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雅静这一番长篇大论,其实也是事先做好的功课。
82厂的厂领导们知道姚锡元脸皮薄,估计他应付不了唐子风,这才安排了宋雅静作陪,并且教了她一套说辞。唐子风毕竟是临机集团的总经理,亲自上门来讨说法,82厂直接耍赖是不合适的,委婉一点地耍个赖,也算是给唐子风留个面子了。
听罢宋雅静的话,唐子风笑了笑,忽然问道:“宋主任,不好意思,打听一下,你一个月挣多少块钱的工资?”
宋雅静一愣,一时弄不懂唐子风的意思。工资收入这种事情,算是个人隐私,虽说熟人之间互相问一下收入也是常有的事情,但唐子风与宋雅静并不熟,这样凭空问对方的收入,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虽然心里不太舒服,宋雅静还是实话实说了:“一个月加上奖金和加班费,不到5000块钱吧。”
“嗯嗯,这个收入,在鸿北应当算是高收入了吧?”
“比一般单位的确是高一点,这也是国家对我们军工单位的照顾。”
“我跟宋主任打个商量,以后你每月领了工资,自己留1000块钱吃饭,剩下4000元都捐给我们公司,可以吗?”
“唐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雅静脸上露出了不悦之色。尼玛,你不会是看老娘我还有几分姿色,跑这跟我逗咳嗽来了吧,我是那样的人吗?
好吧,就算你长得帅一点,你不能换个没人的时间来撩吗?
唐子风冷冷一笑,说道:“我们公司是国家重点企业,承担着为国民经济各部门生产机床的任务。我们全公司职工没日没夜地工作,我这个总经理忙得连生病的时间都没有。你拿着高薪,为我们捐点钱怎么就不行了?”
宋雅静愣了好一会,才明白唐子风的意思,不禁羞恼道:“唐总,请你不要转移话题!”
唐子风正色道:“我转移啥话题了?你们82厂为国家做事,难道我们临机集团就不是为国家做事?军队在前方打仗,我们在后方生产,军功章有军队的一半,也有我们的一半,谁又比谁更高尚了?
“你们需要精密铣床,我们二话不说就开始研发,我们的工程师付出的辛苦,丝毫不比你们少。我们计算过,就算最终你们能够采购我们200台铣床,我们的所得也不过就是把研发成本补偿上了而已,这两年的时间成本完全就是白送的。我们图个啥,不也是想着为国防事业做贡献吗?
“你们可好。博泰卡你们的脖子,你们就请我们帮忙。现在因为我们把产品研发出来了,博泰卡不住你们的脖子了,同意向你们出售铣床,你们就一脚把我们踢开了,然后还振振有词地说什么是为国防事业做贡献,让我们损失一点利润不要紧。
“既然是做贡献,那好,我们双方一家一半。我们承担一半的损失,另一半你们承担。从你宋主任开始,你们全厂职工的工资每月拿出80捐给滕机。你们能答应,我立马就走,日后不管到哪,我都夸一句82厂的确是军工一线的模范。如果你们不答应,光想让我们蒙受损失,你们一个个拿着5000块钱的月薪吃香喝辣,这世界上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吗?”
“那你们想怎么样!”宋雅静再也绷不住了,声音提高了八度,对着唐子风嚷道。她原本也不是有多深涵养的人,被唐子风这一通数落,脸上早挂不住了,哪里还记得什么委婉。
唐子风说:“很简单,这件事是你们理亏,你们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要么是遵守此前的约定,采购我们200台机床,要么是直接赔钱,补偿我们的研发投入。那些什么为国家做牺牲之类的套话,留着去向科工委领导说去。”
“这是不可能的!”宋雅静脱口而出,不过说到最后的时候,她明显有些底气不足,最后两个字都有些听不见了。
“你说啥?”唐子风瞪起眼睛逼问道。
他原本就是一个混不吝的人,这些年当总经理,官威日盛,眼睛一瞪起来,还真有几分杀气,宋雅静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一时竟不敢答话了。
姚锡元赶紧救场,陪着小心说道:“唐总,小宋的意思是说,这事儿吧,我们俩也做不了主。”
谁知道,这话正好给唐子风递了个刀把子,他斥道:“做不了主,那你们俩还在这废什么话?叫你们能做主的人滚出来,藏头缩尾的,特么全是属耗子的吗?”
