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临一机主持工作的常务副厂长来访,分管经济的滕村市副市长苏荣国下令打开市政府的大会客厅,并亲自下楼迎接唐子风一行。跟在苏荣国身后的,有经贸委主任寇文有、国资局长谢达等一干官员,闹闹腾腾地足有十几位之多。而反观唐子风这边,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只有一个秘书吴定勇了。
吴定勇原先是唐子风的司机,后来也客串唐子风的贴身保镖,负责跑腿打杂外加应酬的时候替领导挡酒。唐子风对外介绍说吴定勇是自己的秘书,也就是打打马虎眼,因为吴定勇文化程度并不高,写个几百字的报告能出十几个错别字,至于病句啥的,都不值一提了。幸好唐子风自己是个快手,也用不着秘书来给自己写稿子。
“欢迎欢迎,想不到唐厂长竟然这么年轻,而且轻车简从,实在称得上是新一代年轻领导干部的典范啊。”
见着唐子风从车上下来,苏荣国紧走两步上前,一边与唐子风握手,一边送上了廉价的表扬。他事先已经知道唐子风是位年轻干部,但的确没想到居然会年轻至此。在见到唐子风的那一刹那,他甚至有些怀疑滕机那边传过来的消息是不是有误,这么年轻的一个人,能是临一机的领导吗?
苏荣国没有在机械行业的工作经历,对于临一机并不熟悉。但今天上午滕机的办公室打电话过来联系的时候,特地说明了临一机过去是与滕机平级的部属企业,堂堂的正局级单位,而唐子风则是从机械部派遣下去的干部,挂着常务副厂长的衔,实际上是临一机的负责人。
滕村人没有不知道滕机有多牛的,既然临一机过去是与滕机平级的,那么它的负责人自然也就是非常牛的,值得苏荣国亲自迎接。更何况,滕机那边说了,唐子风是滕机的厂长周衡专门请来的海棠书屋vshu贵客,是来帮助滕机度过难关的,不可怠慢。
搁在十几年,滕村市政府对于一个外地来的企业负责人,即便不说不放在眼里,至少也到不了需要扫榻相迎的程度。滕村这疙瘩最不缺的就是企业,尤其是大型国企。滕村市政府侍候好本地这些大国企也就够了,哪有必要去奉承外地来的国企领导?
可时过境迁,今天的滕村已经远非过去了。全市上百家企业破产或者处于破产边缘,巨大的就业压力迫使市政府对任何外来的投资商都必须给予高度重视,哪怕这些投资商只是来投资建个饭馆,至少也能安置七八个下岗职工,能够帮着市政府减轻一些负担。
临一机这样的庞然大物,自然不可能是来滕村投资一个小饭馆的,它随便撒点钱,起码也能创造百把十个工作岗位吧?像这样的金主,苏荣国岂能不恭敬。
唐子风是通过滕机介绍到市政府来的,从道理上说,滕机起码也应当安排一个副厂长陪同他一道过来。但唐子风今天要谈的事情,涉及到滕机的处置问题,让滕机的人呆在旁边,就不太合适了。所以,滕机只是为唐子风派了车,送他和吴定勇二人过来。司机和车子会一直在市政府楼下等着,但不会参加唐子风与苏荣国的会谈。
宾主在楼下寒暄了几句,便向办公楼里走去。市府办公厅的一名副主任在前面引着路,唐子风则与苏荣国肩并肩一起走,聊着一些风花雪月,呃,应当是风土人情方面的话题,顺便互相摸着对方的底。
走在滕村市政府办公楼的楼道里,唐子风深切地感觉到了滕村市在经济上的困窘。这幢办公楼已经有一些年头了,建造的时候,应当是花了一些钱的,格局颇为大气,装修也很考究。但这几年,市政府明显是囊中羞涩,连办公楼的日常维护费用都大为节省,走廊墙上不时能够看到一些墙皮脱落的痕迹,有些地方补刷了白灰,看上去却更为扎眼,因为新刷上去的颜色与旁边的颜色对比鲜明,像是一块块的补丁一般。
相比之下,临河市的市政府办公楼就豪华多了,墙面每年都要重新粉刷一次,用的还是据说最环保的进口水溶漆。每个办公室的门外,都钉着有机玻璃的门牌,上面用字写着科室的名称,让人一看就觉得特别与国际接轨的样子。滕村市政府办公楼里各个科室门外,用的还是那种木头做的小牌子,和临河市郊区农村村委会的木牌是某宝同款。
走进地上铺着暗红色地毯的大会客厅,唐子风和苏荣国同时感到了尴尬。大会客厅的格局是照着会见外宾那种模式设计的,中间是双方领导的位置,两边一长溜都是随员。滕村市的这边倒是无妨,有这么多人,足够坐满各个位置。临一机这边只有唐子风和吴定勇二人,往那一坐,显得空空荡荡的,再与对面的阵势一对比,感觉颇为诡异。
“这个,是不是有点太隆重了?”唐子风向苏荣国说道。
“不隆重,不隆重,欢迎唐厂长这样的贵客,是应该的。”苏荣国说,“这个会客厅是我们市政府最好的会客厅,其他地方都太简陋了,配不上唐厂长的身份。”
“苏市长客气了。”唐子风也就不再说啥了,人家要讲这个排场,自己何必装低调呢?反正是谈事,坐哪都能谈,那就客随主便吧。
宾主分别落座,早有服务员送上来茶水、瓜果。苏荣国给唐子风介绍了一下参加会谈的滕村市干部,又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才进入了正题:
“听说,唐厂长这次到滕村来,是来帮助滕机脱困的?”
