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山之战,罗网给王离拖后腿的操作,可以说除了有几率进一步强迫王离站队罗网以外,没有任何好处。
但对完全依附于皇帝的中车府令来说,拉拢政治盟友这种操作,不能说卵用没有,只能说意义确实不大。
皇帝容得下你,你怎样都好,皇帝容不下你,谁也保不了你。
搞这种小动作,是怕皇帝治你的时候找不出名目吗?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世人不外如是。
背叛自己利益的人,韩信不是没见过,但人家普遍都是为了相对更崇高的目标。
而赵高……
韩信不好评价,他只能说在让人摸不着头脑这一点上,赵高很成功。
古寻对此其实和韩信的看法差不多,甚至他对赵高的了解更多,也更清楚这人的行为动机有多迷惑。
想了想,古寻回道,“就我所知,赵高似乎在刻意报复帝国。”
古寻绞尽脑汁,能想到最符合赵高做事逻辑的理由,就是报复。
韩信闻言一愣,诧异的反问道,“他和帝国有仇?”
“就我所知……没有。”古寻摇了摇头。
“啊……”韩信张了张嘴,有些哭笑不得。
没仇,报复哪门子啊?
古寻见状耸了耸肩,略过这个话题,改口随意问道,“你觉得赵高的风光还能持续多久?”
韩信神情略显怪异的看着古寻,沉声回道,“这恐怕要看大人你了。”
“呵。”古寻笑了一声,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人,以及大人的流沙很厉害的意思。”韩信低下头,语气平静的回应道。
他那句话乍一看是说赵高垮不垮台取决于古寻是否打算对赵高动手。
实际上却不止是那一层意思,还有另一层。
赵高这样的权臣,本质上是皇权的傀儡。
说难听点就是为虎作伥里的伥鬼——皇权就是虎。
虎需要伥鬼,是为了让它们帮自己诱捕猎物,而皇权需要赵高这样的权臣,则是为了对付威胁皇权的事物。
对嬴政而言,古寻和流沙就是威胁。
尽管他出于各方面的考量,不愿意对古寻和流沙采取太强硬的处理手段,但终究要保持着必要的警惕。
所以他需要赵高,需要罗网,需要一把足够锋利的刀。
哪怕这把刀很多时候都会伤及无辜,他也都能容忍。
只要这把刀别调转刀口对准他,那它就不失为一把好兵器。
这也是赵高背后搞小动作却总能安然无恙的原因。
他不需要掩盖罗网的绝大多数行动,哪怕这些行动惹得天怒人怨,嬴政也不会跟他计较。
他只需要掩盖住一小部分的事实,让嬴政别知道罗网的刀锋已经触及帝国的皮肉了就行——相对而言,这很简单。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背地里搞小动作并不会影响罗网的正常运转。
作为帝国的利刃,罗网该完成的任务总能一丝不苟的完成,嬴政确实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因此,在嬴政眼中,罗网就是一个运转良好,作用巨大,只是手段有些不上台面的部门,他有什么理由去呵责呢?
