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团高层的碰头会很快就形成了决议,彼得罗夫机床厂的这个机会不能放过,但在具体的合作条件上,要做出重大的改变。既然弗罗洛夫只是一个“空手道”,临机集团与他的关系就得重新定位了,要让他变成一个打工者,而不是一个合作者。
堡垒是要从最弱的地方突破的。大家一致认为,弗罗洛夫带来的工程师雅科布应当就是这三个人中最弱的一个,于是唐子风便决定先拿他试刀了。
为了给雅科布制造出最大的心理压力,唐子风没有选择在雅科布已经比较熟悉的苍龙研究院与他谈话,而是在临一机的旧厂部找了一间办公室,让人把雅科布带了过来。
雅科布在走进办公楼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一些异样,待到被人客客气气地请进那间办公室,他就彻底傻眼了。
这哪里是什么会议室,分明就是一间审讯室好不好?房间的一端摆了几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几位冷面汉子。房间的正当中是一把孤零零的椅子,雅科布用不着别人指示,也知道那是对方给自己留的位置。
“雅科布,坐下吧。”
坐在审讯席上的唐子风用手一指那把椅子,向雅科布命令道。
“可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雅科布争辩道,他说的是英语,唐子风也能听懂,同时还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几分生活的颤音。
“你先坐下,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就明白了。”唐子风说道。
唐子风当了这几年总经理,多少已经有了一些官威,雅科布扛不住这种威压,乖乖地在椅子上坐下了。
“雅科布,你自称是彼得罗夫机床厂的工程师,并以这个身份和我们苍龙研究院的工程师进行了三天的技术交流,是这样吗?”唐子风问。得益于肖文珺的一对一家教,唐子风的英语口语也非常不错了,能够不借助翻译而与雅科布交流。
“是的。可是我的确是彼得罗夫机床厂的工程师啊。”雅科布说。
“你在撒谎!”唐子风厉声道,“我们已经派人去喀山调查过了,彼得罗夫机床厂根本就没有一个名叫雅科布的工程师!你用假冒的身份混进中国,并且和我们的工程师进行技术交流,你的用意是什么!是不是受西方企业的派遣来当工业间谍的!”
“不不不,我绝对不是工业间谍!”
雅科布彻底地慌了。这才几天时间,人家就能专门派人去喀山调查他的身份,这说明这个临机集团是有极大来头的,没准是中国的军工企业,密级极高的那种。雅科布也是经历过前苏联年代的,知道在一个社会主义国家里,“西方间谍”这个词意味着什么。
搁在前苏联,如果一个外国人被认定为“西方间谍”,他的余生就将会在西伯利亚度过了。中国是不是也有一个类似于西伯利亚的地方,雅科布不清楚,但他也绝对不想亲自去弄清楚这个问题。
“唐先生,你听我解释!的确,我承认我并不是彼得罗夫机床厂的工程师,我是莫斯科大学的教授,是弗罗洛夫花钱雇我到中国来的,这一点你们可以向弗罗洛夫求证。”
胆战心寒的雅科布也来不及思考唐子风的话里有没有破绽,赶紧就开始甩锅了。
“他雇你到中国来的目的是什么,是要刺探我们的技术情报吗?”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可以向上帝发誓。他只是让我来和中国的工程师交流,目的是让中国人相信彼得罗夫机床厂有雄厚的技术实力。除此之外,我不需要做任何事情,这些天我与贵公司同行交流的技术内容,一个字也没有向弗罗洛夫报告过。”
“你说弗罗洛夫想让我们相信彼得罗夫机床厂有雄厚的技术实力,那么它的真实情况是什么呢?”
“真实情况”
雅科布打了个激灵,看向唐子风的眼神里有了几分恍然、几分委屈。
尼玛,你都派人去彼得罗夫机床厂调查我的身份了,你还不知道这家厂子是怎么回事吗?合着你刚才那话,完全是在诈我,实际上你根本就没去做过什么调查。都说漂亮女人会骗人,你个眉清目秀的美男子怎么也会骗人啊!
唐子风看到雅科布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识破自己的诈术了,这家伙情商欠费,但智商不低啊,能够把老秦都唬得一愣一愣的技术高手,那逻辑分析能力可是钢钢的。
可是,就算你反应过来了,又能如何?你已经亲口承认自己身份造假,现在还能再把话收回去吗?以假冒身份来与一家大型研究机构的工程师进行技术交流,说你是工业间谍还冤枉你了吗?
