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娜点好菜回来了,大家开始聊一些风花雪月的话题。不一会,酒菜都送了进来,刘娜张罗着给韩伟昌和何继安各自倒上酒,两个男人便开始互相“走一个”。何继安恭喜韩伟昌高升,韩伟昌则恭喜何继安攀上了高枝,大家都做出为对方感到无比高兴的样子,内心的种种不屑自不必细说。
推杯换盏间,一瓶白酒已经下去了四分之三,大家喝酒的速度放慢了,开始借着酒劲聊起了闲话。当然,说是闲话,谁又真的会闲到说闲话的地步呢?
“这么说,老何,你这次到鹿坪,是冲着鹿坪机械厂来的吧?”韩伟昌没有兜圈子,直接捅开了问题的核心。
“老韩,你也是冲着这事来的吧?”何继安反问道,也算是回答了韩伟昌的问题。
韩伟昌问:“你不是搞技术的吗,怎么也做起销售来了?”
何继安假意叹着气说:“谁让我去的是外资企业呢?外资企业可不像咱们国营企业那样,咱们说得好听点,叫分工明细,说得难听点,那就叫人浮于事。我去的这家韩国公司,恨不得把一个人当三个人用,我既是技术经理,也是销售经理,还要当售后经理。要不人家外国为什么这么富裕呢,人家这效率,就不是咱们能比的。”
韩伟昌无视了何继安的装叉,继续问道:“你呆的这家公司,目前有多少人啊?”
何继安随口说道:“不大,也就5000多人吧。”
“有5000多人?”韩伟昌一惊,旋即又诧异道:“既然有这么多人,怎么会让你又做技术又做销售的?”
何继安滞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吹牛忘了打草稿,前后出现矛盾了。他讷讷地说:“我刚才说的是公司总部的人数。我去的这家公司的总部,叫做大韩东垣机床有限公司,在韩国是排名前三位的大企业。我们公司叫做大韩东垣机床,括号中国,有限公司,是去年才进入中国的,目前人数倒不是太多,也就是……几百人而已。”
“韩国排名前三的大企业……”韩伟昌在脑子里快速地回忆着自己知道的信息,却怎么也想不起有这样一家公司。
从调到销售部当副部长开始,韩伟昌就在积极地学习各种与销售相关的知识,全球的知名企业名录自然也是他要学习的范畴。一家有5000多人的韩国机床企业,不可能不在他了解的范围内,想想看,韩国总共才多少人?
如果说这是一家非机械领域的企业,比如超市、电视公司啥的,韩伟昌没听说过也就罢了。作为机械企业,而且还是机床企业,韩伟昌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刚才说,你们公司是主做磨床的?”韩伟昌又试探着问道。
何继安愣了一下,随后语气也有些不确定了,他含糊其辞地说:“公司目前进入中国市场的,主要是磨床业务。韩国总部那边,肯定是啥机床都造的,韩国人的事情,哼哼,能和咱们一样吗?”
韩伟昌端起酒杯,向何继安示意了一下,然后一边慢慢地呷着酒,一边琢磨着何继安的话,越想越觉得有破绽。韩国的机床业在全球也算是能排得上号的,但并不属于韩国的支柱产业,体系也不太完整。韩国的车床、铣床和压力机床有一定的实力,而磨床却是比较弱的。
何继安声称他们公司是主做磨床的,又是韩国排名前三的大企业,这就有问题了。如果说这家企业其实主打的并非磨床,而是其中国公司主打磨床,同样不合理,哪有一家跨国公司是用自己的薄弱产品去海外开拓的?
再结合何继安声称其中国公司有几百人,但他自己却身兼数职,韩伟昌几乎可以确定,这厮是在吹牛。他投奔了一家韩国机床公司,这应当是真的,但这家公司绝对没有5000人,其中国公司也绝对没有几百人。估计也就是韩国的一家小企业,灵机一动跑到中国来淘金,手头有几十人就了不得了,所以何继安这样的人才会在公司里得到重用。
想到此,韩伟昌笑呵呵地问道:“那么,老何,你和鹿机这边联系上没有?”
“联系上了。”何继安说,“今天上午我还见了他们分管技术的副厂长呢,他对我们的磨床非常感兴趣,只等着上会讨论一下,就可以和我们签约了。”
“你说是的黄顺林?”韩伟昌问。
何继安点头:“没错,就是他。”
“可是……”刘娜忍不住就想插话了。她想说,韩伟昌和她已经来了三天,要求拜见这个黄顺林,但鹿机的办公室声称他去省城开会了,至今未回,何继安怎么可能见到他呢?
