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杨村乱了。
老夏刚到地里就被喊到村里去了。
先给几个昏迷的知青扎了针,装模作样的摸了摸脉:“惊吓过度,得抓点安神汤喝才行。”
“抓抓,我马上就去镇上药房抓药去。”
大队长忙不迭的点头。
“这些可是城里的知青,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办啊。”坐在凳子上的妇联主任满脸的愁绪,她捶捶脑袋:“怎么这些破事都发生在咱们大杨村了。”
因为秋收好容易下去的闹鬼传言,随着这群知青又闹起来了。
很快,去镇上抓药的杨水娃回来。
“拢共就三副药,药房就配的出一副药,还有两副是黑市拿的。”
杨水娃声音很小,一边说还一边跟着哆嗦。
作为有点小聪明的老实人,这还是头一次去黑市呢,要不是人命关天,他可绝对不敢去和那群人接触。
“比药店里贵了好几块钱呢。”
大队长也不是那不知变通的人,他点点头:“钱稍后大队补给你。”
说着,便拿着药去找老夏去了。
老夏拿了药,蹙眉:“才三副药,有点少啊。”
“先将就着喝吧,实在是找不到了。”大队长擦擦额头上的汗,蹙紧了眉头。
“行吧。“
老夏打开牛皮纸,看了看配比,确定没问题后,便让杨水娃拿下去煎药去了,自己则是起身询问道:“不是还有个昏过去的么?人在哪儿?”
“还有谁昏过去了?”
大队长在大队部开完会就听说知青出了事,没来及细问就赶紧过来了,这会儿听说还有其他人晕倒了,顿时头都大了。
这男知青们都在这儿呢,难道女知青也晕了?
“大柱娘晕了,看见这些知青顿时就不行了。”
“她又添什么乱!”
大队长现在对杨瘸子一家简直烦透了。
自从杨家老大没了,杨瘸子家拿回一笔赔偿金后,他们村就一直不太平,杨支书已经不止一次抱怨过,那个偷钱的贼就是杨瘸子家给引回来的。
要不是王老婆子太嘚瑟,嘴上把不住门,小偷又怎么知道杨家有钱?
后来为这事儿还惊动了警察,那时候开会都被书记点名批评了。
大杨村本来因为收成的事,在公社里一直都是挨骂的对象,为了老百姓不饿肚子,大队长脸皮厚点儿还没事,但为了杨瘸子一家的事挨骂,大队长还没那么大的胸怀。
爱国媳妇晕过去后,也没送回杨瘸子家,而是跟着知青们一起抬回了知青院,这会儿正在女生宿舍里躺着。
杨宝妮带着村里另外几个小丫头,正趴在床边上看着。
老夏来了,看见几个小丫头,顿时眼珠子一转,挑了个里面最白的:“你爬上床,帮忙压着她的肩膀,等会儿的针有些疼哩。”
“我来。”
妇联主任自告奋勇。
“不用,这人家女知青的床,还是让小丫头来吧。”
白丫头一脸懵逼的踹了鞋子上了床,两只手撑在爱国媳妇的肩膀上,自然而然的脑袋就垂下了。
老夏抬手就给扎了一针,和隔壁男知青们不同,这一针下去,爱国媳妇就醒了。
只见她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放大了的,孩子的脸。
模糊间,仿佛看见的是杨小妮。
她一把推开孩子,整个人狼狈却矫健的窜到床里面,将自己紧紧的缩成一团,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不是我,不是我——”
“冤有头债有主,妮儿你别来找我,我可没害过你啊……”
“呜呜呜……”
爱国媳妇直接崩溃的哭了。
妇联主任和几个孩子惊呆了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这是咋回事啊?”
