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色中,奥列格被老电工谢尔盖以及消防员瓦列里托举着爬上二楼,远远的绕开固定在绳子另一头的手榴弹之后,他立刻沿着仅剩下一小半的楼梯一路爬上了三楼,将狙击步枪架在断墙的角落,对准了卫燃等人即将前往的目的地方向。
而在一楼的位置,列夫中尉和卫燃已经在消防员戈尔希和瓦列里,以及老电工谢尔盖的带领下,摸黑爬向了远处另一栋大楼倒塌后留下的废墟。
在夜色的掩护下,他们的前进速度比之白天要快了不少,但即便如此,也需要万分小心,因为据戈尔希说,这附近即便晚上,也会有德国人的巡逻队时不时的经过。以至于当他们赶到目的地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至少一个小时。
“差不多就是这了”戈尔希指着一片红砖废墟说道,“这里应该就是那家油漆店的位置。以前是一栋很漂亮的二层砖楼。”
“动手吧”
列夫中尉话音未落,已经弯腰抱起几块仍旧黏连在一起的砖块,轻手轻脚的搬到了一边。其余人见状立刻上前帮忙,悄无声息的清理着坟包一样的建筑残骸。
在众人忙碌的搬运中,堆叠在一起的砖头中渐渐露出一支昂扬的炮管,随后坦克的车头,然后是小半个炮塔。
当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当隆隆的炮声从几百米外的德军火炮阵地以及更远处的伏尔加河方向传来的时候,压在驾驶舱舱盖上的混凝土柱子也终于被众人艰难的推到了一边。
“接下来就看它能不能发动了”列夫中尉说话的同时一把掀开了厚重的舱盖。
“但愿我们能活下来”
消防员戈尔希从坦克底盘炮塔上留下了一个鲜红的手印,“记者同志,如果我们没能活着回来,如果你能活下来,希望你在战争结束后能找到这辆坦克,能让大家知道我的名字,当然,如果能把我们写进真理报就更好了。”
“这个方法不错”
老电工谢尔盖也爬上坦克,伸手在油漆罐里沾了沾,随后一巴掌拍在了炮塔上,“虽然我不用跟着你们过去,但我也想上报纸。”
“既然这样,大家都留下个手印吧”
列夫中尉说话的同时,也和消防员瓦列里不分先后的将沾染了油漆的手掌拍在了炮塔上。
反观此时的卫燃却已经呆愣在原地,这辆T-34坦克炮塔上那四个鲜红的手掌印已经和记忆中的那辆坦克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原来...原来是这样!
“维克多,你也留下个手印吧”已经钻进坦克炮塔的列夫中尉一边将无线电的耳机戴在头上一边提议道。
“哦哦!好!”卫燃回过神来,伸手在油漆罐里沾了沾,用力拍在了坦克的炮塔上!
“天快亮了,我们也该出发了,戈尔希,发动坦克吧。”列夫中尉扶着炮塔舱口的边缘说道。
“等等!”
卫燃胡乱在裤子上抹了抹手上的油漆,“让我给你们都拍一张照片吧!用不了多少时间。”
“这可是我第一次照相”老电工谢尔盖赶紧爬上炮塔扶住了炮管站得笔直。
见列夫中尉点点头,卫燃赶紧掏出相机,一番摆弄之后给每个人拍下一张照片,又给他们四人和那辆坦克拍了一张合影。
“我会把你们放在钟楼的指挥的事情就靠你了”
列夫话音未落,这辆坦克便顺利启动,在消防员戈尔希的驾驶下,近乎粗暴的从掩埋住后半部分车身的废墟里开了出来!
履带的吱呀声中,这辆炮塔侧面印着五个鲜红手印的T-34坦克绕过这片建筑废墟,径直开向了德军的火炮阵地!半路上,卫燃和老电工谢尔盖从坦克上跳下来,猫着腰跑到了仅剩一半的钟楼下。
这里是唯一能看到德军火炮阵地的制高点,但同时,它也同样在德军火炮的直瞄范围之内。甚至就连这栋钟楼里,都驻扎着五名德军士兵!只不过在有心算无心之下,他们刚刚打开门便被老电工谢尔盖用冲锋枪全部送回了老家。
两人沿着螺旋楼梯一路爬到最高点,卫燃将防守工作和手榴弹全都交给老电工,他自己则顺着墙边看向外面飞速行驶的坦克。
然而正当他要对着送话器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声格外清晰的快门声传进耳朵,随后剧烈的白光便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当视线重新恢复正常,卫燃呆滞的看着熟悉的工作室,随后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如释重负的长吁了口气。
“哗啦啦”一阵轻响,一支牛皮本子悄然出现,铺在了正前方的地板上,自动翻到了第二页的位置。
这一页上,那张原本被金属羽毛笔素描出来的T-34已经变成了一张黑白照片,在这张照片的旁边,甚至还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长条纸袋。
而在照片的正下方,那支金属羽毛笔在“唰唰唰”细碎的声音中留下了一行行横平竖直的汉字:
高地下的惨剧
列夫中尉、消防员瓦西里、消防员戈尔希在完成任务后,因坦克履带断裂被德军俘虏,于1942年9月29日凌晨被枪杀,斯大林格勒战役结束后,三人被追授保卫斯大林格勒奖章、二级卫国战争勋章。
电工谢尔盖利用无线电指挥坦克击毁德军坦克两辆,坦克歼击车一辆,火炮七门,击毙德军士兵9人,弹尽后引爆手榴弹自杀。斯大林格勒战役结束后,被追授一级卫国战争游击队员奖章。
狙击手奥列格,击毙德军14人,至战役结束时,拯救斯大林格勒孤儿21人,伤员8人。斯大林格勒战役结束后,被授予二级卫国战争游击队员奖章。1943年10月20日,在基辅战役中牺牲于无名荒野。
T-34坦克,斯大林格勒战役末期,被重新修复开赴战场,并于1943年3月9日,因变速箱故障被丢弃于顿河畔无名林地。
写到这里,那支金属羽毛笔又另起一行,将每个人获得的奖章、勋章的证书编号详细列了出来。
在他的等待中,这支金属羽毛笔再次另起一行之后继续唰唰唰的写道:当摄影师拿起枪的时候,他的相机里或许还保存着最后的正义和善良。但胶卷里记录的,却永远是战争最残酷的那些瞬间。
就在卫燃看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那页贴着照片且写满字的纸,也自动翻了一页。让他惊悚的汗毛直立的是,这张淡黄色的纸页背面,竟然有个缓慢转动的血红色漩涡!而在这漩涡的中央,还沉浮不定的飘着个东西!