“说说吧,我党的政策你也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只是拿了弗罗洛夫的钱,并没有帮他做坏事,现在及时回头还来得及。如果你执迷不悟,再往下和你谈话的,就不是我,而是我们国家安全部门的官员了。”唐子风笑呵呵地向雅科布说道。
雅科布叹了口气,说:“彼得罗夫机床厂,在前苏联时期,也是我们国家最大的机床厂之一,实力的确是非常雄厚的。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的经济长期得不到恢复,大批企业破产,机床的需求量下降到连原来的110都不到,全俄的机床企业都经营不下去了。
“有些企业被西方的机床企业兼并了,还有一些破产了,彼得罗夫机床厂虽然没有破产,但生产能力几乎完全丧失了,过去这十几年,基本没有生产过数控机床,也谈不上有数控机床的研究能力。”
“前苏联时期,你们的数控机床技术还是可以的,怎么会一下子就全崩溃了呢?”秦仲年忍不住插话问道。老爷子现在还在纠结于俄罗斯机床业衰落的事情,想问个究竟。
雅科布说:“苏联时期的机床产业,是建立在一个完整的工业体系基础上的。那时候,各个加盟共和国都承担着一部分机床部件的生产,比如大型铸件是由白俄罗斯的企业承担的,光栅元件是由乌克兰的企业承担的,大家各有分工,又相互协作,这才有了前苏联的强大的机床制造业。
“苏联解体之后,各个加盟共和国都独立了。大家想法不一致,还怎么能够协作得起来?乌克兰的红旗研究院,原来是苏联实力最强的光栅元件研究机构,为全苏的机床企业提供光栅元件。乌克兰独立之后,他们觉得继续花钱支持这样一个研究院毫无必要,所以就把研究院的经费全部砍掉了。
“这样一来,原来俄罗斯境内的那些机床厂,就只能从西方购买光栅元件了。西方的数控技术体系和我们大不相同,西方的光栅元件无法直接用在我们的机床产品上,而要求对方根据我们的情况重新设计,人家又不屑于做。
“所以”
说到这,雅科布把手一摊,做出一个无奈的样子,在场的众人倒是都听懂了他的潜台词。
“你说彼得罗夫机床厂已经不生产数控机床了,那么弗罗洛夫从中国采购光机是干什么用的?”唐子风问。
雅科布说:“他没有跟我说过,不过我私下里和阿瓦基扬聊天的时候,了解到弗罗洛夫和东欧的一些机床经销商有一些联系,想必他是把从中国采购到的光机转售给了这些代理商。”
“可是龙湖机械公司说他们曾从弗罗洛夫那里买过数控系统,而且这些数控系统是由彼得罗夫机床厂生产的。”唐子风说。
雅科布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这很简单,我想他向东欧销售那些中国机床的时候,也会在上面标注彼得罗夫的品牌的。欧洲有一些小公司,能够应客户的需要生产一些无品牌的数控系统,对了,就是oe的方式。弗罗洛夫把这些数控系统低价采购过来,再加价卖给中国朋友,应当也是很容易的。”
“你刚才说到阿瓦基扬,他也是弗罗洛夫从外面聘来的人吗?”
“这倒不是,他原本就是彼得罗夫机床厂的职工。弗罗洛夫在苏联解体前就是彼得罗夫机床厂的厂长。苏联解体后,彼得罗夫机床厂被私有化了,弗罗洛夫依然担任着厂长。据说,他承诺只要他依然是厂长,彼得罗夫机床厂就绝对不会解雇一名原来的职工。”
“还有这事?”秦仲年面有惊讶之色,他转向唐子风,说道:“小唐,这个弗罗洛夫不简单啊,能够做出这样的承诺,也不失为一个好人了。咱们回头和他谈判的时候,还是得给他足够的尊重的。”
唐子风无语地看了秦仲年一眼,却也知道这就是老先生的世界观,毕竟这位老先生也是一个绝对的好人。他没有接秦仲年的话,而是对雅科布问道:
“雅科布先生,我提最后一个问题,弗罗洛夫聘你到中国来,给了你多少费用?”
“这个”雅科布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他倒不是要保密,而是觉得谈钱的问题太俗气了,他有些说不出口。
唐子风冲他嫣然一笑:“雅科布教授,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你有没有兴趣到中国来工作?无论弗罗洛夫给你多少钱,我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