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新帝已即位登基,可这年号却是要等到翻了年才能改的,所以现在仍是靖和三十年。
新帝虽然下旨流放王珩全家,但为了显示自己的宽宏大量,就说王珩母亲生病未愈,特恩准王珩全家等王老夫人完全康复后再离开京城。
王珩虽然性情高洁,不屑于新帝,可他更是个大孝子。
为了老母亲的身体,王珩虽没低头谢恩,但也没抗旨。
王老夫人的病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她在儿子回来后,独自在屋内思衬了一会儿。
她觉得新帝登基的前三年局势必不会平稳,多留在京城一天,就多一天危险。
与其在京城担惊受怕,还不如先去西北。
在西北虽然生活艰苦,可却没有性命之危
这么一想,王老夫人反而想快些离开京城了。
有了这个信念,王老夫人的病反而好的更快了。
病好后,王老夫人让孙子去通知了押解他们去西北的差役和士兵。
那些差役和士兵向来只见人想方设法的躲避流放或是拖延离开京城的时间,哪里见过如王家这样主动通知他们,我们可以走了的人家。
有那明白事理的差役和士兵对王家人就更多了一分好感。
外面那些士子们知道王家的作为后,不免又夸奖了王珩一番,说他品性高洁云云。
王珩在士林间的名气更盛,隐隐有了一呼百应的气势。
在城破时及时投靠新帝的韩首辅在府里怎么都坐不住,王珩临走前三日,他避开所有人来到了王家暂居的地方。
王珩似是早就料到韩首辅会过来,他独自一人坐在书房。
书桌的对面则放着一把空的椅子。
韩首辅衣着十分的简便,他一进门就看到了王珩对面的那一把空椅子。
韩首辅迈步坐在了王珩的对面后,苦笑道:“若论品性高洁,某实不如浩宇。”
浩宇是王珩的字。
王珩闻言却是淡淡一笑道:“目下生活艰苦,有水无茶,万请大人见谅。”
“浩宇如此唤我,倒让我无立足之地了。”韩首辅继续苦笑道。
王珩却仍然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坐在那里。
韩首辅见他这样,也跟着沉默了起来。
半响,他才抬头对王珩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的所为,不愿与我为伍,可浩宇,我也有我的苦衷。我知道你们家孩子多,老夫人年岁又大了,这一路奔波,大人还好,老人和孩子却是受不了的。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等出了京畿,你们就能走的舒服一些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王珩抬头问韩首辅。
此时的韩首辅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八面玲珑,他在王珩面前卸下了自己的面具,真诚的对王珩道:“我只希望有朝一日,若是我落难,你能出手帮一下我家的女眷和孩子。”
“你如今权倾朝野,又怎会需要我帮忙?”王珩沉沉道。
韩首辅之前一直端正的坐在那张椅子上,听王珩说完这番话后,他终于往前倾了倾身子。
“人这一身,总有起起伏伏。若想重新登高,必要品行高尚。我这一生品行不好,现在看着风光,有朝一日,必有灾殃。浩宇虽然暂时落难,但有士林学子助势,将来必会再度登高。”韩首辅道。
“你既然知道,为何仍旧执迷不悟?”王珩问道。
“可能是我德行不够,无法看破这红尘的幻象吧。”韩首辅道。
王珩闻言就没有再说话了。
他们都是聪明人自是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
王珩刚刚在问韩首辅既知道自己品行不好,为何不改过自新,反而仍要助纣为虐。
韩首辅就说他虽知自己品行不好,但却舍不得眼下这名利。
王珩看着对面这目光犀利的老人,心中不是不感慨的。
他们两人都是绝顶聪明之人,可选择的的路却不一样。
既不是同道中人,那么有些话自也不必多说了。
“若真有那一日,我自不会眼见无辜女眷和幼童受苦,袖手旁观。”王珩虽然和韩首辅道不同不相为谋,却也是受过他许多恩惠的。
他看不上韩首辅的所为,却会因着韩首辅的多番恩惠,惠及他家女眷和幼童。
韩首辅终于露出了今天晚上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他和王珩共事多年,极为了解王珩的品性。
他是一个真正的君子,极为信守承诺,但凡他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坐到的。
韩首辅饮下了摆放在自己面前桌上的那杯白水后,转身离开了此地。
与此同时,离王宅不远处的某个巷子里。
一个身着短衣的小厮正站在巷口放风。
一身黑衣的齐国公世子齐辰正对着巷子口,他看着如约赶到的王韶光,眼中闪过一丝喜意。
“三妹妹。”齐辰迎了上来,将王韶光挡在了身后,他的后方正是风口。
他还是这样体贴的性子。
王韶光看到齐辰的动作后,微微咬了咬嘴唇。
听说前儿个他们家已经与新帝的亲妹安宁公主定了亲,想必以后,他对安宁公主也会这样体贴吧。
王韶光的眼中闪过一丝苦涩。
“齐公子。”她微微向后闪了闪身子,态度客气,语气冰冷的唤道。
齐辰看她特意与自己保持距离,先是愣怔了一下,随后他就苦笑着问她:“你还在怨我吗?”
怨吗?
