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芙美她们正在上语法课。
授课的老师年纪不小了,据说年轻的时候留过洋,前面十年的时候被下放过,如今平反回来了,继续走上讲台,因为以前她是在讲台上被带走的,所以对学生们打心底里有了防备,除了上课几乎不和学生们有其他方面的交流。
这会儿她正上课呢,就看见外面系副主任带着门卫处的一个小年轻来了。
老师放下书,先让同学们自己看书,然后走了出去。
白芙美拿着书,托着腮看着窗外。
只见他们说了几句什么,没多会儿,老师重新进来了,点了卢远男的名字:“卢远男,你先出去一趟。”
卢远男有些懵的站起来,走了出去,系副主任说了句什么,卢远男瞬间脸色难看的跟着走了。
“咱们继续上课。”
老师一句话,将下面同学们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
“欸,你猜卢远男出去干什么了?”
刘贝贝歪过身子小声的和白芙美八卦。
白芙美捧着书目不斜视,半捂着嘴提醒道:“老师看着呢,别说话了。”
刘贝贝又连忙缩回了脖子,一直熬到下课时间,她才凑到白芙美身边:“我刚刚听坐在窗户口的同学说,卢远男家里来人了。”
“恩?”
白芙美有些诧异的看向刘贝贝:“来人就来人呗,不至于上课叫出去吧。”
刘贝贝也觉得有些奇怪,但是等会儿她们还有一堂课,总不能为了这点子事情不上课跑去看热闹去,所以只能干熬着,再看其他同学,好像也没有关注这个的,顶多提一嘴。
很快,第二堂课开始。
刘贝贝也抛开心里的蠢蠢欲动,开始认真上课。
快要下课的时候,卢远男突然回来了,她跑回教室,将自己的书收拾好了,便一声不吭的离开了教室。
一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在食堂里,才听到了事情的全貌。
原来卢远男以前是下过乡的知青,在乡下的时候是结过婚的,还生了个闺女,如今已经快六岁了,而且卢远男还不是通过高考回城的,而是因为找到了印刷厂的工作岗位,通过正规手续回城的,她在印刷厂上了几个月班后,恢复高考的消息才传出来。
“我的天……我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出。”陆秋萍听的也是目瞪口呆。
白芙美本来以为陆秋萍是知道卢远男这些事儿的,所以才会说卢远男人品有问题,怎么现在看着,她比她们还震惊呢?
“那你怎么说她……恩,有问题?”
刘贝贝问的很含蓄。
“也不是,其实我之前,是见过她的。”
陆秋萍蹙了蹙眉,还是决定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就是,我丈夫,哦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们了,我也结婚了,丈夫是个军人,前段时间我丈夫出任务出了事,最近一直在住院,所以我才一天到晚的往医院跑。”
“就是我丈夫是石门人,卢远男考进大学前,也是我们石门的媳妇儿,嫁给的是一户姓周的人家,那周家人也是倒霉,本来老夫妻俩都是有工作的,谁曾想,厂子里突然出了事故……”
说到事故,陆秋萍声音陡然小了许多:“就前几年凤凰城大地震那会儿,石门那边波及的挺严重的,那个炼钢厂的设备表面上看着没出问题,其实内里还是不少问题的,这不,坚持了小半年,前年炼钢厂的炉子突然就不行了,当时正好是周家父子俩值班,老爷子直接掉进炉子里,连尸首都没捞着。”
“小周也伤了腿,两条腿膝盖下面的都锯了。”
“都说周家不行了,谁曾想小周突然要结婚了,娶的就是卢远男,原来是老太太把老爷子钢厂的工作岗位和印刷厂的工作岗位换了,又用印刷厂的工作岗位把卢远男从乡下给带了回来。”
这一说,刘贝贝和白芙美对视一眼,都觉得接下来有大瓜。
果不其然,陆秋萍继续往下说:“这本该皆大欢喜的事儿,结果媳妇儿人是回来了,到周家才过了不到三个月,就在外面说小周不行。”
白芙美立刻轻咳一声。
刘贝贝还一脸单纯的问:“什么不行啊?”
“这事儿你们未婚的大姑娘不适合听。”
陆秋萍听到白芙美咳嗽了,才想起来眼前还是两个未婚的大姑娘呢,连忙含糊其词的带过去了:“反正就是说那小周身子骨不行。”
“这……小周身体本来就不好啊,她又不是不知道,腿都没了。”刘贝贝还是有些懵然,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呢。
白芙美转移话题:“后来呢?”