古寻也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一直没有真正和罗网分个你死我活的想法,只等着嬴政离世再清算一切。
否则的话,他对罗网动手,只会刺激嬴政做出不理智的应对措施。
正好能顺便利用一下赵高的剩余价值。
古寻琢磨了很久,才琢磨清楚这一点点道理。
而韩信只需要短短几天,就能几乎看穿一切。
古寻看着韩信失笑摇头,“韩信啊韩信……有些人确实天生就是主角。”
“可惜,咱们做不了朋友。”
“我……”韩信一听这话感觉不对味,想着赶紧给自己找补找补。
古寻摆了摆手,含笑说道,“不用那么害怕,我不是在嫉妒你,也不是忌惮你,只是感慨一下。”
“这世上的主角,可远不止你一个。”
即使按照史实,韩信也只是这个时代最璀璨的星辰之一,而非唯一。
古寻自愧不如,却也不至于因此就想要他的命。
韩信嘴唇动了动,也没有说什么,不知是否相信了古寻的说辞。
古寻也不在意他信不信,接着说道,“你精通兵法,却没有投军从戎,想来是因为你觉得帝国不是个好归宿。”
韩信想了想,还是没有藏拙,老实的回答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景象可以是好,也可以是坏,但就目前看来,帝国不像在往好的方面的发展。”
“那你觉得……我会怎么做呢?”古寻突然问道。
“呃……”韩信愣了一下,然后呆呆的回道,“不知道。”
“我对流沙的了解太少,对帝国内部的情况知道的也有限,我也不了解大人你,做不出任何判断。”
韩信一般不骗人,至少不会虽然骗他招惹不起的人。
不该说的话他会选择不说,而不是欺骗,这里回答的都是他的真实想法。
他能肯定的是,流沙绝对不安分,因为现在流沙组织过分安静的境况本身就不正常。
但暗流之下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就无从得知了。
“嗯……”古寻点点头,对韩信的回答不置一词,接着说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留在桑海,亲自等着那艘船开走。”
“当然,这期间你是自由的,爱去哪去哪。”
“第二,去北地,找韩非,他会给你安排差事……你不止会打仗吧?”
“当然,我什么都会一点。”韩信很平静,也很自信的回答道。
“那就行。”古寻一点头,“去北地找韩非的话,你肯定不会闲着,就是八成不会领兵作战,而是搞别的。”
“选一个吧。”
“我选第一个。”韩信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作为底层爬上来的人物,韩信不是不知道第二个选择是个机会,是他真正融入流沙集团的机会。
他其实很需要机会,也愿意把握机会。
但这一次,他选择了放弃。
因为他有点搞不清楚古寻对他的态度到底如何,所以还想再看看。
就目前来说,韩信觉得自己还有再看看的余地,所以他决定任性一把。
“可以。”古寻抬手敲了敲身前的石桌,对此也没什么异样的情绪,只是补了一句,“对了,留下来的话,还有个活。”
“回头皇帝要在泰山封禅,需要有人带兵守山,到时候你去。”
“是。”韩信规规矩矩的揖手躬身领命。
古寻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不留你了。”
韩信依旧规规矩矩的缓步退出了古寻的小院。
出去后,他才猛然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刚才表现得堪称不卑不亢,回答问题也都收放自如,但全程其实都很紧张。
不是主观上顾忌什么,害怕什么,而是客观的在畏惧,在颤抖。
他对危险很敏锐,而每一次见到古寻,他都会发自内心的感到恐惧。
因为他能清楚的感受到,他面前的这个看起来很年轻,也很和善的俊美男子,杀了他简直易如反掌。
哪怕不呲牙的狮子,一般也没有小动物会靠近。
这也是他放弃趁此机会融入流沙的原因之一——潜意识在抵制过分靠近古寻。
古寻也能察觉到韩信对他的下意识的防备和避让,所以才说他们做不了朋友。
平复心情后,韩信朝着街头走去。
接下来这段时间应该会比较闲,他要去收集一些情报。
虽然韩信背后没有成熟的情报网络,流沙的情报网他也只能使用极为有限的一部分,但他还另有办法。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他自然也有他的门路。
秦时世界毕竟存在一个真正的江湖,无数的信息自然会从中流入流出。
有门路的,总能搞到想要的情报。
当然,怎么搞到,搞到以后怎么判断真假,就是另一回事了。
………………
济北郡某地,背着奔雷剑,一身银甲的陈和走在路上,旁边是换了一身黑甲,背着大枪的田横。
他们两个自从墨家据点遭遇突袭那晚之后,就一直没怎么在其他人眼中出现了。
原因很简单,他们被人缠上了。
“这群国殇死士是疯了吗?”田横抱着胳膊,语气既带不满也有不解的嘀咕着,“真当起死士来了,不顾一切的找咱们俩麻烦!”