王韶光原以为自己会怨齐辰,可在看到他瘦削的身躯,苍白的脸庞和痛苦的双眸的时候,她的心里跟针扎了似的疼。
“齐公子。”王韶光眨了眨眼睛,想要止住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她忖度一下语言后对齐辰道:“我不怨你,我们都是身不由己之人。你有你的家族要顾及,我也有我的家族要守候。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吧。”
泪水在王韶光的眼眶中打转,可她硬生生的把她逼了回去,直逼到了心里。
齐辰听到王韶光说的话后心如刀绞。
齐辰颇有些语无伦次的道:“我求了父亲,也求了母亲,可他们无甚权势,在新帝面前也说不上话。我想出来找你,可他们把我关在了府里,不让我出门。我以绝食相逼,可母亲说只要我答应与公主成亲,她就让你进府和我在一起。三妹妹,我.....”
“齐公子慎言。”王韶光听到齐辰说成宁县主答应他让她进府后,粉面含霜的道:“我们现下已经退婚,再说这些事情也是徒劳。”
说着,王韶光就从袖里掏出一枚玉戒。
齐辰认得那枚玉戒,那是他送给王韶光的生辰礼物。
从选石头,到开石头,再到凿玉,每一步都是他亲手做的。
他做了快半年才算是做成了这枚玉戒,虽工艺有些粗糙,却蕴含着他的心意。
他把这枚玉戒送给王韶光后,王韶光十分的珍惜,片刻不离左右。
如今,她竟拿出了这枚玉戒,她是想做什么。
齐辰的目光逐渐恐慌。
王韶光将那枚玉戒递给站在自己身后的梨子。
梨子连忙上前,从王韶光手中接过这枚玉戒后,就上前几步,要把玉戒递给齐辰。
可齐辰却不肯接,他颇为失魂落魄的看着王韶光道:“三妹妹,你去西北也是吃苦,为何不肯跟我进府?”
齐辰此话一出,王韶光看齐辰的目光更为失望。
“我们王家女绝不与人做妾。”王韶光铿锵有力的道。她说这话时,目光异常的明亮,表情也很是坚定,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齐辰所见的王韶光向来都是笑容满面,无忧无虑的模样,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她这么犀利的样子,不觉就是一怔。
王韶光冲梨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把玉戒递给巷口那放风的小厮。
梨子会意,转身往巷口走去。
她走后,狭窄的环境似乎变得宽阔了许多。
齐辰刚刚被王韶光的气势逼的险些不能呼吸,这会儿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一些。
冷空气顺着齐辰的鼻腔进入他的胸腔,齐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他看着王韶光欺霜赛雪般冰冷的脸庞,觉得什么都没有心爱之人的冷漠态度伤人。
“三妹妹。”齐辰忍不住更近了王韶光一步。
王韶光却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她的神情仍旧冰冷而冷漠。
梨子和站在巷口的那个小厮一个非要把玉戒交到对方手里,一个又总不肯接。
他们两人一时之间僵持在了那里。
或许是梨子不在这里的缘故,王韶光终于再度抬头看向齐辰。
她的眸子像星辰那般闪亮,齐辰神情一震。
可下一秒,王韶光说的话,让齐辰如坠冰窖。
“齐公子,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同路人了。从你答应与公主订婚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再也没有可能了。”王韶光的声音总算是和缓了一些。
“可我也是不得已。”齐辰痛苦的低吼道。
“谁都有不得已。”王韶光表情麻木的道:“可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要为了家族的荣耀迎娶公主。我为了父亲的名誉却不能与你做妾。从此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吧。”
王韶光说完这话后,就要转身离开。
“三妹妹。”齐辰忍不住拉住了她的袖子,他恳求的对她道:“我知道我辜负了你。可你放心,将来我定会对你好的,我不会让你与公主碰面的。”
王韶光闻言脸色更加的冰冷,她冷声道:“齐公子怎么还没明白我的意思。你既与我认识十几年,却好似不了解我的性子。我王韶光宁愿终身不婚,也绝不会与人做妾,从此看人的脸色行事。我的父亲为了心中的道德不肯与新帝妥协,我身为他的女儿自不会为了点富贵生活就屈身逢迎给父亲丢脸。”
说完这话,王韶光一甩袖子,快步离开了此地。
该说的话,她也说了。该还的东西,她也还了。
从此以后,她只安心过好以后的日子吧。
齐辰原可以拉着王韶光的,可他看着王韶光决绝的背影,心里有种预感。
无论他再怎么恳求,王韶光都不会委身于他了。
荣华富贵打动不了她的。
“世子。”他的小厮见王韶光走了,就捧着玉戒为难的走了过来。
齐辰愣愣的看着小厮手里的玉戒,往事在他的脑海浮现。
半响,他忽然直直的往后倒去。
“世子。”小厮吓的神魂俱裂,连忙把齐辰拖到马车上,又快马加鞭回了齐国公府。
他们走后不久,一个气质铁血的黑衣男子从巷子最里面走了出来。
他刚见完故人回来,原打算绕小道回去的,哪想到竟看到这么有趣的一幕。
刚刚那女子应当就是王珩的女儿了,倒也没有堕了她父亲的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