“唐总,你你怎么骂人啊?”宋雅静抗议道。
“我骂你了吗?”唐子风毫不妥协,“我骂的是那帮躲着不敢见人的灰孙子。”
“你你你,你”宋雅静一连突鲁了好几个“你”字,却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
82厂是重工业企业,风气很彪悍,厂领导平时做报告的时候带几句脏话也是常事,干部工人干仗就更是口无遮拦,宋雅静对于这种粗鲁的语言并不陌生。
换成个其他人,敢当着宋雅静的面说脏话,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怼回去,绝对不会吃一点语言上的亏。可眼前这位,是外单位前来洽谈工作的领导,而且级别比本厂的厂长还高,宋雅静敢怼吗?
在安排姚锡元和宋雅静二人接待唐子风的时候,范朝东有过一个交代,让他们要保持毕恭毕敬的态度,不管对方提出什么要求,他们俩只要装傻就行,目的就是让对方知难而退。
以范朝东的想法,唐子风是个有身份的人,这次上门来,虽说目的是兴师问罪,但肯定会自恃身份,不便发飚。姚锡元是个老实人,宋雅静是个女性,相当于是两团棉花,唐子风就算有再大的力气,打在这两团棉花上,也是无可奈何。
可谁曾想,唐子风哪里有一个集团公司总经理的觉悟,一言不合就开始骂街了,把82厂的厂领导骂成了耗子和灰孙子,这可就让人难以接受了。他们这次会谈,82厂方面除了有姚锡元和宋雅静参加之外,还有其他几名相关人员,大致是为了人多一些以显得重视。唐子风骂人的这些话,大家可都听到了,未来传出去,那可是有辱厂格的事情。
“唐总,你消消气,事情不是这样的。”姚锡元的脸窘得通红,徒劳地解释着。
唐子风摆摆手,说:“姚处长,你不用说啥。你是个厚道人,这件事与你无关。干出这种缺德事的,是那些躲着不敢见我的家伙。麻烦你给他们带句话,别以为不见我,这件事就能揭过去。让他们去打听打听,我唐子风是什么人,我是那种吃了亏不还手的人吗?
“我今天把这句话撂在这,82厂如果不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我唐子风和82厂不死不休。
“你们的招待所,我们也不会再住了,我们会住到周水市里去。你们厂领导如果想解决问题,就让他们到周水市去见我们,大家坐下来谈。如果他们觉得有恃无恐,觉得我唐子风是只纸老虎,那就不妨试试。”
说罢,他站起身,抬腿便往会议室外面走,郑焕和熊凯二人自然是紧随其后。宋雅静也站了起来,迟疑了一下,终于没上前去送他们,她那颗少女心被唐子风伤害了,这会还没痊愈呢。
姚锡元没和唐子风直接发生冲突,加之他又是厂里指定负责接待唐子风的,自然要跟上去,并且反复地挽留,说厂领导真的不是故意不出面,请唐总不要介意,还是住在招待所更好。
唐子风既然已经撂了狠话,哪里还会再在82厂招待所留宿。他让熊凯去招待所取来了大家的行李,便在姚锡元喋喋不休的道歉声中,乘着自己开来的小轿车扬长而去了。
“这个姓唐的,真的是临河集团的总经理吗?怎么像个小痞子似的!”
推迟了一步出来的宋雅静看着唐子风他们的车开出厂门,愤愤地向姚锡元说道。
“这事,不好办啊。”姚锡元皱着眉头说。
“怎么不好办了?你真相信这小年轻的话了?他那就是虚张声势。”宋雅静说,“我看,这人肯定就是小人得志,年纪轻轻当了个总经理,不知天高地厚了。”
姚锡元叹道:“麻烦就在这里了。人都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你说这家伙是小人得志,可小人得志是最难缠的。过去滕机的古增超、陈劲松他们过来,吵归吵,闹归闹,好歹还讲点道理。可这个唐子风,一张嘴就骂起街来了,丝毫不在乎影响,谁知道他下一步会干嘛呢?”
“那这事,咱们要向范厂长汇报吗?”宋雅静问。
“当然要汇报,怎么可能不汇报?”
“我是说,这个姓唐的说的那些话”
“这个”姚锡元有些为难了。唐子风那些话,向领导转述的时候,都是得转化为星号的,如果照原话说,领导非得跟自己急眼不可。可是,如果转化为星号,领导又如何知道对方的嚣张呢?
“我看,还是照实说吧。”
斟酌一番之后,姚锡元无奈地说:“就算咱们不说,今天会场上那些人,也肯定会往外说,厂领导肯定是会知道的。唉,你说,这堂堂总经理,怎么也会骂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