韩伟昌却是拦住了刘娜,然后问道:“老黄没说他对我们的机床也感兴趣吗?”
“这个还真没有。”何继安说,“我们一直都在谈东垣磨床,他一个字都没提你们临一机的磨床。老韩,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放着进口机床在面前,还有谁乐意买国产机床?”
“老何,你这话说得太绝对了吧?”韩伟昌说,“你们常机也是做机床的,你们的机床没人要了吗?”
何继安耻笑道:“也就是一些老客户隔三岔五还能买几台,还是外国人不愿意生产的那种低端货,常机也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原先日本、德国的机床价格高,咱们国内的企业买不起,所以像我们常机、你们临一机这种厂子,还能有点活路。
可这两年,韩国机床来了。我告诉你,韩国机床那才叫一个物美价廉,价格比国产机床也就高那么一丢丢,但质量是我们拍马都比不上的。你想想看,有了韩国机床,咱们国产机床还能活几天?”
此言一出,刘娜的脸色就变得极其难看了。尼玛,这算什么话,我们国产机床怎么就活不下去了?你投奔了个韩国公司就了不起啊!她心里念叨着,却不便说出来,毕竟何继安是韩伟昌的朋友,这个场合里轮不到她说话。
韩伟昌不动声色,他向何继安问道:“那么,老何,依你之见,我也得赶紧跳槽才行了?”
何继安得意地说:“这事吧,老韩,咱们也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就冒昧劝你一句。你那个科长也罢、处长也罢,当不当的没啥意思了。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走为上。以你老韩的能耐,随便找个外资企业去干,怎么也比我赚的钱多。这年头,啥都是假的,只有钱才是真的,你说是不是?”
“这事吧,我还真得琢磨琢磨。”韩伟昌假装认真地说。他现在脑子里要想的事情很多,也懒得去和这个装叉犯计较了。
何继安倒也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过头了,交情归交情,这种话还是点到为止的好。他笑着端起酒杯,对韩伟昌说道:“哈哈,我也就是多喝了几杯,随便一说,供老韩你参考。来来,咱们再走一个……”
再往下,大家便又不谈工作了,互相聊了聊孩子、物价、装修之类的话题。结束饭局,双方互相交换了名片,便各自回所住的宾馆去了。
离开何继安,走了一程,刘娜这才凑到韩伟昌身边,低声说道:“韩部长,我觉得这个何继安是在吹牛吧?”
“吹什么牛?”韩伟昌问。
刘娜说:“鹿机的黄厂长明明去省里开会了,他还说自己和黄厂长见过面,这不是吹牛吗?”
韩伟昌冷笑道:“黄顺林去省里开会这件事,咱们看见了吗?”
“……”刘娜错愕,“你是说,他故意不见我们?”
韩伟昌黑着脸说:“不好说,咱们得找人打听打听,这个姓黄的到底在不在鹿坪,另外,他到底有没有见过何继安。”
要想打听一个厂长的下落,还是比较容易的。此前韩伟昌和刘娜没想过黄顺林仍在鹿坪这种可能性,听了鹿机办公室的托辞,也就信了,因此并未刻意去求证。可听何继安说他已经与黄顺林见过面,韩伟昌就无法淡定了。
他让刘娜扮成一个其他单位的业务员,到鹿机找了几个打酱油的职工一问,才知道黄顺林其实头一天就已经从省里回来了,而鹿机的办公室今天上午还对他们说黄顺林在省里,这分明就是有意怠慢他们了。
了解到这个情况之后,韩伟昌不敢耽搁,又辗转托人联系上了鹿机技术科的人员。见面一打听,人家说黄厂长的确送了几份磨床资料过来让技术科做评估,而这几份资料正是出自于一家名叫“大韩东垣”的公司。
“何继安没有撒谎,鹿机真的想买韩国的机床。”韩伟昌说,“他跟何继安谈好了,所以就不想见咱们了。”
“那咱们怎么办?”刘娜有些抓狂,想不到那个牛气烘烘的何继安还真抢了他们的业务。再联想到何继安发出的警告,刘娜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前途一片渺茫。
韩伟昌说:“不行,这件事得马上向唐厂长汇报。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咱们马上回临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