妇联主任下意识的扭头看老夏,老夏两手一摊:“别问我,村里的事我不知道。”
妇联主任这才想起来,眼前这男人是下放来的臭老九。
老夏看看床里蜷缩成一团的爱国媳妇,又看看几个被吓坏了的小孩子,十分有眼头见识的说道:“咱们出去吧,病人需要休息,咱不留在这儿了。”
然后就带着几个小娃娃离开了。
到了门外,他先去男知青那边看了一眼,几个孩子还没醒,交代他们醒了后给喂药,然后就回了西边。
白芙美和傅恒阳两个人蹲在门口等了一早上。
看见老夏回来了,立刻站起来小跑着迎上去:“夏爷爷,村里情况怎么样了?”
白芙美问的很委婉。
其实她更想问问看,那些知青怎么样了。
昨天夜里她没跟着去山上,白振华去的,没多会儿就回来了,早上就听见闹哄哄的,说是山上出事儿了,几个男知青晕倒了,怀里还抱着个花棉袄。
十七八岁的年纪是最躁动的年纪,他们往往有着无比旺盛的好奇心,所以他们上山,然后被利用。
说真的,白振华和老夏两个人她不知道。
白芙美倒是觉得挺对不起这几个热血青年的。
大杨村的人不无辜,他们冷眼旁观,纵使知道杨小妮的失踪有古怪,也只是各扫门前雪,毫不在意,所以白振华他们怎么折腾大杨村的人,白芙美都不会有任何的愧疚。
可这群知青就是真的无辜了。
他们有什么错呢?只是单纯的探索科学罢了。
:)
“挺好,让抓了几副安神药。”
老夏乐呵呵的点头,他倒不觉得那几个知青会被吓坏了,毕竟昨天夜里晕的挺突然的,估计也没能顾得上害怕。
“那就好。”
白芙美听出他的潜意识,松了口气的拍拍自己的小胸脯。
“行了,我去地里了。”
老夏把该说的都说了,自然而然是要去上工了。
等老夏走了,傅恒阳才拉了拉白芙美的手,神情颇有些不甘心:“为啥大家都碰到那个丫头鬼了,就我没碰到?”
白芙美:“……”
“难不成你还觉得这事儿是好事?”
傅恒阳顿时尴尬了。
他现在处于一种既好奇又害怕的阶段。
在小美妹妹惊讶的眼神中,他的脸蛋子突然间爆红,捂着脸欲盖弥彰的转移话题:“方叔叔布置的作业你做了没?”
白芙美垂头丧气。
“没有……“
“那咱们去写作业去吧。”
说完就拖着白芙美进了屋子。
之前白芙美一直以为,发明小天才只是傅恒阳的天赋点。
可自从前几天,白振华和傅智礼两个人碰了个头,第二天,两个人被拎到之前不怎么说话的,其他下放人员的门口,被压着脑袋拜师的时候,她才发现,傅恒阳的成功绝对不是所谓的人设。
这院子里卧虎藏龙,每个人都是大佬级别的。
就连之前老是在后头搞些小九九的,在下放前都是主任。
在这么多大佬环绕之下,傅恒阳能成为发明小天才,似乎是理所当然地事,如今拜师的人多了她。
陡然拥有了和男主一样的配置,白芙美莫名有些方。
写作业的时候,白芙美多少有些心神不宁。
她想去村里看情况,可又怕村里人认出自己来,所以急得像锅台上的蚂蚁,心里猫爪子挠心,只恨不得这会儿长一双天眼,能把村里的一举一动都看进眼里。
