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三十五章 一负

“收敛形体,隐藏智慧,离行去知,遁迹于芸芸众生之间。”

“儒家的坐忘心法竟然与道家真意暗合……”

看着一招一式间尽显去留无定之意的颜路,晓梦心中不由暗暗有些意外。

不过,她也就看了那么两眼后,就重新合上了双眼——终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其他旁观者的眼力见也都不差,此时也得出了和晓梦类似的结论看法。

其中琢磨的最认真的莫过于赵高了,毕竟说不准不久之后这位新含光剑主,就会登上罗网的名单,还是早做了解为好。

“遇弱则弱,坐忘心法……奇怪的修为,倒是有趣!”

赵高的眼眸微微闪动,显然也对颜路奇特的实战表现感到了意外。

张良此时倒是一脸自如,含笑旁观着场上焦灼的战局,心中暗自笑道:

“胜七每一次进步都是锁定目标,不断超越,就像一个人想要跳跃,就必须先有一个着力点。”

“可如果无从借力的话……呵呵,那又该怎么办呢?”

“胜七的遇强则强,与颜路师兄的遇弱则弱,可真是一对上天安排的绝妙对手!”

伏念看着场上纠缠来回的二人,不由微微颔首想到:

“任何战斗都是为了争夺胜负,不求胜负就无法攻防,颜路师弟却恰恰就是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奇人。”

楚南公望向颜路的眼中满是意外与感慨,捋着长须不禁在心中连连赞叹:

“君子无争,含光无形,坐忘无心。”

“三种境界竟然同时在一个人身上体现出来,完美契合,使得颜路进入了一种绝对的虚无境界,实在难得!”

“了不起啊,了不起!”

应该说楚南公不愧贤者之名,他对颜路此时的状态总结的最到位,也最全面。

这也解释了为何一众围观者都在暗自惊叹于颜路的表现,却对完全压制住颜路的胜七视若无睹。

光是能打真的没什么好在意的,在场的人里实力比胜七强的人还要多于比胜七弱的人。

关键是颜路所展现出的超然境界,这是等闲江湖人根本做不到的,甚至应该说在场的诸多大佬也没几个能比肩的。

不过也不要忘了,一众大佬里还夹着一个菜鸡。

胜七和颜路的打斗场面让公孙玲珑有些看不明白了。

不是说含光剑主从来没赢过吗?

怎么看上去实力还可以呢?

还有这黑汉子也奇怪,这不都压着对方打了吗,怎么还是拿不下呢?

疑惑之下,公孙玲珑又偏头去找万能的楚南公了:

“南公,你说这含光剑从来没赢过,可是看起来颜路的实力也不差啊?而且这剑还这么特别……”

“呵呵,是没赢过。”楚南公侧目看了一眼公孙玲珑,含笑回道,“可是,也没输过啊!”

“啊?”公孙玲珑一听傻眼了。

这是什么操作?

既不赢,也不输,那岂不是说……

“专打和局的吗?”

“或许,颜路就是一位绝无仅有的平局圣手吧。”楚南公闻言轻笑着回应道。

场上的胜七听到这话却是肝火大动。

自他执掌号称天下至尊的巨阙以来,就一直挑战天下各大高手,愈挫愈勇,遇强则强!

在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平局,只有胜利,以及……下一场胜利!

当然,这不是说胜七没输过。

他当然败过,而且远不止一次,只是每一次失败都会被他当作一次磨练,来让自己更强大,并在之后重新尝试打败自己的对手,直至真正超越对方。

比如说当年他被盖聂击败关入噬牙狱,现在就一心想找盖聂翻盘,所以才会死盯着他不放。

因此,对胜七来说,只有当时的胜利,暂时的失败以及未来的胜利,绝不存在平局!

他也不会接受不输不赢的结局!

