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人拿着卡尺、千分尺、角度尺、塞规之类的量具开始复查零件的尺寸,结果还真查出了一堆毛病,这里长度少了零点几毫米,那里角度差了几度之类的,林林总总有几十项之多。搁在以往,这样的毛病根本就没人在乎,龙机的产品向来是以低价取胜的,萝卜快了不洗泥,说的就是龙机的情况。如果每个零件都严格要求,生产效率怎么提得起来?成本又如何降得下去?
事实上,机器设备也没那么娇贵,有些地方差个零点几毫米,拿锉刀锉一锉,或者垫点什么东西,也就糊弄过去了,不影响使用就行。有些零件之间的配合不好,运动起来显得生涩,过一段时间也就磨合了,能有多大的问题?
可这一回,大家不敢再这样想了,设备出了故障,完全找不到原因,大家哪敢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于是,一批零件被要求重新返工,更有工程师到生产现场去盯着每一个环节,不容许工人做出任何偏离工艺要求的操作。龙机也算是一夜之间就达到iso9000认证的水平。
“好了,完全没问题了。”
赵兴旺揉着酸疼的腰,大声地宣布道。
经过一个通宵的检查,所有可能存在的毛病都已经被纠正,一根新的前端机构支撑轴已经被加工出来,轴的表面磨得锃亮,几乎可以当镜子用了。
“现在开始装配,所有的人都注意了,装配过程中不能有磕碰,任何一点磕碰都可能会影响设备的质量!”赵兴旺叮嘱道。
这是一次堪比艺术创作的装配过程,所有的人都遵循着小心轻放的原则,一枚螺丝拧几圈都是严格照着规范做的,没人敢像过去那样大大咧咧地随便拧几下就好。在大家看来,自己正在安装的不是一台傻大黑粗的打包机,而是一块精密的钟表。
“应该可以了吧?”
潘有栋站在一旁,看着钳工们在机器上忙碌,低声地向身边的刘念问道。
“我觉得应该没问题了。”刘念说。
“可是,你相信问题是出在安装上吗?”潘有栋又问。
刘念苦笑着摇摇头:“这怎么可能呢?打包机这样的设备,如果仅仅是因为安装不够精密就出这么大的问题,那也就别用了。你想想它的工作场景是什么样的,上百吨的压力,机器得非常皮实才行啊。”
“可是,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又会是什么呢?”
“谁知道,但愿这次能行吧”
“我去买香”
在心里犯嘀咕的,肯定不只是潘有栋和刘念,事实上,赵兴旺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只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先试试再说。
打包机被重新装配起来了,有工人往机体里扔了一堆铁刨花,然后按动电钮。设备的运行非常顺畅,甚至噪音都比从前低了几个分贝,这应当是得益于加工精度的提高。前端机构顺利打开,一块压缩好的包块被推出来,然后机构复位,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换材料,投废钢筋!”赵兴旺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颤音。
一堆废钢筋被投进去了,上盖关上,同时主液压杆和侧推液压杆同时发力。大家无法看到机体内钢筋的变形,但从液压杆的推动过程也能看出打包过程进展顺利。不过,大家更关注的,是前端机构的情况,所有的人都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千万别出问题啊!
“当!”
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锁死机构打开,一块压好的包块被推出来,落到了地上。
“好!”
众人齐声喝彩,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也如金属包块一样落到了地上。总算是没白费力气,新装配起来的打包机经受住了打包钢筋的压力考验。莫非问题真的出在加工精度上,重新换一根支撑轴,问题就解决了?
可是,这不科学啊!
“兴旺,你看,问题是不是已经解决了?”赵兴根向弟弟问道。
赵兴旺轻轻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从道理上说,问题应当不在这方面,可现在的情况却又正好相反。我觉得,还是再多压几个包吧,看看质量能不能稳定。”
“这是肯定的。”赵兴根说,“如果再像上次那样,在厂里压得好好的,到了喻常发那边就出问题,咱们可真的丢脸了。”
“唉”赵兴旺叹了一声,然后向工人吩咐道:“再投一次料!”
又一批短钢筋投进去,压缩,出包,情况良好。
“再来一次!”
“咔!”