唐子风摆摆手说:“帮助脱困倒也谈不上,滕机在周厂长的领导下,目前还算不上是非常困难,最起码工资还是能够足够发放的。周厂长叫我过来,主要是谈两家企业合作的事情。周厂长一直都是我的老领导,过去在机械部的时候,他就是我的处长,后来他又是临一机的厂长,而我当时是他的助理。现在他到滕机来了,提出希望和临一机建立长期合作关系,我们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是啊是啊,唐厂长真是一个念旧情的人。我听说,临一机在唐厂长的领导下,经营蒸蒸日上,效益非常好。现在唐厂长能够拉滕机一把,让滕机重焕生机,我们市政府是非常期待的啊。”苏荣国说。
唐子风说:“苏市长过誉了,临一机能有现在的成绩,也是过去周厂长在的时候打下的基础,我不过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罢了。说到拉滕机一把,我倒是有点问题,想请教一下苏市长。我这次冒昧拜访,也就是为这个而来的。”
“嗯嗯,唐厂长有什么要问的,就尽管说好了,我们市政府就是为企业服务的,唐厂长有什么要求,我们也会尽最大的努力予以满足。”苏荣国说着漂亮话,心里想着:来了,终于进入正题了。
“这次因为中央机构改革,滕机和其他很多部属企业都下放到了地方,滕机也被划给了滕村市。我想打听一下,滕村市对于滕机划归滕村市管理这件事,是一种什么态度?”唐子风说。
“滕村市作为一级地方政府,对于国家的决策,当然是坚决服从的。国家把滕机划归滕村市管理,这是对我们的高度信任,我们当然要努力做好各项服务工作,支持滕机持续稳定地发展,让这家有着光荣传统的老企业继续保持蓬勃的生机。”
苏荣国一席话说得极其顺溜,估计曾经在不同的场合多次说过类似的话。不过,这些话里没有任何的营养,全都是套话。
唐子风微微一笑,说道:“苏市长,我来市政府之前,是先到了周厂长那里的,和他谈了很多事情。听周厂长的意思,好像是说滕村市国资局向滕机打过招呼,表示不会给滕机任何帮助,包括不会帮助协调银行贷款等事情,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误会?”
“有这事?”苏荣国的脸迅速板了起来,他冲着坐在下首的国资局长谢达问道:“老谢,这话是你们对滕机说的吗?”
“没有没有,我们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谢达矢口否认,没等苏荣国或者唐子风说什么,他又赶紧补充道:“我的确是有一次和周厂长交流过,说目前我们国资局找银行申请贷款也非常困难,如果滕机想通过我们去向银行申请贷款,我们恐怕是帮不上忙的。周厂长说的意思,大概就是这个吧。”
“你怎么能这样向企业说话呢!”苏荣国用批评的口吻说,“就算你们有困难,企业遇到困难的时候,你们也是必须要全力以赴提供帮助的,怎么能说帮不上忙这样的话?能不能帮上忙,不试一下怎么会知道?”
批评完谢达,他又转回头,对唐子风笑着说:“唐厂长,这中间可能是有一些误会,我们政府就是为企业服务的,滕机现在也是我们滕村的企业,我们哪能见死不救?不过嘛,谢局长说的情况也是属实的,现在滕村的亏损企业数量非常多,为了帮助企业贷款,我们政府方面也是殚精竭虑,有时候还真不是我们不努力,实在是力所不能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