她想看看,杨瘸子一家,这一次能不能逃的掉。
村里气氛确实挺凝重。
和知情们一起被带回来的,除了晕过去的爱国媳妇,还有那件破棉袄。
棉袄是花棉袄,却几乎已经烂了。
尤其是背面,惨烈的撕裂状和凝固的血渍,足以证明,曾经遭遇过怎样的惨烈。
本来,这棉袄是没人敢碰的,孤零零的丢在三岔路口,被太阳暴晒着。
用村里的老人话说,太阳至阳至烈,是对付恶鬼最好的东西,而三岔路口是让恶鬼辨别不了方向,让她们被锁在原地。
不管再怎么禁止封建迷信,这些常识,都仿佛刻印在骨血里似的。
杨爱国的媳妇儿晕倒的事,也在没多久传回了杨瘸子家。
杨瘸子心里害怕,嘴上却说:“儿媳妇晕了,我去能有什么用,再说,女知青的屋子,大老爷们进去不太好,让老婆子去吧。”
说完,便躲起来了。
王老婆子倒是想去呢,可自从丢了钱后,王老婆子一连病了两场,前些日子还住了院。
她虽然也怕,但是这太阳高照的,稍微给了她点底气,没见两次撞鬼都在半夜么?可见那鬼大白天的不敢出来。
自己没办法去,就让孙子去。
总归家里要去个人。
平时王老婆子最骄傲的就是几个大孙子,可偏偏几个孙子的性子,和杨瘸子像了个十成十,遇到事情一个个躲得比谁都快,最后她实在没办法,只好让最小的孙子杨石头去。
杨石头是杨瘸子家的小霸王,本身就是个熊孩子。
一听说亲妈醒了,便觉得没事了,也不去看一眼,就跟着去路口看热闹。
村子里几个妇女远远的围着路口,都说这棉袄看起来眼熟,杨宝妮害怕不敢来,但是她弟弟杨宝民却是个傻大胆,跟着村里几个野小子就过来了。
“石头,你娘病了你不进去看看?”
问这话的,是杨支书家的大孙子,杨宝妮的堂哥杨宝康。
“不是说醒了么?”
杨石头满不在乎的应道,然后凑过去:“你们看啥呢,这么多人围在这儿。”
“没啥,说是从山上带下来的。”
杨石头一听是山里的东西,顿时来了精神,够着脑袋往里看,最后不满足的直接往前头钻,然后就看见一件无比眼熟的棉袄。
他一看到这棉袄就忍不住的嚷嚷:“娘欸,我棉袄咋变成这样了,都破了,我冬天穿啥呀。”
这话一出,好似惊雷炸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杨石头。
“石头,这是你的棉袄?”旁边一个婶子问道。
并不知道自己爹妈干了啥的杨石头点点头:“是啊,我的棉袄啊,不行,坏成这样还能穿么,娘——你今年得给我做件新袄子,这衣服穿不了啦。”
一边嚷嚷着,一边往女知青宿舍那边迈腿。
几个妇女面面相觑,再想到爱国媳妇的反常,顿时脸色都不好看了。
急急忙忙的跟着后头跑。
追进女知青宿舍,就看见爱国媳妇在追着杨石头打:“不是你的棉袄,你棉袄好好搁家里放着呢。”
醒来恢复清醒的爱国媳妇知道坏事了。
这会儿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呢,结果猪队友就出现了。
“那明明就是我的棉袄!”