“自然是有人指使。”陈和冷淡的回了一句。
虽然这些天来,他们俩被国殇死士纠缠的一事无成,但陈和还是保持住了心态平稳。
主要是他也不在乎,不就是战斗嘛,他以前被朝廷追缉最凶的时候,比这过劲多了。
田横也是战场厮杀过的狠人,其实也不在乎打架,但是事儿被耽误了就很气人。
农家大泽山之局他们本来还想掺和一手,结果直接让国殇死士的人给缠住了。
好不容易得了空,匆匆赶过去,结果到了才发现……
已经结束咧!
虽说他们俩都不是帝国那一方的,理论上王离败的越快越好,但真的……太快了!
田横当时都绷不住了,骂了半天王离就是个废物,特么的两天功夫都没撑住。
不过也不是他一个人,哪怕是不懂兵法的陈和知道王离的神仙战绩后都有点难绷。
这帝国上将军属实是有点幽默了。
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的二人只能不情不愿的返回桑海——目前来看,这地方还有事要发生。
然后又
听到陈和回应的田横扭头看向他,很无奈的说道,“我也知道是有人指使,问题就是谁啊?而且还用这种自杀式袭击?”
国殇死士名为死士,关键时刻也确实是当死士用的,但本质上更接近楚国的谍报机构。
它的每一个成员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和倾力培养的,原则上是不能够当作廉价消耗品来使用的。
当然,如果有必要的话,也还是消耗品。
但田横觉得他们俩应该不够格。
无论是陈和还是他,过往都没少和国殇死士交手,可以前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啊。
拖住他们俩能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陈和想了一下,说道,“有个人一直没出现。”
“你觉得跟那个疯子有关?”田横反问了一句。
他们俩所说的人,其实就是国殇死士如今的统领,胜邪剑之前的剑主。
他人并不疯,但被邪气影响太久,确实也算不上正常人。
“我不知道,但只有这一点很不对劲。”陈和平静的回道。
“嗯……”田横想了一下,“之前他被打伤之后,就一直没露面,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他的伤势应该早就好了啊?”
他继续看着陈和,后者只能冷淡的回道,“缺少信息,猜不出来。”
“等回去我就调动人手查!”田横忿忿不满的放话道,“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陈和不搭理他了。
陈和一般不喜欢探究敌人背后的秘密,只要不影响他拔剑就行。
田横对陈和的沉闷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摇头叹气。
这时候,两人突然停住了脚步。
有人过来了。
在两人戒备的目光中,一名稷下卫匆匆跑了过来。
田横露出了惊讶的目光。
齐国灭亡之后,残存的稷下卫基本都落到他们田氏三兄弟的掌控中,田横更是负责直接领导他们。
不过由于他不擅长也不喜欢领导别人,所以他主要是负责带人干活,真正指挥的还是他大哥和二哥。
最近这段时间由于国殇死士的频繁自杀式袭击,田横暂时切断了稷下卫的联系——他不想白白牺牲自己的手下和对方火并。
如今有稷下卫主动过来找自己,只能是大哥那边联系他。
稷下卫走到田横面前,没有说多余的废话,直接递出了一份信函,“统领,家主急函!”
田横拿过信拆开,脸色还算平静的看完了上面的内容,然后反手把信塞给传讯的稷下卫:
“回复大哥,就说我知道了。”
稷下卫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转身利索离去。
田横转看向陈和,很坦诚的说道:
“大哥让我先别去桑海,留在泰山附近。”
“据说,嬴政不日要在泰山封禅。”
陈和的脸依旧平淡如水,彷佛面瘫一样,不过说的话就一点不平淡了:
“田儋要刺杀嬴政?”
“啊?”田横眉头一挤,诧异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嬴政封禅,关你们什么事?不是来刺杀他的话……你还想随行观礼吗?”陈和操着平淡的语气,发出了灵魂质问。
田横还真让他给问住了,一时答不上来,“呃……这个……”
卡壳了好半天后,他才勉强回道,“大哥肯定是有他的计划的。”
陈和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回道,“我要先回桑海。”
说完,毫不犹豫的和田横分道扬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