念头及此,胜七浑身发力,怒喝一声,赤红色的真气自周身升腾而起,宽厚的巨阙剑刃之上萦绕起殷红的剑气。

接着,胜七立刻反手一剑抡向颜路,动作之迅疾,比之前还要再快上三分。

颜路见状,不再一味躲闪,一挥手中含光主动迎了上去,身体在半空中画出一个灵巧的弧线避开巨阙剑风,接着无形之刃划向胜七咽喉。

胜七眼眸圆睁,先是向后一仰躲开含光,随后抽剑横砍。

颜路向前一俯身,让开巨阙的锋芒,手中含光顺势反向再次划向胜七面门。

胜七一晃躲开,手上发力改变了大剑轨迹,垂直砸向颜路。

颜路向后一个侧翻让开,同时手中含光若隐若现的透明剑刃突然消散,紧接着复又在剑柄另一端延伸出来,持剑姿态无形中由正手变反手,削向因为抡剑姿势而背对着他的胜七。

无形之刃从胜七腰间绑缚的锁链之上滑过,擦出一串火花后,随着颜路落地无功而返。

胜七趁势反手一提巨阙,挺剑直刺前方的颜路。

颜路见状向后一下腰,同时抬起手中含光,另一只手架在剑身末端,以剑为支架,架住攻向自己的巨阙,接着一发力,将巨阙剑身偏移向身侧。

胜七垫步上前,顺势旋转一周,再度反手一剑劈向颜路。

颜路当即侧向翻身,一跃而起,恰到好处的躲开这一剑,手中含光剑直接脱手甩出,盘旋着飞向胜七,光影交织之中隐约可见剑柄双向皆有剑刃。

胜七急忙向后下腰躲开飞旋而来的含光剑。

颜路最后飘然踮脚落地,同时抬手接住打旋飞回来的含光。

两人这一轮交手,到此暂且停止。

颜路持剑挺立,含笑看着胜七。

胜七揉了揉自己不断挥剑的右肩,面无表情的盯着颜路。

几个呼吸之后,中场休息结束,二人再次动手。

不过这一次,先出手主动进攻的却是颜路。

只见他一个垫步前冲,反握含光,光照之下隐约可见剔透的无形剑刃,俯身杀奔胜七。

胜七见状抬手一架巨阙,将其竖挡在自己身前,拦在含光剑的必经之路上。

然而当颜路杀至,含光剑身即将和巨阙碰撞之际,那近乎无形无相的剑刃突然如泡影般消散了。

空握一个剑柄的颜路没有受到任何阻拦,身位便越过了巨阙。

胜七心道不妙,第一时间变招,朝着颜路一挥手中大剑。

颜路屈膝低头一躲,让开剑锋,同时手中含光的剑刃再次出现,不过已经变幻到了另一边,由反手转为正手,直接挥臂一记横斩削向胜七。

胜七立刻向后一个小撤步躲开攻击。

未等他做出反击,只见颜路手掌一抖,手中含光再次浮现出双头剑影,接着人就贴了上来。

两人再次开始了近身缠斗。

使出了双头剑的颜路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攻击性,双手并用,含光剑在他掌间不断盘旋流转,无形之刃裹挟着无形剑气,不断游走在胜七的周遭。

面对颜路的连环进攻,胜七却也不是没有还手之力,只在最开始短暂的落入被动挨打的状态中,很快就重新掌握了主动权,厚重朴实的巨阙再次压制住了含光。

不过颜路也还是和之前一样,虽落下风,却无败迹。

转眼间,二人又是十几招过手。

最终,胜七舞动巨阙,一记上撩,挑向颜路。

颜路却直接踮脚一踩巨阙厚重的剑脊,借力翻身向后一跃。

胜七此时把握好时机,迅速变招,挺剑直刺追击颜路。

一眨眼后,颜路收剑落地,而胜七的巨阙剑锋也抵在了他的咽喉部位,只要再进分毫就能取其性命。

李斯见状,立刻向扶苏揖手说道:

“巨阙再进分毫即可取人性命,看来胜负已分。”

李斯话落,颜路面色不变,嘴角挂着温和的微笑,收起了含光剑柄。

对面的胜七依旧面无表情,冷着脸也收回了顶着颜路咽喉要害的巨阙,扛在肩头。

这时有眼尖的儒家弟子指着两人之间的地面窃窃私语道:

“哎!你们看,是一个‘仁’字诶!”

其他弟子闻声立刻看向地面,发现确实如此,地上被剑痕划出了一个篆体的‘仁’字。

“真的诶,真的有!”