杨石头从小就宠,虽然经常被打,但是脾气却犟的很。
这会儿他只觉得无比的委屈。
明明就是他的棉袄,他也没撒谎,凭啥打他呀。
“我说不是就不是,你这孩纸胡咧咧啥呢。”爱国媳妇儿这会儿只想赶紧的撇清关系。
“就是就是,这棉袄上的补丁还是你亲手缝的呢。”
杨石头一边躲避一边大声喊道。
扭头一看,院子门口站了不少人,顿时愣了一下,就这么一愣,就被爱国媳妇打了个正着。
“嗷——”的惨叫一声。
爱国媳妇手一哆嗦,就被捏住了手腕。
只见大队长怒瞪着一双眼睛:“你好好给我说说,这棉袄是怎么一回事。”
爱国媳妇腿一软。
整个人狼狈的跌坐在地上。
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
大杨村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儿。
杨瘸子一家都给带到大队部去了,听说王老婆子还想撒泼来着,结果大队长说了一声要去喊民兵团,王老婆子这才消停了。
只是到底身体不大好,最后赖在床上不起来,是被门板抬过去的。
杨瘸子一如既往的耷拉着个眼皮跟在后面,只是眼睛红红的,一副要哭的样子,看的也让人揪心。
爱国媳妇被反捆着手,头发凌乱的坐在地上,背靠着桌腿。
“不是我,我没有……我真的没想害人啊。”
在被大队长呵斥的那一瞬间,她的心理防线已经全线崩溃了。
本就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人。
她在杨家做的最绝的事情,也不过是冷眼旁观。
为了自家的利益,为了不养一个傻子,为了独吞杨家老大的赔偿金和工作,她昧着良心,对婆婆和丈夫的狠毒视而不见。
现在……
报应来了。
她的下巴不停的哆嗦着,身上不停的冒着冷汗,脸色都发青了。
大队部的门关了起来,屋子里面一片寂静,再看窗外,人头攒动,哪怕记分员吆喝着上工,这群人也不顾及了。
这热闹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的。
“这棉袄到底是谁的?”
大队长手叉着腰,居高临下的看着爱国媳妇:“你最好老实交代,别给我耍花腔,水娃已经去镇上喊警察去了,你们要是犯了罪,我们绝对不会包庇。”
“是,是石头的。”
爱国媳妇身子哆嗦了一下。
“石头的棉袄怎么会出现在山上?”
“我扔的。”
王老婆子忙不迭的插嘴,生怕这个儿媳妇把杨爱国给抖落出来。
“这棉袄破的不行了,本来就不打算要了,就扔山里面去了。”连忙狡辩道。
“胡说八道,这棉袄咋不行了。”
外面的人立刻喊了起来。
王老婆子坐在门板上,眼睛瞪的像铜铃,丝毫没有病弱的模样,手叉着腰喊道:“咋了,你们穷酸觉得好,我家老大几百块钱赔偿金呢,我想给孙子换个新棉袄怎么了,这破棉袄咱们家就不稀罕。”
这话说的……
也没错。
要是他们家有个几百块钱存款,给孩子做个新棉袄,他们也舍得啊。
“那这上面的血……”
“我哪晓得,估计是鸡血也说不定。”
无意之间,王老婆子居然真相了。
“对啊,我家的棉袄破了,不想要了,还不让扔么?”爱国媳妇儿这会儿得了婆母的点拨,心思也定了下来。
总是已经有了猜测,大队长这会儿也觉得为难了。
杨小妮突然的失踪,杨瘸子家失窃,杨支书家失窃……
这一桩桩,仿佛都有着扑朔迷离的联系。
大队长抬眼与杨支书家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有点头疼,于是他们先让人把这家人给关起来,然后去找老太公。
老太公是大杨村辈分最高的大长辈,年纪已经很大了。
年轻的时候在外头当过兵,后来全团的战友都没了,自己还没了一条腿,就回来了。
平日里向来不怎么出门,一身伤痛,能活这么高寿很是难得,就算子孙不孝顺,村里其他晚辈也会孝顺,日子过的很是不错。
他见多识广,又嫉恶如仇,一听这话,脸色就沉了下来。
“把杨石头带过来。”
很快,知道自己做错事的杨石头就被拎了过来。
村里孩子们都知道,老太公以前是杀过鬼子的,据说当年还是神枪手,所以孩子们都怕他,他一问,杨石头就全招了。
当时王老太婆和杨爱军扔杨小妮的事,瞒着几个大的,对最小的石头反而没怎么隐瞒。
老太公听了后,手都气哆嗦了。
“造孽,这是造孽啊!”
他拍桌子:“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就算没了一条腿,发起火来,大队长和杨支书也撑不住,只觉得自己无比的弱小可怜。
“那,那怎么办啊,她们坚持这件衣服是自己扔的,而且我们……”
大队长话没说完,就被老太公给瞪住了。
“你是眼睛瞎了么,居然相信她们的话,你难不成还准备不追究?你是哪门子的青天大老爷啊,是准备在大杨村做土皇帝啊?这种事情,不交给警察,你还打算包庇?”