“后来周家母子就听到了,能愿意么?于是就三天两头的吵啊,她就闹着要离婚呗。”说到这里,陆秋萍唏嘘的叹了口气:“再后来高考恢复了,她就去考大学去了,这不,现在过来上大学了,听说印刷厂的工作卖了六百多块钱,全部被她带来京城了。”
所以陆秋萍才说卢远男这个人人品有问题。
她本以为她只坑害了周家一家,结果,感情现在前头还有情债呢。
“那不是还没离婚?”白芙美疑惑的看着陆秋萍。
陆秋萍摇摇头:“离了,在来京城的头一天,她去找周家离的,说不离也一辈子不回来了,周家能怎么办?总不能真跟着她耗吧。”
卢远男耗的起,小周耗不起啊。
周家老娘生怕再这么过下去,儿子命不长久,说啥都得早点儿给老周家留个后。
这话一出,刘贝贝和白芙美都长叹了一口气,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
“她怎么能这么坏呢?这不是害了两家人么?”刘贝贝对卢远男的选择很不理解:“况且,她和前夫还生了个女儿,当初她回城,怎么不将女儿也一起带回来呢?”
想过好日子她能理解。
作为一个知青想要回城她也能理解。
可她不能理解卢远男是怎么心安理得的连续骗了两个男人,害了两个家庭,还抛弃孩子,只为了自己能过上好日子。
“世间险恶,人心叵测啊。”
白芙美听了半天,也只剩下这些感叹了。
陆秋萍也叹了口气:“我这人脾气不好,也总把人往坏处想,说话做事我丈夫都经常说我太直白,可现在我觉得,我还是把人想的太善良了。”
三个女人的情绪一时间都有些消沉。
吃完午饭,也不知道卢远男有没有回宿舍,她们不太愿意回去面对她,毕竟知道了这么多秘辛,她们也担忧自己的脸上带出点啥,于是便干脆结伴去学校操场走一走,正好消消食。
三个人走了两圈,又去图书馆看了会儿书,刘贝贝还借了本外国文学。
回教室的路上,路过老师办公室,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的,其中一个声音还特别耳熟,是卢远男。
三个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的转弯,小心翼翼的往老师办公室门口靠。
只听见卢远男在里面大喊:“我早就回城了,你现在才来找我算什么事?这么些年我也算对得起你了,养这丫头的三百块钱,我也汇给你了,邮局的存根我还留着呢。”
“那三百块钱不是你买我闭嘴的么?怎么成丫头的生活费了,我告诉你,卢小草,我今天话就撂这儿了,要么,你跟我回家当我老婆,要么,你把这丫头带走,要么拿钱,没有第四条路,你自己选吧。”
男人的声音听着也是老无赖。
“我凭啥选啊,丫头难道不是你的?她跟的是你老刘家的姓,就该你这做老子的养。”
卢远男冷哼一声:“反正我不养。”
“生了个丫头片子你还有理了是不?你这骚娘们,我就知道你不是好鸟,当初你说回城接工作,我寻思着就不对了,你看看这是什么?”
“刘根儿你个不要脸的,你还给我。”
“还给你?你特娘的还敢跟老子来硬的?看我不收拾你。”
“啊——你别碰我,你才不是个东西呢,当初要不是你耍阴,我能看上你?你个没卵用的怂蛋,是你自己没卵用生出来才是丫头片子,你怪我?”
“卢小草,你要是不给钱,明天我就去登报纸,你做的这些恶心事儿,我告诉整个京城的人,最重要的你特娘的就是个不下蛋的鸡,你身子坏了,防止以后别的男人被骗,老子豁出去了。”
“刘根儿,好歹咱们做了好几年夫妻呢,你就这么对我?”
“我呸,你这个女人心比蛇蝎还毒,你还敢跟我提做夫妻的事?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么?整个公社都知道老子的女人跟人跑了,一天到晚活的像个鳖孙似的,你现在跟我提这事儿,你不提这事儿老子还不来火呢。”
“啊——啊——”
“哎哟——”
屋子里传来拳拳到肉的声音,旁边还有其他人拉架的声音,还有卢远男的惨叫声,显然,她还是被打了。
“太可怕了,听着都觉得疼。”
刘贝贝忍不住的抱住自己。
白芙美扒着窗沿往里看,寻思着要不要回班上喊几个男同志过来拉架,却不想,往里一看才发现,里面不仅仅有卢远男和她的前夫,还有系主任和几个门卫上的保安。
那个满免凶光的黑面男人则被两个保安拉着胳膊不让动弹。
“同志,有话好好说,咱们打人也解决不了问题。”系主任在旁边劝着。
“有话好好说?要是你老婆跑了你能好好说?”
