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禅院家路上,还是近侍开车,直哉和甚尔一人一边走在后座排位。
但这一回,没有人主动挑起话题。
来时候有近侍为他们介绍交流会规则,所以一路上气氛都还算缓和,现在连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氛围只能陷入冰点。
直哉昨晚睡眠严重不足,现在只想补觉。但他心里始终记挂着甚尔事,强撑着不敢睡过去。
以往不管如何,甚尔多少会给点反应,现在他什么也不说,叫人格外在意。
可直哉使出各种招数,怎么都没能让他开口。这一路上他是能想到办法都试了,最后还扬言要和甚尔冷战,结果自己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现在坐立难安。
近侍隔着后视镜,看后座上一大一小两个人,直哉眼神飘来飘去明显是有话想说,可甚尔望着窗外,愣像是没看见一样,任由他憋得满脸通红。
“……”明明是计划之中画面,看上去却莫名让人不舒服。
甚尔其实到现在也没有给出确定答复,但近侍已经能从他反应中看出他选择了。
和直毗人大人预想一样——他‘逃走’了。
只要让他看到,直哉留在禅院家会有怎样待遇,他就会自己放弃带直哉少爷走。
近侍半是安心,半是不忍地收回了视线。
安心是因为,他顺利完成了直毗人任务;不忍则是因为,他必须将这对在禅院家难能一见兄弟俩分开。
直哉少爷能够接受这种安排吗?
……
一路无言,开车速度理所当然地变快了,三人用更短时间到达了禅院家,这时候后续车队都还没跟上。
不出意料,禅院家派出了许多德高望重长老出来迎接。
自从昨天直哉从影子中召唤出巨龙消息传来后,这些老人们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了。要不是不能随便出门规矩牵绊着,他们差点就直接杀上加茂家去把直哉接回来。
毫不夸张地说,直哉现在是整个禅院家宝贝,动了一根毫毛都不行那种。
刚下车,直哉就被这阵仗震住了。
他差点把灭尽龙叫出来,因为这群老家伙眼睛里在冒绿光!
从另一侧下车甚尔也看到了这一幕,所有人视线再次聚集到直哉一人身上,与昨天相同落差感再次袭来。
这次直哉没有像撒欢狗子一样,热情地主动扑上来,所以也没有人能够缓解他心中郁结。
……都是自找,他自嘲地在心里笑了一声。
最先迎上来是直毗人,看得出他期待这一幕也很久了。
“做得很好!”他发自内心地赞赏道。
禅院扇站在人群靠后位置,表情十分阴沉。
直哉其实不太想亲近直毗人,但当着这么多人面,他也不好驳他面子,于是只好默不作声地任由他把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
直毗人用这一个动作,不动声色地隔开了直哉和甚尔。
他对近侍使了个眼神,叫他先带甚尔离开,近侍秒懂,并立刻悄悄走到甚尔身边。
他小声道:“甚尔君,我们回去等直哉少爷吧。”
甚尔没离开,但也没跟上直哉。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直哉在众人簇拥下与自己渐行渐远。
……
直哉其实一直在回头找甚尔,但他四周很快被围得水泄不通,连甚尔一根头发丝都看不见了。
他感觉自己好似变成了砧板上一块肥肉,四周有一群狼在围着自己流口水。
“……”他万分不适地扭了扭肩膀,试图把直毗人手顶下去。
直毗人很快就察觉到了他抗拒,没有强求,非常识趣地自己把手放下了。
他用不着在众人面前作父子情深秀,禅院家人不相信这个。
但同样,他们也不相信自己和直哉会毫无关联。
直哉身体中流着与他一脉相承血,这就够了。
就算直哉不把他当父亲一样尊敬,他也能将他绑在自己战船上,就像他把他逼到御三家交流会上去一样。
进了禅院家大门后,一位须长过膝老者说道:“去议事堂。”
这是禅院家大长老,论起在族内地位,并不输于家主。
他意见,就代表着整个长老会意见,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验证直哉十影法到底是不是真了。
不是他们怀疑直哉作假,他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影子中召唤式神,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证明了自己。长老们想知道只是他术式与记载中十影法究竟有何不同,毕竟五百年前那位可没有一开局就召唤出一条龙。
记载中,十影法初始式神应该是一黑一白两只‘玉犬’,直哉式神不是,那么很可能其他方面也会有极大差别。
他们耐心地为直哉解释了这一切,生怕他会产生抵触。
直哉没出声。
他只是觉得,这一切节奏都太快了。
自从昨晚甚尔突然态度大变之后,他就感觉自己坐上了一辆不知道通往何方快车。他无法跳车,更无法让它停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横冲直撞,将自己拐到了一条完全没有设想过道路上。
他不安地握紧了拳头,眼睫微颤着垂下。
这群人将他带进了一个完全封闭房间,没有窗户,出入口只有一道把守森严大门。
房间里照明都是昏暗蜡烛,直哉被指引着站到正中心高台上,俯视着台下所有殷切看着他人们。
他开始抑制不住地感到紧张,手脚发凉,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忽然,他不经意地瞄到直毗人脸,看见他正悄悄对自己做着口型——
‘光。’
……是了,他曾对直哉说过,如果他是禅院家光,就永远不必担心自己做不对。
十影法会值得禅院家所有耐心。
所以他现在需要做,就是当着这些见多识广老怪物面,撒下一个弥天大谎,让他们相信自己就是那道禅院家等待了五百年光!
