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推门,带着宁墨进了院子。
院子里似乎和上次原主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农活的工具倚在屋檐下,正中间的屋子屋门大开,设置了个简单的灵堂。
说是灵堂,其实也只不过摆了赵林的遗像和一方木盒,桌前的长明灯一直亮着,煤油滴滴答答沿着桌面滴了下来。..
宁墨进去的时候,屋里的人还有些诧异,听到赵灵稚嫩的声音,才后知后觉地局促转头。
“爸妈,宁墨姐姐来了。”
映入宁墨眼中的,是两张苍老,疲惫,还带着惊讶的脸,整张脸都写满了仓皇。
见到宁墨之后,赵母慌乱地用衣袖擦了一把脸,把头发捋巴到耳后,因为长时间斜坐在地上,她试图站起来,腿却已经麻了。
只能哑着嗓子招呼了宁墨一声:
“闺女...你这怎么...还来了。”
她操劳了大半辈子,之前儿子告诉她交了女朋友之后,她连声说好,将宁墨夸了又夸。
然后和赵父一起,又多承包了十亩地,想好好给儿子攒一攒本钱,儿子也到了快要结婚的年纪了。
但是临了临了,儿子走了,她还是给他丢人了。
宁墨鼻子突然有些酸,似乎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接着视线就有些模糊。
手上的东西已经被她放下了,原主自从出事之后,就一滴眼泪都没流,此刻泪腺却仿佛不受控制。
宁墨用手擦了擦眼角,到赵母身旁坐下,忍不住伸出手,微微抱住对面那个瘦弱的人。
肢体接触的瞬间,她感觉到对方肩膀还在颤抖,似乎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宁墨将头轻轻靠在赵母肩膀上,说出的话已经带了鼻音:
“阿姨,我来晚了。”
屋里沉默了片刻,随后是无声的哭泣。赵父起身走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两人。
赵灵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已经出去了,正站在屋檐下摆弄她的玩具手机。
那是个小巧的粉色翻盖手机,为了糊弄妹妹,赵林特地选了个逼真的。
小丫头熟练地在玩具手机上摁下三个数字,一阵音乐声响起之后,就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喂,119吗?我找我哥哥。我哥哥叫赵林,是第五大队的...”
赵父本想出来透口气,结果看见女儿的样子,又是眼睛一酸。
掏了掏右兜,里面是一盒开封的玉溪,给这两天上门的宾客抽的。赵父摸了摸胸口的兜,还有一根半截的纸卷烟。
但是受了潮,怎么也点不着...
哭过一场之后,原主胸中的郁结终于疏解了几分,只是眼睛还红着,脸上因为这些天的熬夜失眠,疲态尽显。
赵母已经拉着宁墨坐到了板凳上,给宁墨倒了杯热茶,只是她自己的嗓子倒是更加沙哑。
“闺女,你能来就是有这份心,阿姨心领了。大林能有你这么个知心人,是他的福分。”
“但是现在...待会吃过晌饭之后,你就回去吧。”
“回去好好工作,好好过日子。别跟别人说起你和大林谈过恋爱,也别惦记大林了...”
宁墨拉过赵母干枯满是茧子的手,很是认真地一字一句说道:
“阿姨,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要是能做到,今天就不会来这一趟了。”
“我今天来,就是想,赵林走了,还有我。以后我给你们养老,供妹妹长大。他的责任,就是我的责任,他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
对面的赵母想说什么,却止不住地哽咽,到最后,双手捂着脸好一会儿,才看向宁墨:
“闺女,这太难了。俺现在还有劲干活,还能把他妹妹养大。到时候有他妹养老,你不用担心...”
“你就过好自己的...就已经足够了。”
“阿姨,您也知道,我和宁阑已经没有爸妈了。就当是,让我们两个再多一对父母吧...”
赵母没有再说话,一个人伏在椅背上,终究是没忍住,再次哭了起来。
赵林出事之后,她的眼泪就没有干过,就像长明灯里的灯油,从来没有断过。
农村里有种说法,长明灯常亮着,那些死在异乡的人,就能循着灯光,找到回家的路。
她不知道她的孩子能不能找到,于是总会边哭边叫赵林的乳名。
但是再也不会得到应答。
屋檐下,拨打出去的电话永远没有回音,但打电话的人很有耐心,一直锲而不舍地在打。
穿着破旧迷彩服的男人蹲在墙角,双手抱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连脊背都已经塌了下去。
宁墨别开了眼,和黑白相片的年轻人沉默地对视。
照片里的他要比本人年轻,带着笑意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扬,虽然抿紧了嘴角,还是有几分孩子气的稚真。
宁墨轻轻叹了口气,她只能努力拼凑起这个破碎家庭的碎片。
但这样的家庭,还有99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