坐着周淑贤,床旁边的凳子上坐着周淑熙,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尤其是周大夫,眼底含着依赖,时不时的瞥向周淑贤。
虽说在看见周漠北拔鸡毛的时候心底就有了底,可看到这一幕,高付俊还是觉得有些惊异。
这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可真是妙不可言。
谁能想到只是随便赁个院子,不远处居然就有自家多年不联系的亲戚,还刚好被发现了。
“小高回来啦。”
高付俊才站了没一会儿,就被周淑贤给发现了,她十分热情的招呼高付俊进来,等高付俊走到床边,她才拉着高付俊给周淑熙介绍道:“这是小美的对象,已经定亲了,就等着到了年纪就结婚。”
周淑熙是认识高付俊的,也知道自己能和周淑贤重逢,高付俊在里面占据着很重要的原因。
所以这会儿看高付俊,她是带着滤镜的,只觉得这小伙子怎么看怎么好。
“我知道,小高可是个好孩子,这些日子忙里忙外的,可勤快了。”
这年头,‘勤快’是对人最大的夸赞。
“可不是,他伺候小美那劲儿,我看着都怕把小美给惯坏了。”周淑贤下意识的凡尔赛。
周淑熙看看靠在床上敢怒不敢言的白芙美,琢磨着自己这二姐也别大哥说二哥了,都是一样的,不过想到早死的外甥,想想自己对周漠北的在乎,她也能理解周淑贤的心理。
她叹了口气。
要不是怕被说封建迷信,她都想问问,是不是她和周淑贤两个人的命都不好,不然怎么都中年丧子呢?
“奶奶,小美她没事儿吧。”
高付俊看着白芙美递过来的眼神,立刻开口问道。
“没事儿,你姨奶奶检查过了,说是恢复的很好。”周淑贤笑着说道,说起‘姨奶奶’三个字的时候,也是熟稔的很。
高付俊没有表现出异样来,而是吁了口气:“那就好,正好我买了些菜回来,咱们晚上正好好好庆祝一下,我今天淌了一天的汗,先去洗个澡。”
庆祝什么不用说,大家伙儿都知道。
“去吧快去吧。”
周淑贤连忙招呼他去洗澡,等他出门,转头又和周淑熙说道:“孩子是个好孩子,勤劳的很,还很有上进心,我们家老白可满意着呢。”
高付俊嘴角上扬的去洗澡。
洗完澡回到堂屋,饭菜早已摆在了桌上,高付俊买的多,所以看起来盆盆碟碟,十分的壮观。
周淑贤嘴上说着‘浪费’,可脸上却是止不住的喜悦。
一方面觉得高付俊大手笔让她十分有面子,一方面又觉得,这顿饭是专门为了她准备的,毕竟来之前,对于周淑熙是不是她妹妹这件事,大家伙儿心里都没底。
晚饭吃的很满足。
晚饭后,周淑贤又和周淑熙说起房子的事。
她没有想过要避开几个小辈的意思,只让杨宝民带着周漠北到楼上玩去了,毕竟周漠北年纪小,他们要对付的,还是周漠北的亲爷爷,哪怕那亲爷爷不是个东西,可这些手段,也不该在孩子跟前使。
高付俊和白芙美,还有杨宝妮三个人,都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事,脸上都有着遮掩不住的震惊。
他们从一开始,听刘贝贝介绍的时候,就知道周大夫惨,可他们没想到,周大夫居然这么惨。
不仅儿子媳妇死了,自己瘸了,当初还被丈夫举报了。
这种被背叛的感觉,哪怕从未经历过,但只是想想,都让人感觉窒息。
几个人对视一眼,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
倒是高付俊,沉默了一会儿,尝试着开口:“现在姨奶奶的意思是,想要将房子要回来?”
“嗯。”
“那我能冒昧问一句,男方那边现在的情况?”
高付俊不觉得自己能解决这件事,但是他这段时间在海城跑了不少厂子,也认识了不少人,要是真能有帮得上忙的地方,那肯定是义不容辞。
“那边……我也有好些年没关注了,不过断断续续的有信儿传过来,我那前夫姓温,他之前是在第一人民医院上班,主治内科,当时举报的时候,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医生了,后来我们离婚了,听说他找了个带孩子的女人结了婚,如今还在不在医院,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倒是听人说过,说那个女人带着的孩子,是他的……”
“这话当真?”
高付俊突然睁大眼睛:“那个孩子是他的孩子?”
“这……我也是听说的,是真是假不知道。”
“要是真是他的,咱们可以收集他和孩子的血样,前些日子,我听文旻说过,漂亮国如今有一门技术,叫做亲子鉴定,能够鉴定两个人之间是否存在父子关系,要是他们真的是亲父子的话,咱们完全可以去举报那个姓温的背叛婚姻搞破鞋。”
白芙美一听这话,立刻想到,不久以后,也就是今年年底,明年年初的时候,国家会迎来一次非常严重的严·打,要是真如高付俊所说的话,证明当初那个姓温的有了外遇,背叛了婚姻,而且还搞出了私生子,迫害妻子,霸占妻子财物的话,那很可能要被送去吃枪子的。
但很显然,高付俊现在是不知道未来发生的事的。
只能说,乱拳打死老师傅,歪打正着了。
“就算在国外做了这项报告,国内的司法机构承认么?”
杨宝妮提出异议,她准备留校做老师,对国内的法律也有一定的了解,说实话,现在国内的法律发展的很不健全,婚姻法虽然保障了婚姻,可并没有说,如果搞外遇的话,会有怎样的责罚。
最重要的是,就算证明了那个姓温了有了外遇,甚至有了私生子,也年代久远,完全可以拒不承认。
“那是国际上公认的鉴定方式,也是联合国承认的有效的法律文件,咱们国家十年之前就加入了联合国,所以联合国承认的法律文件,在国内是必然有效的。”白芙美觉得这个问题没有必要纠结。
她更纠结的则是另一个问题:“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该如何证明,这个房子是属于姨奶奶的么?”
“这一点其实是可以证明的。”
一直听着几个孩子来回口舌交锋的周淑贤点点头说道:“我们周家的闺女出嫁的时候,都是有嫁妆单子的,还有当初购买房子的时候,请到的海城的几位德高望重的老首长一起做的红契。”
当初周淑丽的丈夫吕子书地位已经十分稳固,这些手续自然办的很全。
而且那时候周叔季其实对姓温的不大瞧得上,所以做事情也留了一手:“当初那地契有两份,一份是有证明书的,一份是没有的,而写了证明签了字的那份地契,还在周家。”
白芙美:“……”
说到底,就算他们不出面,这事情也能解决啊。
她松了口气。
“当然,要是能把那个姓温的给送进监狱,就更好了。”
周淑贤对着白芙美鼓励的笑笑:“现在只看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姓温的种了。”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