“没有……”
大队长没好意思说确实没证据,被老太公给吓得哆嗦了一下。
“没有最好,还愣着干什么,让水娃去报案,是死是活,由警察说了算,我们只管发现问题,举报问题就行了。”
老太公说完后就深深的叹了口气。
转身回了屋。
杨支书和大队长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头疼的垂下脑袋,等回了大队部,就看见那些上山的男知青一个个的排排站在大队部门口。
“我们要真相,我们要公道,到底是真的闹鬼还是有人捣鬼,我们决不允许这样的封建毒瘤存在——”
“大队长,这件血棉袄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需要一个答案。”
“就是,我们这些知青下乡来是支持农民建设的,可不是过来被人迫害的,大领导都说了,封建迷信要不得,你们这居然还发生这样的事,简直太令人发指了。”
“你要是不给我们一个解释,我们就去公社,去县里告状,总有能给我解释的人。”
秋收累的半死的知青们本来就到了爆发的边缘。
如今有个借口给他们,立刻就仿佛快要被爆炸的炮仗,直接给点燃了火捻子。
大队长和杨支书顿时更头疼了。
还能怎么办呢?
报案吧。
小张警察早就盯着杨爱国了,只可惜,钢铁厂里半个月才放假一次,杨爱国在厂里的时候,虽说处境一般,但是各方面还挺老实。
小张警察都快以为自己神经过敏了。
结果就在这时候,所里接到了报案。
他一听,立刻举手申请参与这个案件,所里人也知道,小张一直关注这个案件,一看他自告奋勇,顿时都笑了。
“小张,这次就看你了啊。”
“哪里哪里,我就是觉得不太对,先试一试。”
同僚们笑笑,伸手拍拍小张的肩膀,给予无声的鼓励。
不同于顶层还有勾心斗角呢,基层一本大家伙儿心里都挺敞亮,再加上这年头,穷凶极恶的多,他们做警察的跟当兵的一样,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
小张立刻废寝忘食的开始调查。
他的努力,很快让白振华和老夏感觉到了麻烦。
怎么说呢……
就……小张这孩子执拗的过分,他居然找到了当初白振华给白小妮做的坟。
白小妮是病死的。
但为了瞒住周淑华,所以白振华压抑着悲痛,和老夏连夜把白小妮给下葬了。
因为没有棺材,两个人想办法拆了西边院子里的樟木墙板钉了个箱子,然后在山里挖了个坑,做了个无名野坟。
小张,找到的就是这个坟。
白振华知道的时候,差点没能忍得住,可却被老夏拦住了。
“他要刨了妮儿的坟。”
白振华激动的眼睛都红了。
老夏拉着白振华的胳膊:“不会的不会的,他肯定是想把妮儿葬到墓园去。”他苦口婆心的劝说着:“你难道要妮儿一辈子在山里做个孤魂野鬼么?要是能到墓园去,哪怕立的是杨小妮的名字,那也是有个正儿八经的去处了。”
“咱们好好活,以后要是能从这里离开,要是还能再东山再起,咱们再把妮儿的坟给迁走。”
白振华的身子猛地一颤。
孙女儿的逝去,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痛。
一想到自己已经安息的孙女儿,居然在死后不得安生,还要被人刨了坟,他就觉得心跟刀扎了似的。
一直躲在旁边的白芙美这会儿也冲了进去,一把抱住白振华的腿:“爷爷……我去找小张警官,我去告诉他我就是杨小妮……”
她忍不住的哭了。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要糟。
那一瞬间,她想了无数的办法,该怎么去求白振华保住自己。
可很快,她就知道自己太自私了。
设身处地想一想,她会为了一个只相处了几个月的人去忍受别人伤害自己至亲之人么?