胜七闻声,低头看了眼地面,先是两眼一瞪,旋即脸色阴沉下来。

他现在明白最后一波交手颜路为何那么主动了,原来是诱导他以巨阙画出这个仁字。

不过真正让胜七恼火的并不是自己被诱导着刻下了这个仁,而是这场战斗的结果。

他所追求的一向是彻底压倒对手的胜利,而非假借巨阙的威势压制对方一时。

在这样一场比武之中,他甚至没有迫使敌人全力以赴,让对方还有余裕做出这种操作……没有赢,对他来说就是输!

李斯见状急忙说话:

“论剑比试,重在结果!”

“以目前的结果而言,公子,这第二场比试……”

李斯这是想坐实胜七胜出这一结局,以免再生意外。

虽说在结果上确实是胜七赢了,但是古寻之前对于胜七的一番高度评价让李斯心中很警惕,担心他拉偏架。

尽管这一局最多也就判个双方平手,但之前已经让张良取巧平了一局,若是再平,场面就未免有些难看了。

最重要的当然是第三局的胜负,可不论第三局晓梦赢的有多漂亮,她也是扶苏亲自请来的高人,而前两场上场的可都是罗网的人,是他李相国的人。

李大人,那也是个体面人啊!

怎么能让这么不体面的事情发生呢!

面对李斯的问询,扶苏沉吟片刻后说道:

“两位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实力难分伯仲,实在令人大开眼界。”

“至于这一局究竟谁是胜出者……老师,您的看法呢?”扶苏选择了询问古寻。

古寻一耸肩,直接把皮球踢了回去:

“这件事你说了算,你决定。”

“不过从这一局的表现来看,判谁负都合理。”

扶苏闻言后又沉吟良久,环视堂下众人,做出了最后宣判:

“方才论剑开始之前,我曾强调过比武要点到为止。”

“刚才生死相搏之际,胜七也如实做到了点到即止,以此而言算是他略胜一筹。”

“诸位意下如何?”

判胜七赢了李斯当然没有二话。

伏念也无异议,垂首一礼回应道,“公子点评公允有据,小圣贤庄信服。”

有了结果,胜七无意继续在小圣贤庄逗留,扛起巨阙直接朝剑道馆外走去,迈出两步之后又突然顿住,扭头侧目瞥向颜路,冷声说道:

“在我的修炼中,失败过很多次,但每一次我都会变得更强!”

“下一次,你我之间的胜负只有生死!”

说完,胜七便径直离开了。

而颜路对此也并无任何争辩的意思,朝着胜七远去的背影揖手一礼,很有礼貌的回道:

“在下受教了。”

………………

桑海郊外,噬牙狱内。

盗跖看着朝着他们流淌过来的海水,嗅了嗅鼻子,随后脸色僵硬的说道:

“海水……所以这噬牙狱还真是泡在水里的吗?”

“章邯竟然用水淹我们!?”

“这跟屁虫还真是一点创意都没有!”

盗跖被押进来的时候视线是被遮挡住的,所以并不知道噬牙狱的具体位置,不过人是清醒着的,所以其他感觉还是能收集到一些信息。

这让他确定了噬牙狱的位置靠海。

盖聂在心中默默估算了一下时间,立刻提醒道:

“离下一次涨潮的时间已经很近,快走!”

盗跖闻言立刻回应道,“我知道出口的位置,跟我来!”

说完顺便叮嘱了旁边的庖丁一声,“跑快点啊!”

话落,整个人立刻窜了出去,盖聂卫庄快步疾驰,紧随其后,庖丁速度最慢,吭哧吭哧的落在最后。

听着身后不断迫近增大的流水声,不断落后的庖丁心理压力也随之不断增强,最后在强压之下,他大吼一声,也是豁出去了,憋住一口气死死咬住不松,死命的抡动自己那两条粗短腿。

压榨潜能之下,一时间还真让他跟住了盗跖等人,朝着出口位置一路狂奔。

不过即使如此,他们还是甩不开紧追不舍的汹涌水流。

一开始,水流只是铺满他们的鞋底,接着一点点漫过鞋子,再之后淹没了脚踝,到最后已经没过了半截小腿,并且还在持续升高。

好在此时距离出口已经不远。

盗跖直接在两侧墙壁之间来回腾跃,几个眨眼的功夫就灵巧翻过了几截楼梯,来到了一处狭长甬道。

甬道末端可见一团耀眼的白光,让人看不清那里的情形,看起来是外界照射进来的太阳光。

盗跖一直那白光,“那就是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