刚刚压到第三次,所有人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还是同样金属断裂声,还是一个地方,新造出来的支撑轴比它的前任只多坚持了两个回合而已。
“我艹!”赵兴旺怒吼了一声,嘴角鲜血横流。
“这是什么原因?”赵兴根的脸黑得像要下雨一般。
“或许是”赵兴旺说不下去了,他脑子里一片茫然,能做的都做了,结果还是一样,问题到底出在哪呢?
“赵总,小赵总,我有一个猜测”潘有栋怯怯地凑上前来说道。
“什么猜测?”赵兴旺懒懒地问道。
潘有栋说:“这张报纸上写的内容,会不会是在故意诱导我们?”
“诱导?你是说什么诱导?”赵兴旺问。
“小赵总,你看,他们特别强调说是因为我们的加工精度不够,所以才导致了故障。会不会情况恰好是相反的,正是因为我们的加工精度过高,才导致出现了这样的故障。我刚才琢磨着,各个部件的加工精度高了,摩擦力就小了,这样液压杆的压力就会全部传递到前端机构上,支撑杆承受的压力过大,所以就断了。如果我们把加工精度降低一些,或许就没事了”潘有栋说得头头是道,听起来似乎还有那么一点道理。
赵兴根说:“可是,你们不是说临一机的打包机加工精度就是很高的吗?”
潘有栋说:“我刚才回忆了一下,我们仿测芸塘公司那台打包机的时候,注意力都放到支撑轴上了,其他地方的加工精度是怎么样的,我们好像没有特别注意。”
赵兴旺说:“我记得跟你们说过,让你们要检测表面粗糙度的。”
潘有栋说:“我们的确是检测了,但现在回忆起来,好像检测得不是特别认真。我们有点先入为主了,总觉得临一机的加工精度肯定是非常高的,或许他们恰恰是反过来的。”
“会这样吗?”
“不好说”
“”
大家都懵圈了,赵兴旺认真地想了想,似乎前些天仿测临一机打包机的时候,自己的确有些疏忽的地方,没有特别去检查每个部件的加工精度有什么问题。受到报纸的误导,自己和其他工程师可能会下意识地觉得对方的精度要求非常高,万一不是这样呢?
再往下想,问题就更多了。每个部件的形状,大家也有先入为主的地方。比如说,大家潜意识里都会认为一根轴的直径是处处相等的,测量的时候不会每一个点都测一遍。但如果临一机做了手脚,让这根轴的某些地方粗一点点,某些地方细一点点,轴的受力分布就完全不同了。想想看,一个力量作用在杠杆头上和作用在杠杆中间,效果会是相同的首发
“那现在怎么办?”赵兴根问。
“试!”赵兴旺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就不信临一机能玩出什么花招来。”
“好吧,我们还有36个小时的时间”赵兴根说。
实践表明,36个小时对于研制一台机械来说,实在是只能算作白马过隙。赵兴旺带着一干技术人员又拼了两天一夜,到第三天下午,他终于颓唐地坐下了。无论是改变部件的加工精度,还是调整部件的形状,最终都无法解决断轴的问题。
有几次,新装配起来的打包机已经能够连续打出十几个废钢筋的包块,让人觉得胜利就在眼前,可随即支撑轴又扛不住了,咔嚓一声断成两截。最让人郁闷的是,当他们照着上一次的样子重新做出一根轴来换上去之后,前面的已经取得的成果也不复出现了,让人觉得刚才的进展其实只是一场浮云。
到了这个地步,赵兴根也不敢再有什么幻想了。就算是他们能够拼凑出一台勉强能用的打包机,他也不敢卖给喻常发,因为在他们自己都没弄明白原理的情况下,谁也无法保证这样的打包机不会出故障,届时他就没法交代了。
他给喻常发打了一个电话,非常沮丧地承认龙机无法仿造出合格的打包机,请喻常发另请高明。至于此前商定的赔偿金,他会一分不少地支付给芸塘公司,绝不赖账。
挂断赵兴根的电话,喻常发随即就拨通了一个远在临河的号码:
“喂,是韩工吗?我是井南的老喻啊。你们那个打包机我们试用过之后,觉得效果还是蛮理想的。我们想再订三台,预付款啥的都没问题,就是希望能够快一点发货,嗯嗯,什么,要排队啊,最快也要一个月?韩工,咱们可是老朋友了,能不能帮哥哥我走个后门,加快一点啊,哪怕价钱上再高一点都可以的”