答案是否定的。
她不愿意。
可她又太希望白振华能帮帮她了。
所以她只博这一次,以退为进,如果白振华依旧还是不愿意的话,她就如她自己所说,去找张警官,说出自己是杨小妮的事,状告杨瘸子一家谋杀未遂。
到时候,就算杨瘸子一家很可能脱罪,她也能逃离杨瘸子一家,被送到孤儿院去。
带着最悲观的想法,白芙美这一身喊的,很是悲戚。
老夏伸手将她抱起来,见她哭的眼泪鼻涕一脸,连忙用毛巾给她擦了擦:“好了好了。”难得声音温柔的哄着她。
“老白——”
老夏伸手推了一把白振华。
白振华僵硬的伸手拍拍白芙美的肩膀,然后红着眼睛转身快步离开了。
或许一时半会儿,他还是无法面对吧。
但莫名的,白芙美的心却稍稍安定了些。
“你这小丫头,太聪明了啊……”
老夏和白振华都是人精,小丫头道行太浅,心里那点儿小九九,一眼就能看穿了。
可仔细想想,又觉得很难受。
要不是曾经受过太多苦,一个萝卜丁小丫头,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小心思,他是见过白小妮的,那个孩子病弱,天真,且烂漫。
“对不起,我只是……太珍惜如今的日子了。”
白芙美也没指望瞒过他们。
她垂着眸:“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爷爷奶奶的。”
“恩,这点儿我倒是信的。”
老夏拍拍白芙美的脑袋,安抚的对她笑了笑。
山上挖出了孩子尸体了。
这个消息直接轰动了整个大杨村。
因为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樟木箱子就算紧闭着,也能闻到丝丝腐烂的味道。
押着杨瘸子和王老婆子过来看尸体,只朝里看了一眼,两个人就直接崩溃了,尤其是王老婆子,直接疯了。
白芙美也被白振华带了过来。
她不敢看,却被白振华捧着脑袋,逼着她看。
“这是我的小妮儿,她如今受的苦……都是因为你……小美……你好好看看我的小妮儿。”
白振华一边说,一边哽咽,却又压抑着泪水。
白芙美在看见孩子尸体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种直达灵魂的熟悉感冲入脑海。
白小妮,白芙?
白芙,白小妮?
还有……杨小妮……
躺在箱子里的到底是谁?是白小妮!
会在未来改名叫白芙的白小妮。
那她又是谁?
她到底是从书中意外逃脱傻子杨小妮,还是白家的病西施白芙,还是躺在棺材里的白小妮?
“爷,爷爷……”
白芙美脸色苍白的捏住白振华的手指:“我,我,我到底……”
老夏感觉不对,下意识低头一看。
“不好,老白,小美不对劲!”
他一把扯开老白的双手,将孩子往自己怀里一裹。
白芙美只感觉眼前走马灯似的,不停的播放着两段人生,一段是傻子杨小妮,从小到大的生活,一段是白芙那二十几年养在深闺的日子。
等她感觉冰冷的身体被温暖包裹住时,眼前骤然一黑,彻底的昏死了过去。
“你这老头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我的妮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还没醒,耳边已经传来周淑贤的哭声。
眨巴了两下眼睛,白芙美茫然的睁开双目,最终聚焦在周淑贤的脸上,她哑着嗓子喊道:“奶奶,我没事儿,你别怪爷爷。”
“妮儿,你醒啦。”
周淑贤一听孙女儿的声音,立刻惊喜极了。
一巴掌拍在白振华的身上:“还不快去给妮儿端杯水来。”
白振华一声不吭的起身去倒水去了。
等水端回来,白芙美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又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白振华,似乎有话要说。
白振华攥着拳头,深深的吸了口气。
“淑贤,妮儿刚醒,肯定饿了,你去给妮儿烧口饭吃吧。”
“欸,你瞧我,都给忘了。”
周淑贤连忙起身,摸索着出了屋子,外头亮堂起来,她的动作也顺畅了不少。
白芙美看着白振华,想起记忆中的一切。
她突然想试探一下。
“爷爷……”
白振华‘嗯’了一声,看向白芙美:“怎么?”