直哉深吸了一口气,在禅院家所有长老们无比期盼视线中,缓缓抬起了自己双手。
他做出一个‘刺猬’手影,轻吐出那个震惊过所有人名字。
“【灭尽】——”
……
“怎么是你?”
在回到直哉原本小院时,甚尔远远地注意到了一个人影。
是真奈。
他们已经许久不见了,自从她上次利用条月御子引起骚乱过后,甚尔就再也没见过她。
此时再见,他也只是皱起了眉,丝毫没有见到故人熟稔感。
真奈消瘦了不少,在失去自己术式和卧底身份后,她在禅院扇身边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
她双眼中已经没有了光。
听到甚尔问话,她也只是机械性地抬眼,回答道:“扇大人将我送回来谢罪。”
甚尔一回想,确是有这么一个事儿。
当初她一意孤行差点害死了直哉,虽然本意并非如此,但结果就是直哉被迫暴露了秘密,而她也因此被直毗人赶走了。
甚尔本以为直哉会出言留下真奈,可事后问起,他却一反常态地冷静道:“是她自己要走。”
于是甚尔以为是真奈没有脸面再留下来。
现在被禅院扇像送个物件一样打发回来,她心中想必也很不是滋味。
……但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很稀奇,甚尔没有出言嘲讽真奈,他只是很平静地说:“你也好、我也罢,我们很快就不会再出现在他身边了。”
身为禅院‘光’,他会拥有更训练有素侍从,然后像神明一样被供奉起来。
真奈瞳孔微颤,终于有了几分活人气息,她轻声问道:“他们说直哉少爷觉醒了十影法……”
甚尔颔首:“是真。”
不是真,也只能是真。
自从灭尽龙出现在世人眼里那一刻,直哉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真奈似乎从他平静语气中感受到了某种深藏着压抑情绪,她忽然笑了,憔悴凹陷眼窝中,一双精致凤眼显得格外黑亮渗人。
“你终究带不走他。”
甚尔其实很想回刺她一句:你想要也不可能成真,直哉不会与直毗人反目了,他们会一直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一条改变禅院家战线。
但最终他也没有拿这些话来刺伤真奈。
他有些疲倦了。
放眼望去,直哉庭院还一如往常。只是曾经在庭院中三个人都不会再回来了。
物是人非。
……
“天呐……!”
和交流会上那些人一样,禅院家长老们一看见灭尽龙,就被它强大和威严摄去了心神,口中唯余惊叹声。
他们似乎还想靠近来看看它,但是都被它威吓着逼退到十米以外。
那饿狼般视线实在磨人,要不是直哉压着,灭尽龙早就暴动了。
它伏低了身躯,将直哉严严实实地护在腹部底下,不许任何人窥探。
大长老最先回过神来,满脸赞叹地问直哉:“这只式□□字就叫做‘灭尽’?”
直哉抿了抿唇,低声道:“对。”
其实是叫阿咩,但他不打算告诉这群人。
接下来,大长老又代表其他人问了他一些问题,大多是有关于灭尽龙强度以及能力。
直哉瞒下了它可以吞噬咒力情报,只说它拥有极强肉/体破坏力,甚至连它超强自愈能力都没提。
他担心这群人一个上头,要求他和灭尽龙现场演示一下。
不过这也足够了,记载中两只玉犬还没这能耐呢。
大长老越问越满意,直哉言谈举止都十分沉稳。对他提出问题全都对答流畅,思路清晰,根本看不出是一个五岁小孩样子。
一开始他还有些惊奇,不过仔细想想,他们禅院家十影法继承人确应该与众不同,任何优点放到他身上都是理所应当!
大长老非常自然地接受了直哉不同寻常表现,并表示自己总算明白五条家那群死老头子在提起自家六眼时候,为什么都是一副鼻孔朝天架势了——这种发自内心骄傲,真忍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