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府。
在一连开了三天的会之后,郭嘉终于身心俱疲的从国公府出来了,感觉整个人都要虚脱了一般的不好。
这三天的时间里,各地太守反对盐田专营的奏表已经如雪片一样的传了过来,总体来说反对的人数超过赞同的两倍乃至三倍以上。
这也是很正常的,说实在的盐铁专营未必加强君权,但却一定加强中央集权,人么,都有自己的阶级和立场,尤其是对盐铁专营这种明显利弊难辨的政策来说,他们高举反对大旗也并不代表他们因私废公。
这个政策真的挺缺德的,尤其是对于青州、并州等地的百姓来说,这两个地方的太守、县令几乎全部百分之百都是对此表示反对的,包括并州这块天子收复的土地,钟繇、杜畿、以及并州出身的贾逵、郭淮等铁杆天子派,都对此表示了激烈的反对。
毕竟以并州为例,这地方到处都是山,山上到处都是矿,煤铁资源丰富,历来都是炼铁冶金的基地,像是铁匠什么的到处都是,直接禁止民间开采,确确实实是要影响民生的。
况且自古晋人擅商,此地作为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交汇中心,自古以来商业发达不论是大商还是小贩,这地方出得都多,如果不允许民间百姓自己做生意,那他们守着大山喝西北风去么?
当然,作为直接从高干手里接手的地盘,还是跟这地方的豪强士族没杀干净有关。
青州就更是如此了,盐是青州最重要的商品,好家伙直接就给专营了?
这地方去年都还是袁绍的地盘,作为孔子的老家,同样也是盛产大儒,比如被刘协气死的郑玄也是青州人,现在归夏侯渊和张辽一文一武管着。
那必然是狗逼面子也不能给天子留啊,有些奏表已经写得极不客气了。
尤其是天子此次所邀请的辩论选手除了基层小吏之外居然还有七十以上的老人。
正所谓人过七十古来稀,这些老头不但大多都旗帜鲜明的反对盐铁专营,说话也大多不怎么客气,有些年过八十的老头在背后更是大放厥词,直说天子如果推行此策,就是昏君,他在大殿上一定要冲天子吐一口口水什么的。
这岁数的老头,到哪都得供着。
反倒是兖州之地作为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豪强又已经被打得差不多了,居然大部分的臣僚,包括夏侯惇本人这个兖州刺史在内,大多都表示同意,选拔而来的小吏和老人大多都是旗帜鲜明的对此表示赞同。
豫州、司州、以及程昱所担任刺史的荆州,大多数的基层百姓和上层官吏也都表示赞同。
嗯……准确的说是荆北百姓对此多赞同,武陵的桓阶和高顺考虑了一番之后,觉得他们这时候现派老头,因为路途遥远应该已经赶不上了,但他们两个本人作为铁杆的天子嫡系还是上表对盐铁专营表示了反对。
总而言之吧,这个问题还真的已经脱离了政治派别的局限,随着讨论的日渐深入,却是越来越有纯粹的讨论氛围了,也就……没人脑补了。
当然曹操肯定还是要坚定不移地站在反对盐铁专营的立场之上的,毕竟地方上反对的人多么,这是他这个权臣的价值。
结果累了三天的郭嘉好不容易回了家,打算好好的洗一个澡,让前些天刚收的小妾安抚一下自己疲惫的身心,结果一进客厅就看到跟三堂会审了一样的,家里的叔叔大爷哥哥弟弟齐刷刷的坐了一大排。
还是郭浮率先站起来,向他轻轻鞠了一躬,道:“敢问廷尉,可是刚从卫国公府出来?”
“你们这是……”
“敢问廷尉,魏公对盐铁专营之事,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你们……猜呢?”
这时候另一个老头开口道:“奉孝啊,你来跟三叔说说,魏公到底打算如何反对这盐铁专策?”
郭嘉闻言哭笑不得。
“你们觉得我会告诉你们么?”
“奉孝你现在已经是汉朝的廷尉了,不是卫国公府的府臣。”
“可我依然是魏公的嫡系,没有魏公就没有我的今天,再说这次又不是因私废公,盐铁专营之法,本来就是弊大于利,根本就不应该用于短期应急。”
“奉孝此言差矣,我阳翟郭氏哪一代不出一两个廷尉,你今日能当上廷尉之职,难道不是因我阳翟郭氏家学之渊源,不是因为天子慧眼识珠?这与魏公,又能有多大关系呢?”
“…………”
“盐铁专营乃万世之法,何来弊端之有,奉孝难道也要如那些腐儒一般,满嘴的仁义道德,实际却是代表那些地方豪强的利益么?”
“这……”
郭嘉也是这才想到,自己……已经不是曹操的人了,而且现在看来,他已经事实上代表了阳翟郭氏的整个家族。
毕竟盐铁专营的这个政策,朝廷既然管得那么多,那就必然是要以吏为师,行严刑峻法的,可以说汉武帝虽然也曾罢黜百家独尊儒数,但这条盐铁专营之策,却是地地道道的法家之术。
这年头东汉还剩下几个法家?
可以说这条盐铁专营之策如果能够施行,最大的受益者是以糜竺为首的,已经涉足于政坛的大商巨贾,其次便是以他们阳翟郭氏为代表的法家学阀了啊!
想一想,他们阳翟郭氏作为几乎将东汉廷尉一职给垄断了的法家第一家族,但在本朝天子之前,其地位撑破大天也只能算是颍川二流士族,比之荀、韩、陈之流差得远了,比之四世三公的杨、袁之流更是差出不知多远去了。
而此策若是能够重开,他们郭家至少达到荀家在本朝之前的地位,问题总是不大的吧?
试问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他们怎么能允许郭嘉跟曹操站在一条阵线,背叛家族呢?
对此,郭嘉也被搞得是晕头转向,连连求饶,一个脑袋两个大。
尽管他打心眼里对自己的家族并没有太深的情感,但他也知道他能坐稳廷尉之职少不了家族的助力。
待他好不容易以含混不清的表态将他们家的这些亲戚都送走了之后,面对风情万种的小妾,却是再也没有了什么心思和情趣,又自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半天,最终却只有一声叹息,茫然无措。
而这,却只是一个小小的缩影,无论是曹操一系还是天子一系,无论是身处于兖州的夏侯惇、荆州的程昱、武陵的高顺、并州的钟繇,又有哪个不是面临政治身份上的煎熬呢?
天子哪里还需要什么深意呢?仅仅只是表意,却是彻底将朝廷里的所谓派系,给搅和的彻底乱了,谁还分得清谁是天子的人,谁是曹操的人呢?
都是朝廷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