“我,不,小妮妹妹的妈妈,是不是叫许继红。”
白振华愣了一下,诧异的看着白芙美,仿佛在疑惑,为什么她会知道白小妮的妈妈叫许继红。
白芙美的呼吸一下子变轻了。
手指也紧紧的攥了起来:“那,那她的爸爸是不是叫白爱军?”
“你……”
“家里是不是有个太爷爷叫白彦彰?太爷爷还有两个哥哥,分别叫白彦霖和白彦勇?”
这下子,白振华是真的吓到了。
他猛的站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芙美顿时捂住了脸。
她怎么知道的?
她不仅知道这些,她还知道,明年白彦霖的大重孙会独自回国,参与重点研发项目,远赴边疆研究所,从此一辈子为国做研究,一直到老了,才被人所知,她还知道,白彦勇的几个重孙子会回国投资建设。
而她……
会在很小的时候失去爷爷奶奶,在病的快死的时候,被几个哥哥找到,然后将她一辈子护的严严实实,过的舒舒服服。
她……就是白小妮。
“爷爷……我,我就是小妮啊……”
白芙美从被窝里爬起来,一下子扑到白振华的怀里。
白振华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他是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的,可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甚至怀疑,白芙美被刺激狠了,否则的话,怎么可能幻想自己是白小妮呢?
匆忙丢下白芙美。
白振华急急忙忙的去找老夏。
老夏一听,也呆住了,随即就来了兴趣。
等白芙美身体好了后,就拐着白芙美去了自己的房间,他一句一句的问,白芙美一句一句的回答。
有些记忆是模糊了,有的记忆却很深刻。
这些日子,属于杨小妮的记忆在渐渐减少,没办法,傻子的世界就是那么单纯,能被记住的事情分手,而属于白小妮的记忆在渐渐变得深刻。
最后就连老夏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他只能告诉白振华:“或许世界上,真的有我们无法解释的事情发生吧。”
白振华的心情复杂极了。
他看向白芙美,询问道:“你是……什么时候从傻子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
“在你找到我的,前两天晚上。”
白振华猛地闭眼,吸了口气。
那是白小妮去世的时间。
难道,这就是缘分?
还是说,她真的是他的孙女,他的小妮。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在这一刻,白振华的内心动摇不已,他已经相信了。
爷孙俩之间的氛围变了。
周淑贤第一个感觉的出来。
她抱着白芙美,笑得格外温柔:“前两天是惹爷爷生气了吧,你要是再不好好保护好自己,再生病,别说你爷爷了,我也得生气了。”
“不会啦奶奶,我发誓,我一定好好爱护身体。”
白芙美古灵精怪的举手发誓。
周淑贤见她这副活泼模样,顿时笑得更开怀了。
傅恒阳这些日子,因为白芙美病了,不能来打扰,便一直在村里吃瓜,等白芙美身体好了,才带着第一手新鲜瓜回来了。
“王老婆子中风了。”
“杨爱国被毙了。”
“杨瘸子和杨爱国媳妇判了五年……”
这一起恶性的弃养杀人案最后以重判为结局,每一个人都没有好下场,也因为闹鬼的事,为这起案子染上了神奇的色彩。
娃娃鬼半夜惊魂喊冤的故事,甚至成了广为流传的新传说,被周边百姓口耳相传着。
知青们也被这恶性杀人案给吓坏了。
他们这才发现,原来人性坏的时候,会那样的恶毒。
原本他们还挺嚣张,经过这一件事,也仿佛知道了什么叫做举目无亲,什么叫做家人在千里之遥,一下子,都老实了起来,连男女之间的勾心斗角都变得很少了。
也因为此,这一批知青虽然来的最早,最后却是最能稳得住心思的。
后来无论来多少知青,他们都没有被他们鼓动过,而是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事情。
白振华自从怀疑白芙美就是自己的亲孙女后,对白芙美的要求就更加严格了,后来又陆陆续续的下放了好几个大学的教授,几乎每一个人过来,白振华都会郑重其事的带白芙美上门去拜访。
傅恒阳本来没那么累的,结果因为小伙伴的原因,也一下子多了好多功课。
白芙美眼看着傅恒阳和杨宝妮的交际在变少,不由得有些懵。
男主再这么学习下去,肯定要变成书呆子了吧。
那男女主之间的感情线呢?
