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被扔在了小榻上,传旨的内侍走了之后,宁墨也没了顾忌,一个人斜倚在榻上出神。
听到857问话,宁墨轻飘飘瞥了一眼那张明黄的绢布,不难想象朝臣们和被撺掇着下圣旨的皇上的心思。
女子上战场从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朝臣和皇上对女子上战场讳莫如深的各种原因背后,还掺杂了另外一件旧事。
当今圣上的祖父当朝,也就是文帝时期,也曾遭遇过少数部族在边关不断侵扰的情况。
当时文帝时国力尚微,而战事又最是劳民伤财,最后文帝为了鼓舞士气,选择御驾亲征。
当时文帝的皇后是武将之女,也许和文帝伉俪情深,义无反顾地选择和文帝一同上战场,二人并肩作战,皇后英勇非常,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眼看着战争节节胜利,皇后率领的军队却不慎遇伏,被少数部族的首领带着众多兵士包围了起来。
哪怕是如此关头,面对部族首领的劝降和各种允诺,皇后也没有失了骨气,还是带着军队殊死反抗。
相信自己只要带兵再坚持一段时间,皇上总会带着人来救自己的,万不可在这种关头中了奸人的反间计。
但直到皇后被首领凌迟的最后关头,文帝也没有带兵出现,只因军师劝说,如今敌众我寡,敌方早有预谋。
哪怕是赶过去援助,也不过都落得个身陷囵吾的下场,还不如让皇后体面地为国做出最后的牺牲...
更让人心寒的是,部族首领凌辱了皇后的尸首,特地挂在大营门前示众,借此打压大魏的士气,顺带着侮辱大魏的皇室。
但文帝,硬生生连这种欺辱都忍了下来,甚至绝口不提带兵为皇后报仇的事情。
至于最后,还是皇后的父亲,戚大将军,原本因为年事已高,已经解甲归田了,听闻女儿的惨死之后,怒发冲冠,抢了东北军十万的兵,打了那个部族一个措手不及。
拼着老命将那部族首领斩于马下之后,戚老将军一句话没说,只沉默地收敛了女儿风干的尸首,将十万兵的虎符扔给了文帝,便离开了战场。
戚家几个年轻有为的武将也默不作声地脱了官袍,整个家族迅速搬了家,不知所踪。
这桩旧事经历了几任皇帝,如今已鲜少有人知晓,但宁家正是在戚家辞官之后,才得到机会崭露头角,自然知晓其中些许内情。
平心而论,那一仗最后打得也不光彩,眼看着大魏已经掌握了优势,文帝最后却和对方议和,约定百年之内不许发起战争。
而后,大魏凭借着皇后换来的和平,确实安稳发展过一段日子,文帝算得上励精图治,将大魏的国力提高了几倍不止。
也许某种意义上,他也称得上是个合格的皇帝。但偏偏说起来,还是有些窝囊和耻辱。
有了这桩密辛,本就排斥女人的兵营自然对女人更加敬而远之、避之不及。
毕竟上一个上战场的女人,如今都是映照他们无能的一面镜子,甚至带来了大魏一段不光彩的过去。
时至今日,更加保守和固执的朝臣自然不会允许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宁墨正想着,门外的士兵通报了一声,紧接着太子便掀起营帐的门帘走了进来。
太子一进营帐,首先便看到了被扔在小几上的圣旨。内侍已经宣完旨,他们几个自然都知道了圣旨的内容。
见宁墨脸上淡淡的,也没了往日那种意气风发的神情,太子只觉得心中一紧,下意识就开口道:
“不是我说的,不是我的意思。”
“嗯?”
宁墨瞥了太子一眼,对方一脸愧疚的神情不似作伪,但这圣旨是皇上下的,和他也没什么关系啊。
“真的阿墨...我还在写给父皇的奏信里,夸了你不少。他肯定是觉得我和宁将军一起串通起来夸大其词了...我就知道,他惯会如此...也不知道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揣着糊涂装明白...”
太子下意识地就想要辩解,起码证明自己没有对宁墨不利。虽然自己算是最早知道宁墨是女儿身从军的人,但他可从来没有过任何异议啊!