男人猛地回头狠狠的看向系主任。
卢远男被打了缩在地上,脸色发白还不忘叫嚣:“当初我回城你不是支持的么?刘根儿,别说的那么可怜,当初要不是你贪图周家的工作岗位,我能回城?”
“那我也没想过你一去不回头啊。”
“我为什么要回头?”
卢远男崩溃尖叫:“你们一家子都是臭虫,都不是好东西,你以为你是谁?我凭啥要和你过一辈子,我可是在石门长大的城里姑娘,难道就得一辈子跟着你在乡下吃糠咽菜么?当初我生丫头的时候,你爹娘没个好脸,连月子都不给我坐,害得我大冬天,生完才三天就要下河洗衣服,要不是因为她们作践我,我身体能毁么?”
“谁让你生个丫头片子了,我娘都去找人算过了,必定是个小子,都是你踩了牛缰绳,转了胎,把我的儿子给转没了,转成一个丫头片子。”
“那你现在要怎么办?”
卢远男踉跄着站起来:“你不是要我跟你回去么?行啊,反正我生不了了,这辈子咱们俩就守着丫头过呗。”
“那不行。”
一直不吭声的老太婆突然喊了起来:“根儿啊,咱可不能糊涂,把这不下蛋的给带回去,要是没儿子,你一辈子都直不起腰来。”
卢远男一听这话,顿时更得意了。
她一副要钱没有,实在不行我跟你回家过日子的架势。
颇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
“那行,你跟我回去也成,反正张寡妇那肚子也等不了了,正好生了,要是个儿子你抱回来,再伺候张寡妇坐月子,我怕啥,只要有女人,我还怕没儿子?”
刘根儿也是个混不吝的,回答的让卢远男瞬间变了脸色。
“但凡是个儿子到我跟前,我都让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刘根儿,你只要有胆你就试试?”
一听这话,就知道这‘夫妻’俩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两百块钱。”
沉默了好半晌,突然刘根儿开了口:“给我两百块钱,我现在就走,以后也不来烦你。”
“顶多一百块,不然一分都没有,反正你闹到我学校来我也没脸了,大家伙儿往死里闹呗。”卢远男也豁出去了。
这吵架就是,一边强势了,另一边必定弱势。
刘根儿顾及着儿子,生怕这女人回去了,真把自己儿子给害死了。
他虽说心狠,可虎毒还不食子呢,卢远男走的这几年,对孩子不闻不问的,他虽说想给丫头找婆家,可到底把她养活了,没想过丫头死。
两个人这么牵扯着来去,最后直接定了一百五。
给了钱。
卢远男好像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女儿。
孩子吓坏了,她意识到刘根儿没想过带她妈妈回去,只是想要找她妈妈要钱,所以她回去还是要嫁给哑巴。
她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卢远男跟前:“娘,你救救我,我不想嫁给哑巴,我爹要把我卖给哑巴做媳妇儿。”
“咋了嘛,哑巴虽然不会说话,但是会做木工,日子过的不差嘛。”
“哑巴?”
卢远男回忆了一下:“村西头的刘哑巴,都多大年纪了。”
她记得她怀孕的时候,那孩子就快二十了。
“年纪大会疼人,娃儿跟着他有吃有喝不受罪。”
刘根儿是真的觉得这女婿不错。
有手艺,人也肯干,除了不会说话没啥大毛病,丫头进了他家门,养个几年的就能生娃了,到时候他这个老丈人还能逢年过节弄两杯女婿酒喝喝,再说了,为了他儿子他也得让丫头嫁个好人家,以后还能帮衬着兄弟。
“娘,哑巴他打人,我亲眼看见他打老婶子了,我怕,娘你救救我……我不要回去……”
瘦小的小姑娘,手劲儿却格外的大。
“打人怎么了,这年头哪个男人不打老婆?”
