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捕快见到程宴安，像是见到了什么特别稀奇的事情。
平洲县的知县，来了又走，这位程大人，还是最近几年里第一个主动来验尸房看验尸的人。
听到这声音，贺晚宁本来在检查自己带来的解剖工具，也忍不住回了头。
程宴安就站在她的身后，准备将那口罩戴在脸上。
贺晚宁愣了片刻，才说道：“大人，验尸的过程实在不好看，你还是出去吧。”
“无妨。”程宴安回答。
“大人身份尊贵，实在不能被血污脏了眼，还是出去比较好。”贺晚宁又说道。
这位程大人这般年轻，一看便知，是没有见识过验尸的，那样的场面，定然难以接受。
才上任几日，若是因着看验尸的缘故，而落下了话柄，将来在这里，也不好呆下去。
验尸向来最少必须要有两人在场，之前，都是一名捕快和一名仵作便做了，知县基本上不会来验尸房看验尸的过程。
平洲县天高皇帝远，即便他们的做法不符合规定，那又如何？
在这种偏远的地方，谁的身份尊贵，就听谁的话。
“你只管验尸，我自有分寸。”程宴安说话时，已经将口罩给戴好了。
便是被白色的口罩遮去了半张脸，那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却依旧深邃。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贺晚宁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这才准备开始验尸。
“尸体四肢尸斑完全出现，一般是死后六个时辰之后的事情，尸僵达到高峰，也是死后死后四到六个时辰的事情，而现在是初春时节，夜晚寒意未褪，所以，也会影响尸斑和尸僵的形成。
结合目前尸体表面的线索，可推测，死亡时间是在昨晚戌时四刻到亥时四刻之间。”贺晚宁将手套戴在了手上，这才摸着王李氏的尸体，开始说自己说观察到的结果。
“准确时间是何时？”程遇安又问。
“这个需要进行解剖之后，查看胃内容物才能判断。”贺晚宁说完，又指着王李氏脖颈上的痕迹，说道：“大人，你看，死者脖颈上出现的这几个指痕。左侧一个，右侧四个，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死者是被左撇子扼住了脖颈。”程宴安回答。
“这几个指痕，就是凶手在杀害她的时候留下的。”口罩遮住了贺晚宁脸上的神色，只听得她说道：“所以，扼住她脖颈的人，是个左撇子。”
“左撇子？”一旁负责记录验状的捕快倒是有些疑惑不解。
贺晚宁看着捕快，没有说话，就在捕快松懈之时，她忽然拿着手中的解剖刀，朝着他刺了过去。
捕快伸出手，挡在了自己面前，不解道：“晚宁，你这是做什么？”
“你看看，你如今抬起的手是哪只？”贺晚宁将解剖刀收回，这才说道。
“这……”捕快看着举起的右手，恍然道：“我明白了，寻常人都是惯用右手，力度最大的也是右手，所以，下意识也会选择右手，唯独左撇子，才会选择用左手。”
“没错。”贺晚宁点点头。
“若是，扼住她脖颈之人，只是想控制她，并没有因此取她性命，会不会留下指痕？”程宴安看着王李氏脖颈上的痕迹，问道。
听到他的问题，贺晚宁微微凝神，思索了片刻，才又继续说道：“扼死和缢死其实本身很好区分，但真正麻烦的，是被人杀害之后立即伪装自缢，就像这具尸体。
从尸体表面来看，都是属于窒息性死亡，这类死亡，尸体表面的特征都十分相似。都会出现瘀点性出血、尸斑显著、玫瑰齿、塔雕氏斑等，要想知道确切的死因以及死亡时间，只有进行尸体解剖。
但是这具尸体表面，有太多很明显的他杀痕迹，所以对她进行解剖，只是为了更准确的判断出她的死亡时间。”
在这个时代没有温度计，所以无法通过尸温来判断死亡时间，除了根据尸斑的形成以及尸僵的变化之外，便只能通过胃内容物的情况来判断。
而尸斑的形成和尸僵的变化，又受环境温度的影响。
破案的过程中，作案时间也是一个非常关键的点，就像她曾经上课的时候，老师告诉过她的那样，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谁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发生，之后怎么样了。
将这所有的问题都给回答出来，就算是完整的破了案。
任何一个环节，都不允许有差错。
“玫瑰齿？塔雕氏斑？”听到这些词汇，程宴安也有些糊涂。
闻言，贺晚宁才反应过来，在这个时代，本来就没有玫瑰齿和塔雕氏斑的说法。
更何况，面前的，是一个不懂仵作之道的人。
“玫瑰齿就是窒息死亡的人，在牙颈部会出现玫瑰色，所以叫做玫瑰齿，若是遇到腐败尸体，想知道这具尸体有无窒息，也会选择用这个办法，不过若是腐败尸体，就需要用酒擦拭过后，玫瑰齿的征象才会显现。
至于塔雕氏斑，是指窒息死者常显现瘀点性出血，常见于心脏外膜和肺胸膜等内脏器官。”贺晚宁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全都事无巨细的告诉了程宴安。
她明白，对于一个刚上任的知县来说，知道这些基本的常识，对于将来办案究竟有多重要。
所以，她也愿意将这些都说出来，就算不是为了程宴安，也是为了百姓。
“开始。”程宴安点点头，又吩咐道。
“大人，你确定，要继续留在这里，看接下来的步骤吗？”见他如此，贺晚宁又再一次劝他，想让他离开验尸房。
这样的场面，确实不太好看，她也不想看到这位新知县在属下的面前颜面尽失。
“本官说开始。”程宴安的声音依旧清冷。
“哦，好吧。”贺晚宁见实在劝不动他，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她手里拿着解剖刀，便开始对尸体进行解剖。
因为要观察死者颈部的情况，所以贺晚宁选择了Y形切开法。
分别从左右乳突向下至肩部，再向前向内切开至胸骨切际处会合，绕脐左侧至耻骨联合上缘，切开皮肤及皮下组织。
最后再剥离颌下及胸前皮肤，往上翻盖在颜面，露出颈前器官。
如此一来，就可以清楚的观察到死者颈部以及胸腹的情况。
“大人，你看。”将尸体解剖之后，贺晚宁又指着尸体，道。
作者有话要说：Y形切开法：出自法医解剖学，是专门针对颈部有损伤的尸体而产生的解剖方法。
关于尸体表面的变化以及玫瑰齿、塔雕氏斑，都出自第五版《法医学》以及第三版《法医尸检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