而那支一直悬浮的金属羽毛笔则旁若无人的继续在这血红色的漩涡下方写道:相机或者刺刀,总有一个是摄影师的武器,前者记录最真实的战争,后者制造最血腥的杀戮。
“当啷”一声,这支仿佛进入贤者时间的金属羽毛笔重重的砸落在地板上再也没了动静。
犹豫片刻,卫燃深吸一口气,缓缓将手伸向书页上那团占据了足足半张纸的血红色漩涡,从里面缓缓抽出一支修长的毛瑟刺刀。颇为特殊的是,在这支刺刀的护手处,还穿着一枚格外厚实的椭圆形二战德军士兵牌。
拿着这支将近40厘米长的刺刀仔细打量了一番,卫燃鬼使神差的又试着将其重新送回了那个缓慢转动的血红色漩涡。接下来的一幕让他再次瞪圆了眼睛,这刺刀竟然还真能放回去!
小心翼翼的将这一页纸立起来,卫燃在正面和背面之间来来回回的打量,他实在搞不明白,这枚薄薄的一张纸是怎么把那么长的刺刀放进去的。甚至就连他试着合上笔记本也根本不受任何影响!
这特么怕不是真的存在苏联黑科技?
回过神来的卫燃猛的想起什么,赶紧跑向了靠墙的工作台,从那台最角落的台式电脑里打开了工作室的监控。
回放的监控画面让他稍稍松了口气,这监控画面里只记录了他给阿历克塞教授打完电话之后,手机滑落砸到大脚趾,然后自己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的画面,至于那支牛皮笔记本,自始至终根本就没在镜头里出现过。
而且最重要的是,从他打完电话到查看监控,这中间只过去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而已,甚至画面中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坐在地板上发呆!
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删掉了一整天的监控记录顺便拔了电源,反正这玩意儿只有自己盯着,阿历克塞教授不但根本不在乎,甚至连调取监控的密码都没有。
清理了最后一点儿可疑的证据,卫燃这才捡起仍旧躺在地板上的笔记本,翻到第二页之后先看了看背面的血红色漩涡,确定还在之后,这才翻回正面,从那张黑白色的T-34照片旁边的纸袋子里,拿出了几张已经洗好的底片。
再次打开拷贝板的开关将这些底片放上去,卫燃举着放大镜一张张的仔细观察,这些底片恰恰是他亲手拍的,这里面有奥列格在形同废墟的家里怀抱全家福与狙击步枪的照片,有那位老人坐在瘸了一条腿的椅子上弹奏钢琴的照片,也有他们挖出那辆坦克之后,给列夫中尉等人拍下的单人照以及合影。
而在最后一张底片里记录的,则是他在最后时刻,站在那座残破钟楼的最高点,准备用无线电指挥那辆坦克作战时看到的画面。
这张底片拍摄到的镜头里,城市的大部分已经化作废墟,边角的位置,漂浮着尸体和渡船的伏尔加河,波光粼粼的映射出刚刚升出地平线的太阳。照片中心的位置,宛如主角一般的那辆T-34坦克一往无前的冲向了正前方的火炮阵地,而在火炮和坦克中间,还有两辆对向驶来的德军坦克。
在他们的周围,端着枪的德国士兵被凝固在奔跑的瞬间,更有些炮兵冲向了那几门昂扬着炮管的榴弹炮。
“啪嗒”卫燃关闭拷贝板的电源,将放大镜丢在一边,疲惫的靠在椅子背上闭上了眼睛。
属于他的世界虽然才过去不到十分钟,但在不属于他的那个七八十年前的世界,那难熬的一天却比一个世纪都要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