“这位同志,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行,《婚姻法》里早就规定了,禁止童养媳,实现婚姻自由,拒绝包办婚姻,你这样是在犯法你知道么?你现在的行为,要是被警察知道了,是要坐牢的。”
系主任早就被这对奇葩的夫妻给惊呆了,这会儿又听小孩子这么哭,再也忍不住的说道。
“咋,我是她爹。”
“爹大还是国家大?还咋?你是她爹警察就不能办你了?”
“不坐牢不坐牢,根儿啊,咱们赶紧走吧。”
老夫妻俩被吓坏了。
过来要钱的目的达到了,自然赶紧走吧。
刘根儿也被这个大学里的什么主任给吓到了,他就是了普通农民,哪里能斗得过这些当官儿的,不过他还是忍不住的说道:“我说主任,你们学校不是教书育人的地儿么?这种心思恶毒的坏娘们儿也能进学堂门?”
“这件事我们校办会再处理。”
系主任冷着一张脸,显然心情极度糟糕。
刘根儿一听这话,顿时幸灾乐祸的笑了一声,扯着孩子小辫儿就走了。
等人全走了,正好上课铃也响了。
一直在外面蹲的腿都麻了的白芙美她们三个这才搀扶着起身,一个个满脸恍惚,好似三观重组,游魂似的往教室走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陆秋萍开口:“今天这事儿不能说。”
无论是卢远男嫁了两次,还有个女儿,还是卢远男不能生的事,她们都得嘴闭得死死的,一丁点儿都不能透露出去。
无论学校怎么处理,她们都得当做不知道才行。
“为,为什么?”刘贝贝紧张的问道。
“这女人太疯了。”陆秋萍手都在哆嗦,她想到卢远男说要让刘根儿的儿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就知道这女人是真的狠。
不过……
“学校应该会处理的吧。”
白芙美蹙眉,这种类似于骗婚的……还骗的是伤残家庭的婚,已经可以算作是犯罪了。
学校就算底线再高,也不至于留着她吧。
“只是可怜了那个孩子。”
这对夫妻都不是好人,只是那个孩子却是无辜的。
才那么小,却要被自己的父亲给嫁出去,而且还是个家暴男……自常胜和那个女孩之后,白芙美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还有无奈。
不,比常胜和那个女孩更无奈。
因为这个孩子,她的父母健在,不是孤儿,她所有的童年痛苦都来自于自己的父母,便是她有心帮忙,也没有那个资格。
也许再过几十年,女孩会释怀。
可原生家庭带来的痛,却一辈子都不会抹消。
学校果然很快就处理了。
卢远男虽然没有被退学,但是却在档案上留下了一个浓墨重彩的一笔,也就是说,以后所有用人单位看到她的档案,都知道她是一个抛夫弃女,还骗婚的渣女。
据已经顺利进入学生会的李思荣说,那言辞用的相当的激烈。
卢远男也还住在她们宿舍,只是宿舍里没人和她说话,就连之前和她关系还不错的卫红都敬而远之了。
而且卫红本来就是个碎嘴了,没过多久,卢远男的事连数学系那边都听说了,卢远男也是豁出去了,当天晚上就和卫红打了一架,两个人扯头发扇耳光,闹得格外的激烈,搞得宿管都过来了。
卫红也被一下子打怕了。
她觉得卢远男是真疯了,否则怎么会用那么不要命的打法。
又是一个周末,刘贝贝的亲哥从军区过来看她,正好白振华跟着领导去了其他省,周淑贤又有两台眼科手术,所以白芙美难得留在学校没回家。
刘贝贝的亲哥一看见白芙美,眼睛都亮了。
连忙拉着刘贝贝就到旁边说话:“你同学多大了?”
“干啥?哥,你结婚了,有嫂子了,思想要正确啊,别犯错误。”刘贝贝立刻警惕,要知道她哥没进部队之前,在海城那也是有名的二世祖,后来风声起来了,才被老爸以国家教育的名义,送进了部队。
虽说那时候刘贝贝还小,可对哥哥的风采却记忆犹新。
“你说什么呢?我这不是为部队的战友问的嘛。”
“那别想了,人家才十八呢,而且,他们家就一根独苗,不外嫁,只招赘。”
刘哥哥摩挲着下巴,寻思着:“爱上书屋生,入赘也不是不行啊。”
刚巧路过的高付俊恰好听到这一句,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
很想把老家的爹妈喊过来听一听。
瞧瞧,人家解放军同志也说了,入赘也不是不行啊。
他们就是老古板,思想太落后了。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