难不成就这么蝴蝶了?
可是这点儿小心思很快就没有了,无它,实在是功课太累了,以至于两年后,白彦霖回国搞研究的大重孙子,白文渊找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快将原剧情给忘记干净了。
白文渊是带着警卫员过来的。
几辆军车下来,直接把大杨村的人给吓傻了。
白芙美一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下意识的轻声喊道:“大哥……”
正带着白芙美背书的白振华愣了一下,他看了看白文渊,又看看白芙美。
“小爷爷你好,我是白彦霖的重孙,我叫白文渊。”
白彦霖……
白振华连忙站起来。
“你是大伯的……”
“是,白彦霖是我的曾祖父。”
他对着白振华勾唇笑了笑:“我这次来,是接你们离开这里的。”
“我这是……平反了么?”
“抱歉,小爷爷,平反的事暂时我无能为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你们接到身边去照顾,不过我那边环境比较艰苦,说不定还不如这里……所以……”
白文渊露出苦笑来:“所以我也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跟我走。”
“你要去哪里?”
“边疆研究所。”
白振华愣了一下,思索了一会儿:“你先进来坐吧,我和我妻子商量一下。”
白文渊笑着点点头。
他进了门,看着屋子里简陋的家居,居然也不觉得局促,伸手拉了个蒲团就坐了下来。
白芙美感叹的看着他挺拔的身影。
谁能想到,这个坐蒲团都坐的这么端正的人,在国外锦衣玉食,过的是贵公子生活,却因为一颗报效祖国的心,而毅然决然的偷渡回国,差点被当成间谍给抓起来,被关押了一个多月,最后才见到了有实权的军队领导,将他从国外研究所里带回来的重要资料给上交了。
“大哥,喝茶……”
白芙美端着碗,小心翼翼的给大哥送上茶水。
白文渊接过碗,忍不住的对白芙美露出温和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是小爷爷的孙女么?”
“嗯嗯,我叫白芙美,芙蓉花的芙,美丽的美。”
白芙美忍不住对白文渊殷勤的说道。
曾经的至亲,如今变成了陌生人,可那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却依旧冲刷着她的内心。
“那你就是我的小妹妹了。”
白文渊的语气瞬间温柔。
白芙美看着这样温柔的大哥,忍不住憨憨的笑了。
白振华夫妻最后还是决定跟白文渊离开,去边疆,或许那边环境艰苦了些,但同样,他能平反的几率也大些。
傅恒阳得知白芙美要走,很是有点难过。
杨宝妮也一样。
这几年,他们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了,将地址记录好了,白芙美举着地址摇了摇:“我会给你们写信的啦,就算相隔千里,我们也依旧是最好的朋友。”
“嗯嗯,等你来了信,我也告诉表哥你的地址,让他也给你写信。”
表哥……
说起杨宝妮那个表哥,白芙美也有些懵了。
“不用不用。”
她和高付俊也不是很熟悉来着。
自从和高付俊写信以来,她已经快被高付俊的奇葩脑洞给打败了。
关于高付俊父母的传奇爱情,她也听得耳朵都烂了。
总之!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