相反,还对宁墨敬佩得不得了!宁墨就连刀法都那么厉害...他父皇怎么就不能改改自己的老观点呢...
但是言多必失,太子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开始吐槽自己那个糟心的点,回过神来才反应过来,军中隔墙有耳,也并非完全安全,这才止住了话头。
但他说了那么多,小榻上的人也只是正了正身子,似乎是认真听他说完,然后坦然一笑:
“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圣旨已下,自容不得我等置喙,宁墨遵旨便是。”
太子看着宁墨冷冷清清的样子,更是怀念起那个指点江山,战场上一马当先的宁墨来。
如今她眉眼冷淡,跟自己说话也是中规中矩,合乎礼法,显然是已经不把他当做同袍了。
看样子,真的被父皇的圣旨伤得心灰意冷,打算回京择良婿而从了!
但如今,自己尚且式微,来战场就是为了攒些军功,好增加些继位的筹码。
太子也清楚,他那个父皇一向耳根子软,虽然立了东宫,但皇位谁坐还不一定呢。他那些叔父和弟弟,各个都对这个位子虎视眈眈!
“阿墨,我如今也难以承诺什么。我自知势单力薄,也不能在父皇面前保下你...但你已经是我心中的英雄了!”
“实至名归的巾帼英雄!不对,是整个虎威营,整个西北军心中的英雄,雪狼队现在都唯你马首是瞻...你要相信你自己...”
太子以为宁墨现在正伤心难过,于是语无伦次地安慰起她来。不过太子的话正巧提醒了她。
“殿下正巧提醒了我。雪狼队已在军中失了贯籍,如今除了我们,再没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我走后,雪狼队交给别人也并不合适。”
“不如,就由殿下全权接管吧。”
太子一听,更是不知该如何说起,他刚刚真的只是想安慰阿墨,但听起来反而有了夺权的意思...他是真没这个意思啊!
而且他也明白,自己是做不到宁墨这份上的。
宁墨接管雪狼队短短几个月,就将雪狼队由一支叛逃之师,训练成了勇猛的军中利剑,三千余人的重骑兵队伍,被她打磨成了一把出鞘的宝刀!
自己没有宁墨那样的本事,也没有她那样的人格魅力,虽然接管重骑兵对他有利无害,但他还真的是打心里发怵!
“阿墨,我不是这个意思...雪狼队需要的是你这样的领袖...要不,你把他们带走吧,让他们从此做你的私兵...”
能将这么一支重骑兵军队拱手相让,甚至让他们去做世家小姐的私兵,宁墨真不知道该对太子说什么好。
如今看来,太子的性格和人品倒是不错,但是这优柔寡断甚至有点软弱的性子,是不是大魏朝一脉相承的啊?
宁墨听了太子的话,并没有露出他意想中高兴的表情,反而直接冷了脸: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情不立事。殿下如若没有信心,大可以择良将任命。让他们做私兵,是辱没了他们和我的尊严!”
太子还想再解释两句,也发现也自己一直在越描越黑,宁墨的眼神冷冷地盯着他,已经做出了逐客的暗示。
他也不好再继续留下去,也不知怎的了,今天一直在说错话,似乎话都没有说对过。
“是我的不是,肃明在此给你们赔罪了。既然如此,今日我就先不叨扰了。你若定了归期,一定记得告知于我...”
宁墨点了点头,脸色稍霁,还算客气地将太子请了出去。
【大佬,这太子怎么傻乎乎的...我现在开始怀疑这司马家家族遗传的智商有问题了...】
“那不重要。让花生尽快回来。咱们该走了。”
军中庆功的大会还没开始,宁墨就已经一人一骑悄悄离开了军营。
除了宁坚,其他任何人都没得到消息。
太子还在琢磨着给宁墨准备什么临别礼物,李准倒是爱上了喂马,正准备锲而不舍地和宁墨的枣红马打好关系。
走到马厩前才发现,那匹平时最爱对他翻白眼的小马,如今已不见踪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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